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微塵也沒有回“我相信尹席”“我不怕他始亂終棄”這樣的蠢話,他信不信尹席,能不能承受階級差異帶來的風險都不是重點。不管理由是什麽,老太太的目的是勸退他,不是給他做心理建設。
但凡顏微塵真的以為老太太是單純為他好,那他三十年的人情世故就全都白處了。
先禮,後兵。所謂面子工程,該有的一定不偷工減料。
沒聽到胡攪蠻纏的狡辯,老太太欣賞地點頭:“你是個聰明孩子。我也不要求你立刻作出答複,這個禮拜輕藍不在家,你正好一個人仔細想想。”
她站起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響,如同警鐘敲在楊管家的腦子裏。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全程站在顏微塵身後的管家,兀自轉身離開。
管家将她送出門,回來時顏微塵還坐在沙發上。
他蜷着身子,臉埋在手心裏,從肩膀起伏的頻率隐約能看出他在深呼吸。
“顏醫生,”管家蹲在他跟前,“席太太一直是個嚴肅的人,她跟席總說話也這樣,你不要在意。”老太太看不上顏微塵,他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一清二楚,但他只能裝傻。
顏微塵的聲音有點哽咽:“不要告訴尹席。”
管家說:“他是我雇主,我不能瞞他。”
“你告訴他又有什麽用呢?”顏微塵擡起頭,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沖管家吼道,“讓他撇下工作回來麽?!”
尹席要是回來了,整個公司上下怎麽看他?可他要是不回來……
他要是不回來,就像千裏迢迢告了個不被受理的狀,顯得顏微塵矯情至極。
管家耐着脾氣緩聲說:“怎麽做是席總的事情,但他應該有知情權。”
“對不起,”顏微塵整了整情緒,“可以等到他回程的時候再告訴他嗎?”
信息最忌諱錯過時效,而且早在顏微塵回家之前,管家就已經把消息發出去了,尹席早晚會看到。
他陽奉陰違道:“好。”
時裝秀的場地布置早在尹席到來之前就開了工。古羅馬風格的圓形建築裏,光束穿過玻璃穹頂将會場暈染出若有若無的藍調,建築正中央淺藍水池仿佛從北極裁出的邊角,乳白色的冰山模型從中升起,冰藍純淨的色感從展臺向外輻射,觀衆席也沉浸其中。
Theophil一年六場時裝秀,高級定制占兩場,每一場背後都是經費熊熊燃燒下,整個團隊長達半年的設計和純手工制作。誰要說這事兒不重要,席簡心都能氣得活過來。
天一亮,尹席就在會場裏跟團隊事無巨細地确認了細節,具體到模特們的走位、出場順序、妝面和配飾。要不是趕時間,他恨不得所有的話唠三遍。
而後,他單獨跟秦池鑒說:“我要先回去一趟。”
“你在開玩笑嗎?”秦池鑒一早就覺得他不正常,“那麽多的媒體和同行都在,你走了,尴尬的是Theophil。”
“我外祖母找了顏微塵,”尹席緊蹙的眉頭昭示了他的緊張,“聽到消息的時候我生氣極了。我不能接受她在我出差的時候這麽做,實在太不體面了。”
秦池鑒說:“柿子當然挑軟的捏,她就是跟你說不通,也不想嘗試再說服你,才找顏微塵的。而且她說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顏微塵的立場。既然顏微塵不想讓你知道,你就順水推舟,安心把這裏的事情處理妥當。”
“懦夫才會在愛人和家人的沖突裏保持沉默。”一出門後院就失火,尹席覺得整個人都麻了,“我要是無所作為,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你外祖母畢竟花了那麽多心血才把Theophil移交到你手裏,你現在回去的話,整個董事會都會認為你不堪重任。顏微塵懷着你的孩子,她不會對顏微塵做什麽的,”秦池鑒琢磨了一下,嚴謹地補充道,“至少生下來之前不會。”
尹席說:“如果我不回去,算不算是向她默認,為了Theophil,我可以割舍掉顏微塵?”
秦池鑒贊同地點點頭:“她卡在這個當口找顏微塵,就肯定有這方面的試探,但你也可以選擇不接這個直球。”他飛速眨了眨眼睛,提出一計,“讓你的管家先穩住顏微塵,時裝周結束之前,你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等回去以後再跟她大發脾氣,這樣,你兩邊都有交代。”
這當然只是理性人眼裏的最佳選擇,事實上,最佳選擇的評判标準永遠在于,當事人看重什麽。
尹席可以不采納,沒人有權利扣留他的護照,阻止他登機,只要他還能做得出叛逆小男生的中二蠢事,以為離開了大家族的蔭蔽,Theophil的幾萬員工還會圍着他轉。
“他是我的omega,他在我家裏,被我的長輩質問……我總是忍不住去想,他當時是不是很無助,”尹席坐下來,無聲地嘆了口氣,“我真的不該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
“他是個成年人了,沒那麽脆弱,”秦池鑒知道尹席聽進去了,他寬慰道,“你外祖母畢竟沒有對他做什麽,不值得你回去一趟。世界上多的是dilemma和trilemma,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出毫無争議的最佳方案,‘困境’這個詞就不會被發明出來。”
會哭的孩子有奶喝,人太懂事了反而要吃點虧。
顏微塵以為自己把尹席瞞得好好的,其實他才是被瞞着的那個。他還是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沒事人。
不胡思亂想是不可能的,席太太上門拜訪的當晚,他就想卷鋪蓋回自己的小巢了,盡管那也不是他家,但他付了房租的,沒人會認為他不該住那。
可是搬家就等于變相告訴尹席他受欺負了,這行徑比一哭二鬧三上吊段位高多了,職業白蓮花聽了都要豎起大拇指稱贊一聲“家人吶”。
他每天準時跟尹席視頻一次,有的沒的說點醫院裏的瑣事,偶爾坐在馬桶上刷一眼時裝周的現場視頻,看那些高高瘦瘦的模特身着他一輩子都穿不起的純手工定制時裝,光鮮亮麗地從閃光燈前走過。
極致無聊的時候,他還會暫停Theophil專場的視頻,企圖找出尹席坐在會場的哪個角落。然後,他發現他并不了解尹席的工作。就像尹席不知道他做手術前有多少準備工作,他也不知道尹席喜歡站在攝影機不能及的二樓樓梯間,俯瞰整個會場。
冷不丁地,他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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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家的總裁呼風喚雨,我家的席崽磕磕絆絆。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知道的多了,會限制想象力,讓角色放不得開。
可是後臺背景不夠硬的CEO或者設計師,飯碗就真不是那麽鐵。比如說,聖羅蘭年輕的時候是迪奧的首席設計師,但是設計理念得不到公司認可,被撤職以後才創立了YSL。比如說,麥當勞CEO伊斯特布魯克曾經因為辦公室緋聞和經營業績主動辭任。再比如衆所周知的,喬布斯被蘋果炒過鱿魚(雖然被炒的時候他是副總裁,但炒他的CEO還是他自己招進去的)。
我還總是忍不住用我的專業知識去替席崽權衡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于是他身上就少了點為愛孤注一擲的沖動,不可避免的,塵崽也得為此作出一點讓步。而且有個很現實的問題,戀愛腦擔不起Theophil的CEO,畢竟我也不能把配角的智商摁在地上摩擦。
然後我朋友跟我說,你可以堅持你寫的是對的,但是貼合不了讀者畫像。
tmd太真實了【拍大腿】
看的人多不多我都只寫我自己想寫的,h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