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坦白,你昨天怎麽回事?”
這是顏微塵早上醒來跟尹席說的第一句話。
“就是……”尹席把胳膊墊在後腦勺,顧左右而言他,“突然很想你。”
顏微塵不依不饒:“說實話。”
“我不想說。”尹席望向別處,自言自語道,“不是大事,過一陣就不是事了。”大事化小只是未來的發展方向之一,還有一個更糟糕的方向。
話說得沒頭沒腦,顏微塵以為是Theophil的事情,通情達理地沒有追着問。
兩人吃完早午飯,尹席把顏微塵帶出門了。司機漫無目的地載着他們閑逛,尹席沒有叫停的意思,他們從車水馬龍的市中心,開到人跡罕至的鄉村,最後還是在一個小鎮附近,顏微塵說想下來走走。
石頭堆砌的老房子被藤本植物覆蓋得只能看到窗戶,争相鬥魁的月季開滿庭院,單看每一戶小院都是精心修葺的,然而遠遠望去,整個村落又像是小朋友色彩飽和的蠟筆畫,恨不得用最明豔的顏色鋪滿畫面。
車後備箱裏就有整盒的彩色鉛筆和馬克筆。
尹席帶着顏微塵在樹蔭下的長椅坐下。畫筆放在兩人中間,顏微塵比劃了好一會兒沒在紙上落筆。
他一直以為尹席畫畫很厲害,當着尹席的面,畫得不好似乎是比不動筆更丢人的事情,直到尹席的畫面出現雛形。
他沒有作任何專業的輔助線和構圖,純粹看到什麽勾勒什麽。這樣顏微塵就沒有了心理包袱,拿着黑色的馬克筆就歪歪扭扭畫了起來。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擱尹席筆下同理。不管他畫得多漫不經心,哪怕落筆的線條師承塞尚,最後畫面都像是被倫勃朗精心修改過,房子是房子,爬山虎是爬山虎,紅色的小汽車在一片綠樹蔥茏的景象裏都不那麽突兀了。
而顏微塵的畫風是認認真真地在跑偏。
發現尹席在偷看,他豎起畫板捂在胸口,沒管畫筆在衣服上長長地劃了一道痕跡:“畫得跟小學生一樣。”
尹席不死心地扒他的畫板:“旅行畫就是這樣的啊,把你看到的畫下來就好了。”
顏微塵扭過身,又把臉轉向尹席的畫板,挑刺地問:“那為什麽你的畫上會有我們兩個人?”
“這就是繪畫和攝影不一樣的地方。”尹席把畫冊往前翻了翻,二十多張游記畫展示了不同地區的風貌,有些精致、有些潦草、有些純景、有些出鏡了不同的人物,除了筆觸,幾乎沒有相似之處,“畫作不必誠實地表達客觀存在,它也可以是畫者心情的寫實。”
成年人的閥值極高。嫌少有人會願意在車輪飛馳的城市裏,找個長椅坐下,安安靜靜地作一幅畫。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看來,效率不可與拍照相比,且不創造任何價值。可是庸庸碌碌過後,他們并不認同自己,也不認同別人。
但是顏微塵覺得,尹席的閥值遠遠低于成年人的平均值,盡管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刻意為之。
尹席會做一點無聊的小事情,比如用餐巾折一只小天鵝放在顏微塵的餐盤裏,給花園裏的兔子先生點一只蠟燭,或者把達芬奇都看不出精髓的抽象設計擺在顏微塵面前,問你覺得哪一個設計好看?
換句好聽的話說,熱愛生活。
顏微塵擡着畫板,依舊不願意獻醜,一邊尴尬地在現眼寶的作品上塗塗抹抹,一邊盤算什麽時候有機會把畫丢進垃圾桶。
目光可及之處,一個白發老太太開了門,她在門口擺了張小桌,桌上豎起小黑板,上面寫着自制冰淇淋口味。
“你要吃冰淇淋嗎?”顏微塵蓋上畫板,“我請客啊。”
尹席看向老太太的店鋪:“不準吃。”
顏微塵不大樂意了,在尹席家裏,年紀輕輕就被迫過上了老年人生活,冰水都要偷着喝。要是讓楊管家撞見,非把他杯子裏的水兌成溫的不可。
好心歸好心,掃興是真掃興。
在他糾結是聽尹席的,還是聽自己的時候,尹席看他苦着臉,忍不住松口了:“好吧,只準買一個球,你要什麽口味?”
顏微塵說:“黑加侖。”
尹席放下畫板,食指在顏微塵下巴勾了一下,還是親自去買了。
店主老太太笑得慈祥極了,她的冰淇淋是一小盒一小盒分裝好的,标簽貼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寫着家庭自制,尹席會以為她是從超市裏批發來的。他給了老太太兩個硬幣,老太太拿了盒紫色包裝的冰淇淋放在桌上,還給尹席指了指垃圾桶的方向。
“下個月,我要出趟差。”尹席把冰淇淋給顏微塵,随後将畫筆和畫板收在一邊,靠着顏微塵坐下。
顏微塵把第一口給尹席:“嗯。”
尹席說:“給Theophil舉辦秋冬高級定制時裝秀。”
顏微塵大為不解:“現在才夏天。”
而且還不到仲夏,僅僅是六月份。
尹席說:“是啊,但是春夏高定走秀已經在今年一月舉辦過了。你願意跟我去看看嗎?”
“別鬧,我病人怎麽辦?”盡管尹席說過,要帶他看Theophil的高定走秀,還要帶他去SunTrace的珠寶展,但是這些活動都在另外的城市舉辦,絕不是顏微塵抽半天時間可以參加的。
尹席說:“那你在家好好的。”
顏微塵點頭:“嗯。”
尹席出差的前一晚,顏微塵正好下夜班。他還是跟往常一樣,下班就補覺,睡到飯點,等尹席回家,帶他在米其林三星吃飯,在城市最高的觀光塔上看夜景,然後回家肆無忌憚地做愛到後半夜。
顏微塵總覺得眼睛剛剛閉上,鬧鐘就響了。
這次出差是很早以前就确定的,Theophil會有一整個團隊跟尹席坐私人飛機出發,帶着秀場要展示的70多套高級定制時裝。尹席不敢耽擱,關掉鬧鐘就起床換衣服。他只開了一盞橙黃的床頭燈,健碩的身體在光暗交織的界限處着上了磨砂般的古銅色。
顏微塵磨磨蹭蹭地坐起來,尹席轉身單膝跪在床上,摁住顏微塵的肩膀讓他躺回去:“不用送我。”
知道他要走了,顏微塵有點舍不得,睡意全無。他看着尹席穿好衣服,又繞到他的身側,蹲在床邊,将下巴磕在枕邊,兩張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卻又沒貼到一起:“親我一口。”
顏微塵蹭着床單挪了挪腦袋,貼到尹席的嘴唇就撤開。
尹席摸了一把他的頭發:“在家好好的,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