顏微塵一天沒去醫院,請假對醫生來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他本該盡早回去工作,但是心裏、腦子裏,全都亂糟糟的。他穿着比平時更厚重的衣服,拉上所有的窗簾,把自己反鎖在家裏。
他好想找個地方躲一躲,最好是安全的、有溫度的地方,然而沒有。他蜷縮在床上,手邊的床頭櫃上放着半杯放涼了的白開水,和一板少了一粒的緊急避孕藥。他到家就已經過了緊急避孕藥的最佳服用時間了,吃下去權當是個心理安慰。
尹席實在理智,沒有标記他的腺體,也沒進過他的生殖腔,只要顏微塵不是太寸,應該不會中獎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這麽寸,不論尹席願不願意為他負責,按照法律,他都可以父憑子貴,立即實現財務自由。
這種好事兒,換做別的omega,求都求不來。
唯獨顏微塵不想。
他對尹席的喜歡,是小心翼翼的、保持距離的喜歡。雲泥之別的家庭背景、截然不同的成長軌跡,還有隔山的行業無時不刻不在提醒他,他們不屬于一個世界。他很現實,憑他在醫院的見聞,飛上枝頭的麻雀鮮有好下場。
所以偷偷地喜歡着就好了,他們還可以騎自行車去看海。如果僥幸湊出年假,他也願意跟尹席在海上漂幾天,看海豚跳躍着在海面上飛針走線,看扯着大嗓門的海鷗在游輪上空盤旋。
現在界限感打破了,往後他該抱以什麽樣的心情來看待這個跟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alpha呢?若無其事?他做不到。破罐子破摔?他會瞧不起自己。
最糟糕的猜想是,也許尹席也不要他了。
他把手摸進衣服裏,腰腹側的皮膚就像縫失敗了的補丁,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小時候被同學歧視,他只覺得委屈。現在好恨啊,愛上一個高不可攀的alpha,又不得照照自己殘破的家庭、醜陋的瘢痕和一言難盡的信息素。
門鈴響起的時候,他竟然緊張了。
他害怕面對尹席,又害怕尹席再也不見他了。他矯情死了,像鴕鳥一樣把臉埋進膝蓋裏,開不開門都煎熬。
“顏微塵?”
“我知道你在家,開門好不好,有什麽話我們當面說。”
顏微塵還沒開門,八卦的鄰居先開門了。尹席被這樣赤裸裸的目光冒犯到了,難得地用不友善的眼神回應。
良久,顏微塵開門了。
他沒開燈,家裏暗蒙蒙的。尹席順手把燈打開,卻見顏微塵緊張地連退了兩步,他一天沒正經吃東西,臉色不好。
“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好不好?”顏微塵倒抽一口冷氣,“不要告訴別人我的信息素,不要說我們做過什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發情期會提前,尹席,我們以後,還能做朋友嗎?”
他真好笑,都已經輸光了,還想讓自己看起來玩得起一點。
“我,我……”尹席準備的話全部被打亂了。他怔怔地看着顏微塵失血的嘴唇和發紅的眼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連補償都變得可笑了起來,“我答應你。”
顏微塵緊張的神情有了些許緩和,手指卻還死死地絞着衣袖:“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回家吧。”
“我有東西給你。”尹席拿出小繪本,“是你小時候的那本嗎?”
他看顏微塵不接,擅自放在了桌角。
那本書比記憶中的還要小,拿在手裏才半個巴掌大,顏微塵緩緩把冊子拉開,似曾相識的圖片一張張地還原在了記憶裏。
看他臉上重新有了血色,尹席心裏也不那麽堵了:“楊管家跟醫院說你傷風了,沒有提發情期的事情。以後我們也不提,就當什麽也沒有過。要是,”說到這裏,他的措辭又開始變得艱難,“要是這件事給你帶來任何陰影,你一定告訴我,我會為你安排心理醫生。”
接受心理疏導從來不是羞恥的事情,周到如尹席,他還想要顏微塵是原來的樣子。
顏微塵深吸了口氣,随後搖搖頭:“不用的。”
醫院裏沒人知道已經是天大的好消息了。omega的性別劣勢擺在這,為發情期請假,再怎麽合情合理,也很難不引起alpha同事們的不滿。魔幻的是,傷風這個借口反而有更高的接受度,因為這不屬于omega限定,身體素質再好的alpha,也不保證這輩子不攤上點小毛小病。
“那我回去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回家的路上,尹席心裏空落落的。跟顏微塵共度發情期的那些天,他時時刻刻都沉浸在類似于“我有貓了”的快樂裏,現在又不得不接受“我的貓跑了”的事實。要命的是,這樣的落差居然沒有人能傾訴。
顏微塵也還是高估了自己,回醫院之後,他果真找不到原來的狀态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他好像常常感覺不到心髒在跳動。他本來就不是多外向的人,一沉默起來,周身的氣壓更低了。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有眼力見發現他的異樣。
月末的一本雜志讓護士站直接炸開了鍋,本來小護士是為明星封面買的,大家湊在一起摸魚的時候,翻到一頁關于Theophil游輪之夜的報導,眼尖的護士長立刻發現了入鏡照片的顏微塵。
他們好像比顏微塵還要激動,對着照片挨個認了一遍,确定沒有看走眼,終于在顏微塵查房的時候逮住了他:“顏醫生。”
顏微塵走到護士站前:“什麽事?”
護士長甩出雜志,指指上面的照片:“照片上是你嗎?”
老護士是小醫生的天敵,顏微塵對他向來客氣,這次不同以往,他的臉色越發沉郁,護士站的一群人卻大有好奇心不滿足就不罷休的架勢。
“顏微塵,”江卓凡走過來,瞥了雜志一眼,故作輕松地挑開話題,“感冒都好了嗎?”
“好了。”顏微塵回了,但語氣很沉悶。
江卓凡說:“那次,我媽媽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一個人瞎想。”
“沒事。”
“我們晚上可以一起吃飯嗎?”
“我還有很多病例沒寫,不一定忙到什麽時候。”
醫生的病例哪有寫完的時候,他輕飄飄地把人回絕了,留下江卓凡和護士們面面相觑。小護士不滿地嘟着嘴要把雜志收回去,卻被江卓凡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對着照片看了幾秒,在小護士不解的眼神裏松開了手。
護士長問:“江醫生,你說,這照片裏是顏醫生嗎?”
江卓凡笑笑:“應該只是長得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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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到塵崽子了,趕緊拎起來拍一拍,再還給席崽子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