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出王宮的第八天來到了重鎮邊城,都護府。琅琊并沒有去都護府打攪的意思,而是牽着我帶着十二名侍衛住進了一間客棧的天字號房間裏面,并且毫無負擔地讓我先去洗漱睡覺。我聽了去洗漱過,獨自睡了一個下午,晚上時候,琅琊安靜地坐在黑暗當中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醒過來,慢慢地坐起來,攏在帳子裏面看他。他似乎在出神,而之前我從未見到過他這樣。他轉過面來說:“換衣服,等下我們出門。”
而再看,門前已經立了十二根黑乎乎人柱子,于是知道他們都在等我。
我換上衣服,描了妝容,便高興地出門去。
西域姑娘的衣服都是相當熱辣裸、露的,我身上的這件也是同樣,幾乎腰和手臂都露在外面。我剛興沖沖地穿好,琅琊的眉頭便不可抑制地微微皺起來。
但是他終究沒有說什麽,站起來,帶我走出門,而我出了門就将手伸進他臂彎裏面挽着。幾天擺脫了王宮當中的大小事務而朝夕相處之間,我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相當親近,這樣挽手臂的動作我做了許多遍,如今早已習以為常。他也是這般,于是帶着我随意向前走着。
一路上,沿街的沙地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随處可見腳穿尖靴,頭戴錐形氈帽的異族人來來去去,操着晦澀難懂的外族語彼此交談或者與商販大聲講價錢。我披着素雅的紫紗,一手牽着紗尾,在大街上面轉來轉去,到處新奇地打量人家小攤上面的東西。
這次,我看中了一頂圓圓憨憨的娃娃面具,興匆匆地帶上轉過身來給他看,并且想要征求得他的意見,站到他面前讓他看我,問道:“怎麽樣,好看嗎?”
也真的是難為他,對于一張傻乎乎的面具還要能看出來好不好看。他眯着眼睛,也不答話,而是徑自在那堆面具裏面扒了扒,拿出一張瘦了許多的面具遞給我,“這張好。”
我于是高興地拿下那張憨呆的面具,翻過他選的一看,立時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那是一張白白尖尖眯着眼睛奸笑的狐貍面具,不過,我看了倒是很喜歡。接過來一下子蒙在臉上,高興了一會兒,末了還要跟他說道:“其實,倒更适合某一個人,一只狐貍。”
他沒有料想我會突然冒出來這句話,立時有些好奇問道:“狐貍?”
我便向他解釋了南平戰場上,與我、莫辛一起組隊搭檔的狐貍丞相之子,外號狐貍。我滿腦子都是他雪白的稍嫌陰柔的面容帶上這幅面具後的模樣,想了一想樂了卻也有些莫名傷感,低聲說:“這張面具倒是更适合給他戴,到時候裏裏外外就真是一只狡猾的狐貍了。”
末了,自顧自蒙上面具,手扶着走開了。琅琊背負雙手,優哉游哉地踱步跟着,并吩咐四名黑衣冷面的侍衛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面。他們替我擋開擁擠人群的同時,也起着吓人的作用。
沒有多久,整條街面上的人都看見過我們一行人了。
我們到了廣場之上,碩大的使用結實的木頭搭建起來的舞臺上面,活潑熱辣的異域姑娘挑着撩撥人心的舞蹈。看那水蛇一般眼花缭亂擺動的柔軟雪白的手臂,高聳的酥胸,盈盈一握并且精致的小蠻腰,以及扭來扭去的圓滾滾的臀部,即使琅琊見慣了美女也不由得直直看過去。
他的眼睛裏面倒是平靜,神情也極淡,似乎這群美女在他這裏也不過是一群群魔亂舞。
但是,這樣正常至極的一個反應,我看在眼中這裏卻是引起了另一腔的醋意。我是他的王後,又是此行同行的惟一一個女人,也決不會樂意見到他在這裏看另外一群女人。
我看着他,目光之中布滿銳利,而他觀看着西域美女們的表演,後知後覺地才轉過臉來看我,奇怪問道:“怎麽了?”我不發一言,卻是揮手蒙上了遮面的紗巾,拎起了層層疊疊的裙翼,轉身擡腳一步踏上了那張舞臺,走到舞臺中央去。
有史以來,我第一次想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放開了體統放縱自己跳舞。
音樂輕快,熱辣,又多情纏綿;還帶着異域特別的動人風情,聽得人很開心。
我随着舞女們的姿勢翩翩起舞,又不想照舊生搬硬套,而是加入了我自己的即興創作。童年時期經歷的宮廷之舞,少年時代觀看的祈天舞,戰場上金戈鐵馬熱血與豪邁的動作,一番大膽熱辣的西域舞蹈,在我這裏竟然時而如同巫女之舞般輕柔婉轉,一邊如戰場上的利落爽快。
臺下,人群當中,琅琊的嘴唇邊漾起一抹微笑,發自內心有些驕傲和別的光采。
我看得真切,眼睛向上看着自己瑩瑩發着微光的手掌,自己感覺得漫長而實際的動作利落,伴随着最後樂笛的急促高音,利落旋轉許多圈落下雙手,打開雙手,然後舉起雙手。手間,圓缺的皎潔明月,周圍是清爽微涼的幹冷空氣,四周是湧動熱情叫好的人群,我覺得很好。
我跳完舞蹈,大步走向琅琊,他站在臺下挑眉看我。我在主持人到來的前刻跳下舞臺,周圍立即齊刷刷投來無數的注目,有人在吹口哨叫我。
幸好,我和琅琊的周圍圍着巋然不動直視向前的多名冷血侍衛。
他們再多的湧動叫好也是夠不到我這裏來,于是,我就像是一個挑釁的妻子去看自己過分安靜的丈夫一般去看琅琊,神态與氣勢也無一不是向他剛才的舉動發出非議。
他笑了一笑,手伸過來放在我腰上,眼睛裏面滿是無奈笑意問:“為了氣我?”
我眯起眼睛,勾起一邊嘴唇冷笑,點頭大方承認道:“誰讓你滿眼都是那些扭來扭去的女人。”
聞言,他無奈地搖頭苦笑一聲,擁我轉身離開并承諾道:“以後不看了。”
兩人正要在侍衛的護衛下離開,這場別開生面的選美大會的主持卻挂在侍衛的手臂上跳着腳、伸長脖子沖我們喊叫着:“兩位!公子,夫人,請留步,你已經是我們的花魁了呀。”
琅琊轉過面來遞給我狐貍面具,我戴上,一手扶持着,然後回頭看也不看那滑頭又蠟黃的嬉皮笑臉的笑面掌櫃,冷冷道一聲:“花魁?”跳舞是興之所至跳的,別的什麽彩頭還真沒發現。比如,這原本就是一場異族女子們舉行的選拔參加祭月禮的花魁百姓選美比賽。
這是一場意料之外,也因此對于我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吸引力。
琅琊并沒有什麽異樣,只淡淡問我:“要嗎?”
我搖搖頭,畢竟我還是響當當的琅琊王的王後,王後當了什麽選舉的花魁,傳出去多少要引得諸國王公們嗤笑,對我和琅琊的名聲不好。再說,花魁就是當今的琅琊王後,傳出去,恐怕軒轅的王公大臣們都要手撕了我了。是以,我想也不想地就要拒絕,“不要。”
琅琊正要帶我走,我卻是注意到遠處的高臺之上,都護等人關注的目光。因此,邁出去的那只腳立即又撤了回來,轉過頭對那正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主持人問道:“花魁是嗎?”
那主持人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立即摸了一把冷汗,吶吶道:“是呀,都護老爺說是給你!”
我爽快拿去他手中的類似于雪花花環的東西,道一聲:“好,我要了。”
遠處高臺之上,燈火輝煌的欄杆之前,一群滿目美色的官老爺富商們從暗處顯出原形,都在那裏笑眯眯地鼓着手掌,方向正是對着我和琅琊一行。周圍的人也立即望來。
然後,我們便在主持人的木然中大喇喇走開了,侍衛們松開人群立即跟上來了。
琅琊目光深邃而又平靜,淡淡道:“你沒有必要為我接下這個花魁。”
我則無甚所謂,其實也在心底想要跟他去都護府去瞧上一瞧,于是心中一動,手比心快拿了那個花魁花環。琅琊則是滿目淡然地看我,似乎情緒都收斂得很好,我仔細看了看,還是從中看到了一絲的異彩,于是心中最後一絲芥蒂也就煙消雲散,笑呵呵道:“其實,我也想去看看。”
他們總是在我休息以後,悄悄地出門去,我很多的時候夜半醒來身邊都是涼的。琅琊不在我身邊,門外、窗外、乃至屋頂都是他悉心留下的侍衛,不多時他會回來,但是都是黑裝。
他回來之後都是沉默,從來也不告訴我去了哪裏做過什麽,只是每天如此。
有時候,我想起床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都忍住了。他是軒轅的王,什麽事情應該做,什麽事情不應該做,他心裏應該對我更加明白。我對于他來說,還不過是一個新人、外人,就這樣初來乍到地插手他的事情,也真的不算什麽好。這不得不說也讓人有些失落。
我之于他,他之于我,也不過是一對兒貌合神離各安心思的陌生人。這樣狀況,或許本就不該有什麽奇怪,但是,如今的我有時候想起來卻是不想要它再這樣了,自己也莫名。
今晚,他又想做什麽,而我的心想和他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天喽。收藏收藏。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