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青陽集市上的商販們很苦惱——因為曹五。
也不知道這曹五爺犯了哪門子的邪,每天比往常提前一個時辰就來到市場左轉右轉,就連樹林裏的邊邊角角都沒放過,而且非要等集市快要散了他才帶着一幫小弟姍姍離去。害得一幫商販們私下裏緊張的議論,莫不是這曹五爺要漲攤頭費?可是他們曹家并不缺錢花呀?
曹家老大曹達是縣令,不僅當官手中握權,而且名下有上千頃的土地,光是莊子鋪子都有上百家!曹家老二老三老四全都在綿州府做大買賣,開玉器店,珠寶行,賭場,絲綢鋪……就連綿州府那遠近聞名的足足五層樓高的仙客來酒樓都是他們曹家的!聽說那封疆大吏巡撫大人還是曹家三兄弟的座上賓,經常在仙客來和曹家人推心置腹,把酒言歡!有人說站在仙客來的樓頂能看到京都皇城那那金燦燦大殿的屋頂,甚至有人稱天氣晴好之時還能看到皇後梳妝,新皇孝元帝上朝哩!所以也有人稱“仙客來”為“望京樓”。
曹家最小的那曹老六,自己開了好幾家礦山,那挖出來的可全是金銀砂啊,就像在地上白撿的錢似的,真是富的腳底流油!
只有這個曹五,也是出了邪了,他從不睡懶覺,早上準時來市場。聞着肉腥味,踩着驢狙糞,帶着一幫不入流的小混混來收錢!就算這個市場連逃費的商販都加上,收的錢也不夠他們曹家指頭縫裏露出來的多!
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其實曹五也很煩惱。這都多少天了,那個拉着大板車的人怎地還不出現?真是讓人望穿秋水呀……望穿……秋……秋……
曹老六呆呆地看着市場入口處一輛板車又一輛板車經過,雖然早上仍是霧氣很大,商販們都穿的很厚,但是透過氣死風燈那微弱的光線,曹五還是一眼都能看出,不是!全都不是!
曹五有些洩氣,他無聊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一不小心就将早就快要磨平刺兒的那幾只蒼耳給揪了下來。他嘆口氣,只好把那幾只幸福的蒼耳貼身放進自己的衣兜。
曹五的衣襟再也不大敞了,而是規規矩矩地掩好,還翻箱倒櫃地找一條漂亮的金銀絲腰帶系上,腰裏還騷包地吊了一個并蒂蓮玉佩。他走路也注意了許多,輕腳擡步不敢大喘氣,生怕自己的大肚子突地鼓出來,像快要臨盆的娘們兒似的吓到某個人!
只有曹老太這個精明的女人,一眼就看出她兒子的變化,只淡淡說了一句:“小心別讓人撓花了你的大肥臉!”
當霧氣中一個瘦小的身影終于出現時,曹五的心亂的讓他慌了手腳,只見他扭着胖大的身子,手腳靈活地“嗖”的一聲就躲進了楊樹林,吓得楊樹林裏的“游擊部隊”哄的一聲四散而逃,像捅了馬蜂窩似的紛紛給炸出來了。
曹五的手下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鑽到樹林裏,小聲問道:“五哥,你咋啦?”
“沒!”
“那還抓逃費的不?”
“抓!”
小混混們撓頭,不好意思地道:“五哥,你得出去找呀,你眼光毒,認得準,那些逃費的都混到人堆裏去了,我們認不出來了。”
“豬!”
曹五只好抿抿頭發,束束腰,佯裝鎮定地咳嗽一聲就出了樹林。
他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來到一個叫顧樹林的商販面前正在說什麽,不一會兒,顧樹林就幫着他将板車上的東西一一搬到自己車上,然後兩個人低頭正在算錢……
不好,他要走了!
曹五飛快地走上前。錢麻子緊緊跟着曹五,不時地看着曹五的臉色,只見他五哥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看來這曹五哥還是準備要找那個小廚子算帳去了!
“咳咳!”
聽到咳嗽聲,葉剪秋和顧樹林雙雙回過頭,只見曹五皺着眉頭,一臉苦惱地站在他們面前。顧樹林默默地掏出了二十個銅板,曹五二話不說接了過來。葉剪秋也去掏錢袋子,他邊掏邊道:“曹五,我該交多少?”
因為葉剪秋一次也沒有交過管理費,他覺得這次曹五肯定會罰他個天價的。
“多少都成。”
“什麽?”
“你看着給呗!”
葉剪秋為難地看了看口袋,除了十幾個銅板外,其它成塊的散碎銀子,他不舍得。
“我只有十幾個銅板,你要麽?”
“要。”
葉剪秋低頭去掏銅板,他的衣領翹了起來,露出脖頸深處那後背一抹細白……曹五覺得自己嘴巴幹的厲害,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一起吃飯吧!”
“什麽?”
葉剪秋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将十幾個銅板放到曹五伸開簸箕似的大手裏,曹五卻沒有收手,貪婪地看着葉剪秋那細嫩的小手縮了回去。
真想抓住它親親呀,真像一把小香蔥!不對,像剝了皮的小嫩筍……唉呀!曹老五你這個沒出息的,咋光想吃呢!
曹五又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撓頭道:“你吃飯了麽?市場南頭有家賣牛雜碎湯的,老板從不诓人,湯裏都是香噴噴的大腸頭,油多湯肥,喝一口厚油都能齁住嘴!配上兩面都是芝麻的香酥燒餅,一口湯就一口餅子可好吃了!要不要一起……”
“神經病!”
葉剪秋小聲罵了一句,拉起板車就走了。
神經是個什麽病?看來回頭得找許大夫問問。
曹五苦着臉眼巴巴地看着葉剪秋從自己身邊離開,趁機伸出手迅速在對方頭頂上比劃了一下。這個頭高矮正合适,摟在懷裏正好!
葉剪秋覺得這曹五肯定上次那迷-幻藥用多了,腦子出問題了!
他匆匆的離開市場後,就轉彎來到仁義胡同,李氏非常開心的迎着葉剪秋進了院子。
“剪秋,你來的正好,嬸子正在蒸你教我的雙皮奶。坐下等着,嬸子給你端去!”
“嗯,嬸子小心燙!”
“沒關系,嬸子有墊布!”
李氏高興地進了廚房,而葉剪秋擡頭看着李氏家那院子搭的棚架,除了豆角絲瓜外,竟然還有一串串結實緊簇的綠葡萄摻雜其中,葉剪秋站在板凳上,伸手去摸了一串,凡是他手觸碰過的葡萄,瞬間膨大變大成了挂着一層白霜的深紫色葡萄。
葉剪秋将這串成熟的葡萄摘了下來,李氏出門看到後驚訝地道:“這小秋真是好福氣,嬸子我天天守着,都沒有見到熟的,小秋一來就有甜葡萄吃了。”
“嬸子,嘗嘗看。”
葉剪秋揪下一顆放進李氏嘴裏,李氏品嘗後驚奇地道:“真甜!這葡萄結果三年了,就數今年挂的果甜!而且皮薄籽少,都不用吐皮了!”
葉剪秋也放了一顆進嘴巴裏,原來是巨峰,含糖量本身就很高的品種。
李氏讓葉剪秋坐下,遞給他一個小湯勺,拿起扇子一邊搖一邊看葉剪秋低頭慢慢吃雙皮奶,笑着道:“小秋,你不來的這些日子,多餘的牛乳嬸子做了成酪糖,平日裏當零嘴吃,也很美味。”
“嗯,也可以做成奶酪,只是味道有些怪,不知道嬸子能不能适應,回頭我教你。”
李氏疼愛的看着葉剪秋道:“小秋啊,你這贖身銀子還沒賺夠麽?怎地老是不長胖……”
葉剪秋猶豫一下,開口道:“嬸子,我暫時不想出府了。”
“是因為那個司徒瑾?”
“嗯。”
李氏嘆氣:“小秋啊,贖身出來也可以自由交往,你這樣呆在府裏,永遠是個下人的身份,主仆有別,總是不妥……小秋,你說呢?”
葉剪秋想了想後就點點頭,李氏說的對,其實先贖身出來也未嘗不可。但是如果他出來,肯定得先買個房子穩定下來,然後開個店養活自己,但是這些都需要錢……他想到了葉大山,過幾天他就要來青陽看病,還不知道他的病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如果病重的話,看來還要出手一批花草換銀子……
“嬸子,我有事想對你說。”
對生活有足夠閱歷的長輩,肯定對這些家常鎖事有一套獨特的見解。葉剪秋決定将自己的煩惱向李氏吐露。
李氏點點頭:“小秋,有什麽為難的事,盡管跟嬸子說。”
“嬸子,是這樣的……”
葉剪秋将葉大山一家子的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了李氏,李氏邊聽邊輕輕點頭,耐心地聽葉剪秋講完。
李氏聽完後,語重心長地道:“小秋,我明白你的苦惱是什麽了,嬸子只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聽與不聽,你自己考慮。”
“嗯,嬸子只管說。”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說的就是家裏的這些家常裏短。有人雲,六尺軀,來何處?父精母血成汝體。父母是無法選擇的,即然老天安排了這樣父母給你,你只能面對,想辦法找到一個穩妥的相處方式。這世間事,大多數是清楚的讓着糊塗的。小秋啊,大丈夫當容人,無為人所容……”
葉剪秋無奈,他不知道前世欠了這個葉大小多少,這輩子要替他應對這樣的家人。他有個想法,他想帶着司徒瑾私奔,他肯定能養活司徒瑾!可是這很不現實,司徒瑾是絕對不會因為他而離開自己的兄弟們。而他,更不可能離開司徒瑾獨自到外地生活。既然他們都留在青陽鎮,那葉大山一家也是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的。
看來,在這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三綱五常封建年代,李氏的思想也是很傳統的。
葉剪秋道:“嬸子,你想讓我忍着麽?天下真的無不是的父母麽?”
李氏搖搖頭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敬仰埋兒奉母,姿蚊飽血的孝子,也有人說是愚孝,有損天倫……但是,小秋啊,你已經長大了,人也很聰明,有些事要用腦子好好想想怎麽辦。”
“按理說這是小秋的家務事,但是嬸子沒有把小秋當做外人,不管是小人還是君子,嬸子都當定了!比如你父親,不要當面頂撞鬧僵,你要用智慧的方式和他周旋。他來則好生接待,但是要銀子,就想個合理的借口推拖。像他這樣為了自己的臉面把錢花在別人身上的人,還不如你自己把銀子親自遞到需要者的手裏,避免他為了虛榮而滋生蔓長的野心。又或是直接買成東西拆開送回家,讓他不好送出去。”
葉剪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氏笑了:“其實在這莢縣,嬸子很佩服兩個人,那就是曹家老太和捕頭楊小迷。”
“為什麽呢?”
“曹老太處事不驚,什麽大風大浪她都能冷靜的找到解決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損失降到最低,從而保得一家安穩,有這樣威嚴而慈祥的長輩是家族的福氣。而楊小迷,年紀不大,但是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能和諧相處,上到達官老爺,下至惡匪布衣……聽說被他抓住的逃犯很少和他結仇的,有人出獄後還和他喝酒交朋友。他們二人這是經過多少世事磨練才達成的境界啊!這些都是生活中的學問……當初我們覺得不能逾越如高山一般的困難,等時間久了再次回頭,就覺得不過是個小山丘而已,是當初自己把自己吓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