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和覃柒騎着同一匹馬,離開了神劍山莊。
他們本來有兩匹馬,下馬的時候沒有栓起來。等他們返回原處,只剩下雲初的馬安靜的趴着,而覃柒的那匹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夕陽熔化在遠方,秋風吹過,兩旁的楓葉卷起,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
雲初溫熱的鼻息回旋在覃柒耳邊,酥酥麻麻的感覺很舒服。
一種安逸幸福的感覺萦繞在覃柒心中,她想,若是用這一生一世來換一個灰飛煙滅的結局,她也心甘情願。
覃柒知道雲初或許走的并不安心,嘆道,“你這一生都在讨公道,可這個亂世,哪有公道可言。”
雲初低眸看着覃柒頭上飄搖的藍色發帶,五味雜陳。他想,若不是覃柒,他也許沒有那麽快從悲傷中走出來,他這一世,做了那麽多錯事之後,還能遇到她,是最大的幸運,上蒼是仁慈的。
她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放下仇恨,遠離江湖的人。如果沒有她,真相揭穿之後,他該何去何從?
而今,神劍山莊的仇他并不是放得下,而是拿不起。他殺了太多與自己無關的無辜之人,還有什麽資格讨回公道。
覃柒側首問道,“我們要去哪裏啊?”
雲初淡淡道,“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覃柒點了點頭。
雲初道,“其實無所謂,反正,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覃柒安慰自己,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哪裏都好。
雲初道,“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覃柒擡了擡眼眸,神情淡然道,“你要去見尉緋煙?”
雲初微微點頭,離去之前,他想去見一見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親人。
覃柒點了點頭,道,“好,正好要和皇甫執道別。”
她想到落刀城中還有僞裝的沙妖,便想到,一定要提醒皇甫執當心。
身後,雲初的眉頭蹙的極深。
……
想要暗殺尉遲迥和皇甫骥的人不計其數,雖然落刀城背叛武林的傳聞已經站不住腳,想生事端的人卻比比皆是,餘鎮仍舊是一團亂,到處人心惶惶。
雲初走在街道上,看着處處淩亂,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的陌生和遙遠,以後的武林,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落刀城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五成,雲初離城門數十米,便被人攔住。
覃柒請侍衛通傳,說要見皇甫執和尉緋煙,卻被告知,皇甫執願意見覃柒,尉緋煙卻不願見雲初。
雲初是魔教之人,魔教毀了青銅門。他對尉緋煙來說,是仇人,是一直心心念念要殺的人,現在突然變成了親生哥哥,換做誰,也沒有辦法立刻接受。
雲初執意站在門外,希望再見尉緋煙一眼,即便是一個字的交流都沒有也無妨,能看看她的臉也是好的。只有得到她的原諒,他才能走得無牽無挂。
覃柒被一個老翁引着,來到皇甫執面前。他負手而立,面前是偌大的水池。微風拂過,卷起層層漣漪。
覃柒注意到皇甫執的手,那多餘的兩根手指,已經消失。
皇甫執的背影與水光融為一色,英姿飒爽。
覃柒在開口之前,突然意識到,倘若她揭穿沙妖的身份,豈不是把自己也暴露了。
她正猶豫着,皇甫執轉過身,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覃姑娘,你來見我,怎麽什麽話也不說?”
覃柒面色一閃,道,“我和雲初就要離開了,萍水相逢便是緣,我們為你添了麻煩,一言不發的離開,實在于理不合呀。所以,特地前來道別。”
皇甫執面露失望之色,道,“如此,以後再見,不知何年何月了。我還沒有學會雲初的刀法,實在可惜。”
覃柒皺眉思索,神色飄忽,皇甫執将腦袋湊了過來,盯着她的臉,道,“怎麽了,覃姑娘,你有心事?”
覃柒回神,搖頭道,“沒事。只是…”
皇甫執道,“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覃柒狠了狠心,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沙漠裏時,我們遇到的那個絕頂高手?”
皇甫執想了想,道,“你是說,那個沙洞中遇到的高手?哈,果然是真的,我就知道不是做夢。你為什麽要瞞着我,還騙我說是做夢?”
覃柒道,“她沒有死。”
皇甫執驚了驚,道,“你見過她?…難道,你的意思是,漠北和餘鎮的殺人案,都是她做的?”
覃柒道,“沒錯,就是她。”
皇甫執意味深長道,“你怎麽知道?……其實,我也這樣懷疑過,雖然你瞞着我,但我一直堅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因這些屍體,和沙洞中見到的一模一樣。可是,我明明已經殺了她。”
覃柒道,“你還記不記得,城主在八方橋附近找到姚夫人那夜,指認雲初是兇手?”
皇甫執點了點頭。
覃柒道,“你應該知道,雲初不是兇手,那麽,她為什麽要撒謊?”
皇甫執明白了覃柒的意思,他一直很相信雲初,因為漠北兇殺案發生時,他一直和雲初在一起,根本沒有見過他殺人。他知道那晚,雲初一定是被冤枉的。
皇甫執當時以為,姚夫人是認出雲初是魔教之人,順水推舟陷害了一番。
皇甫執道,“難道,姚夫人是沙洞裏的那個人?她難道是妖?世界上真的有妖?”
覃柒鄭重道,“總而言之,一切小心。有什麽事的話,就找那個獵龍人,他能幫得到你。”
皇甫執眸色閃了閃,道,“你,是什麽人?”
覃柒淺淺一笑,道,“告辭了,有緣再見。”
皇甫執還沒有從震驚中抽離,他一個人站在池邊梳理自己的思路。
陽光消失,天色變得陰郁,雲初仍舊一動不動的等在城外,玄青色的刀,玄青色的長服,青色的臉。
他放得下一整個神劍山莊,卻放不下自己的妹妹。
雲初将手裏的黑石握得發熱,猶豫許久,才把它交給為首的侍衛,道,“将這個,交給尉緋煙。”
這顆黑石,是雲起揚的遺物。雖然從此以後,雲初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可這是雲初從記事起,最重要的東西,除了這顆黑石,他沒有其它可以留給尉緋煙的東西。
覃柒從城門中走出來,走到雲初身邊,她看到雲初疲憊的神情便知,他沒有等到要等的人。
覃柒沒有說話,因為她懂雲初,對他來說,陪伴遠比勸慰重要。
雲初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好像要下雨了。”
覃柒訝然道,“嗯?對,要下雨了。”
雲初道,“我們走吧。”
沙妖站在城樓上,看着覃柒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她吹起口哨,喚來一只火烈鳥,将寫好的信綁在它的腳上。
火烈鳥撲棱了兩下翅膀,朝葛寒秋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