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世上所有修行的神靈來說,最終極的目标莫過于得道成仙。所以在旁人眼中,覃柒好像撿了個大便宜,但她自己心裏明白,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情。
奇怪男子對覃柒說,“雖然你修煉還未到時日,但已經受了一道雷刑,素來,只有司命鑒選中的修煉者,才有此劫,你誤打誤撞受此雷刑,按理說,只需等時機成熟,便可飛升。可惜的是,你在世間尚有恩果未報,未消孽障,無法得道。”
聽到這裏,覃柒倏然一笑,她就知道會這樣,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覃柒盯着奇怪男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須去往人間還了恩情。”她在說這句話時,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奇怪男子沉默的點了點頭,他沒有想到,和覃柒解釋一件事,會這麽容易,千萬年來,他見過無數交易者,理解力和接受力像覃柒這麽強的,還真不多。
奇怪男子口中所說的前世恩情,覃柒記的十分清楚。五百年前,又或者是四百九十九年前,那時覃柒還是條小龍,第一次到淺海區,被人困住,傷了腹部。她以為自己一定是要死了,但沒想到被一個漁民救下。
她被漁民救上漁船時,恐懼的發抖,那個漁民拿着刀向她走來,她以為是要取她性命,沒想到,他并沒有傷害她,而是幫她将腹部的鈎子取了出來,還替她上了傷藥,然後将她放回了大海。
覃柒那時并不懂人類的語言,漁民對着她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有聽懂,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滿臉的懵懂。
覃柒肚子上長長的疤痕,醜陋而又溫馨,她記得那個漁民将他放生時的微笑,她記得他的眼睛。五百年來,她沒有忘記過。想到有機會再見恩人,覃柒對人間又多了幾分期待。
也許覃柒的表情和反應太過鎮定,這讓一直恐懼和內疚的文吉多少有些難過,他已經不再恐懼,但更加內疚。若是覃柒死纏爛打,蠻不講理,他或許會好受一些。可面前的這條龍太通情達理,太好打發,太好騙,讓人沒有辦法不産生負罪感。
覃柒不傻,現如今,擺在自己面前就兩條路,一條是主動或者被動的回到深海,魂魄永無止境的留在永忌涯底,第二條是接受男子的提議,消了前世恩怨,得以永生。
不知為何,覃柒突然對未知的前路充滿好奇,她知道自己不會魂飛魄散後,便表現的出離平靜。對她來說,海底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波瀾不驚,現在有機會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或許是件好事,說不定是上蒼賜予的機會。
覃柒從出生起就是這樣,喜歡認命,對她來說,自己的生命似乎也不值得反抗。她相信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所以雖然害怕絕望,但不抗拒絕境。更何況絕境裏還有那個自己挂記的人。
奇怪男子找來一堆稻草,兩指并攏,随手捏了個訣,稻草變成了造型奇特的稻草人。他語氣淡漠道,“你只有魂魄,是沒有辦法去往人間的,我幫你做一個軀體。”
覃柒在男子的指示下,魂魄鑽進了稻草中。
剛鑽進稻草人時,覃柒渾身不舒服,身體僵硬的無法動彈,男子指了指她的額頭,施了法後,她瞬間覺得神清氣爽,沒有一絲不适的感覺。
覃柒從地上爬了起來,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兩腿直立,她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沒有龍鱗,沒有龍爪,前肢和凡人并無二致,皮膚嬌嫩,十指修長。
她正端詳着自己的手和軀體,奇怪男子在她面前幻化出一面大鏡子,覃柒仔細瞧了瞧,沒有任何表情。
奇怪男子好奇的問,“你不滿意?我可以幫你換一張臉。”
覃柒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啧了一聲,其實對她來說,凡人長得都一個樣,實在分辨不出美醜,所以她沒有不滿意。覃柒道,“沒有不滿意,就是有些不習慣。”
倘若覃柒了解凡人的五官,就會知道,奇怪男子給了她一張人人豔羨的臉。但是這麽美的臉給了一個不會欣賞的人,似乎有些浪費。
看到覃柒臉上毫無反應,奇怪男子開始氣憤,他沒見過這樣的女人,淡定的讓人讨厭。
奇怪男子将覃柒僅剩的一片龍鱗用銀線串了起來,交到她手上,道,“這片龍鱗你戴在身上,千萬不要丢掉,這是你僅剩的法力,到了人間,一切都得靠自己。”
在一旁看着一切的文吉,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他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覃柒到人間會出事。他很不解,為什麽這麽大的麻煩解決了,心裏卻好像壓了更大的石頭。
……
西北邊城,漫天黃沙。
覃柒走了十天十夜,從海岸到邊城,蒼冥派來的龍兵追了她十天十夜。
奇怪男子說,她要報恩的人,在遠離水源的西北。缺水炎熱的季節,讓龍兵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好在覃柒的身體是稻草人所幻化,不需要水,也不懼怕光和熱。也正因如此,那些龍兵總是在交手的最後階段吃敗,因為他們的身體堅持不了許久。
傍晚,一家豪華的酒樓挂上燈籠。
這間酒樓太過奢侈,與周圍的破落格格不入。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朝這間酒樓走去,這間酒樓看起來是每個人的終點,但誰又知道,會不會是所有故事的起點。
覃柒打掉身上的沙塵,朝酒樓走去。
一進酒樓,覃柒便被眼前的浮華怔到。這十日來,她所經歷的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足夠她了解人間所謂的貧富差距。這是覃柒第一次見到這樣奢侈的地方,難免唏噓。這家酒樓已經有将近百年的歷史,除了牆壁和柱子能看見歲月的痕跡,桌椅茶具卻全然一新。
覃柒回神過來,才發現衆人早已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這些人全都帶着武器,皮膚又黑又糙,臉上全是被風沙長年累月吹打過的痕跡。
在邊城,像覃柒這樣明豔動人,水嫩欲滴的小姑娘不多,就算有,也不會像她一樣出現在這家酒樓。所有邊城的人都知道,這是家專門用來殺人和被殺的酒樓,常常有人約在這裏決鬥,每次厮殺都會打爛東西,酒樓的老板靠着三倍賠償金發家致富,這也是店裏所有東西都那麽新的原因。只有殺手和刺客敢住在這樣一家随時殺人和被殺的酒樓。讓人奇怪的是,來到這家酒店的殺手都很有錢,從來沒有人拖賬,倘若是被殺,也有對手替他還清債務。
正因為這家店太過奇怪,大家不約而同的為它起了個名字,“活人墓”,以至于它原來叫什麽,已經沒有人知道。
所以覃柒的到來,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她看不懂這些目光裏透漏出的東西,除了好奇,還有些是男性對異性的渴望。傳說不敗的殺手本不該有這些七情六欲,所以從這些人的眼神中,便能看到他們的結局。
但有一個人不同,他穿着一件玄青色的長袍,頭上只用一根木棍挽了個發髻,最重要的是,他手中一直握着一把玄青色的刀,就算是吃飯也沒有放下。這個男子一直背對着覃柒進來的方向,時不時垂首吃菜,仰頭喝酒,完全沒有關注周圍突然的安靜。這樣的人,難免引起覃柒的好奇心,但她并沒有走過去揭開真相。當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覃柒身上,覃柒卻将目光落在了那個男子的背上。
覃柒厭惡這種被人緊盯着的感覺,但沒有轉身離去。這家酒樓,是邊城唯一的酒樓,離開這裏,她就只能露宿街頭。
她找了最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希望将自己隐藏起來,雖然她知道,這樣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她開口叫人時,愣了半晌的店小二才反應過來,笑呵呵的走上前問她需要什麽。
聽店小二介紹完所有的酒菜,覃柒忍不住皺眉,店裏的酒品非常多,可菜品只有三種,花生,牛肉,陽春面。
覃柒點了一碗陽春面,飯菜還沒有上來,一個微醺的男子便靠了過來,問也未問,直接坐下道,“小姑娘怎麽會一個人來到這裏,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你不害怕嗎?”
覃柒頭也未擡,嘴角微揚,輕笑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你不害怕嗎?”
她的反問顯然驚道了男子,男子怔了怔,道,“那你是誰?”
覃柒盯着自己袖子裏卷起的沙石道,“我誰也不是。”她說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誰也不怕。”
男子突然笑起來,道,“我請你喝一杯,如何?”
男子笑得很爽朗,也很讨厭,覃柒皺眉道,“我不喝酒。”
男子有些失望,道,“來到活人墓,哪有不喝酒的,我對你越來越好奇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