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舟只來得及看到陶琳露出個愕然的表情, 視線就被完全擋住。
而年過七十的林玉蘭顯然沒見過這種陣仗, 矮小的身體踉跄着往後退了半步, 縮在陶琳身後, 背貼着車邊, 吓得不敢動彈。
鎂光燈狂閃, 鏡頭和話筒齊齊對準婆媳兩,場面趨于失控……
隔着一定的距離, 時舟坐在車內, 望着正發生在美術館外的那般情景, 一時不言, 心情是有些複雜的。
重霄靠在座椅裏,與她保持相同的視線方向,等到戰場中央的禹孝東趁亂轉頭來給他打了個眼神信號,他松開一直握着方向盤的手, 交疊在胸前。
微微發緊的面部線條,随着他的開口而變得松動——
“算你怪我、跟我生氣, 我也還是會這麽做。”
之前的沉默, 并不意味着妥協,或者默許了什麽。
該計較的事情, 重霄一件都不會放過。
哪怕那個人是時舟的奶奶。
假如因此傷害他和時舟之間的感情, 他也願意承擔結果, 在将來的每一天努力去修補。
只是說到底,這點程度的計較,不至于真的嚴重到要離婚, 日子過不下去……
重霄承認,做這個安排時,他是有恃無恐的。
是以,沉默了小會兒,車內響起時舟很輕地嘆息:“我不怪你,只是覺得……”
話還沒說完,重霄從車門收納裏拿出一支文件袋遞過去:“老太太的體檢報告,上個月請她去療養院體驗了一下兒。”
時舟古怪地看了男人一眼,像是在問:你怎麽會突然拿出這個東西,關鍵還是在這個時候拿出來……
遲疑的接過文件袋,想了想,她又接着打開去看裏面內容。
時舟一直很清楚奶奶的身體狀況,除了到年紀都會有的一點風濕病,連三高的前期跡象都沒有,能吃能睡能折騰。
可是重霄就這樣出其不意的把體檢報告送到自己面前,不看看未免顯得她不夠謹慎……
只好勉強做個樣子。
重霄睨着不情願又無話可說的她,忍着笑,面上端出談正事的嚴肅态度:“沒別的意思,就想讓你知道,以咱們奶奶的身體素質,足夠應付外面那群記者。”
咱們奶奶……
時舟合上比她想象中還要健康的體檢報告,收起中二氣,回以男人等量的嚴肅:“我不在意網上怎麽讨論。”
“屁的不在意。”重霄兇她,板起臉,“合着你這些天在家沒精打采堕落追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時舟抿了抿唇,無話可說。
她不怪他這麽做,但繼續說下去,讨論的本質就是一種怪罪。
何況這種‘怪罪’建立在重霄不願意她受委屈,并且已經做出行動的基礎上……
都是沒有意義的。
美術館外亂成一團,安保在禹孝東的吆喝下,護着狼狽的陶琳和林玉蘭艱難的向往館內移。
時舟聽不見記者都問了什麽,但她絲毫不懷疑重霄掌控大局的能力。
此時,再聽身旁的男人說道:“我不知道你心裏怎麽定義‘家人’這個詞彙。在我看來,家人不表示無限度的讓步和容忍,血緣關系更不是一方用來無休止勒索另一方的原罪。從我決定帶你去民政局領證,和你成為家人的那天起,我就沒打算讓你過多跟你父親、奶奶還有陶琳接觸。”
重霄松開抱着臂膀的雙手,重新握住方向盤的兩端,抓握的舉動,無意中透露出他內心害怕失去的慌亂。
哪怕慌亂只存在了一秒。
“你的家人在不斷的傷害你,我無法容忍,更不允許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他肯定的說。
老人家做了錯誤的事情,損毀了孫女的名譽,就因為年紀大了,所以時舟必須承受不該她承受非議和質疑?
不可能的。
沒有這種道理。
老太太可以不把時舟當回事,時嶼樊也可以無視這個親生女兒,但重霄不可以。
時舟是他的妻子、家人,是要和他相互陪伴共度餘生走完一輩子的人。
如果連他都不替她着想,連他都覺得,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算什麽男人?
算什麽丈夫?
時舟被他過于炙熱的眼神燙得輕縮,回避的垂下視線,小聲嘟囔:“我現在有你了,有你就行了。”
她都不氣了,沒想到重霄始終為此耿耿于懷。
自責,內疚,甚至因此有了恨……
為她去恨?
想到這,時舟也難過了起來。
重霄對自己那些負面情緒都無所謂,探出手安撫的拍拍她的腦袋,“我對我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愧疚感,說這麽多,只是希望能夠減輕你的心理負擔。”
時舟似有斟酌的掂量了輕重,以及現況——
“我聽你的。”
男人滿意的揚起笑容,糾正她:“不是有我就行了,是有我就夠了。”
時舟眼色嫌棄,逞強的‘嘁’他。
重霄照單全收,看了一眼美術館外,婆媳兩總算突破記者防線,灰頭土臉的鑽進館中,上半場表演結束。
他轉臉問乖巧的少女,“去麽?”
時舟咬着下唇,杏眼微微眯起,“去!”
三分鐘後,喧嚣世界裏,有一個叫做重霄的男人竭盡所能把她護在懷裏,不讓她受到丁點兒打擾——
同樣的記者,擁擠人潮,青天白日下閃瞎了眼的鎂光燈,聽不清誰在提問。
十幾米的距離,如過刀山火海。
時舟只聽見重霄的聲音,還有自己如雷般劇烈的心跳。
在下車之前,他說:“交給我就行了,不用看他們,也不用理,保證沒事。”
這個男人,說話是算數的。
身後的自動玻璃門關閉,将記者擋在外面,适中的冷氣迎面撲來,把陷入自我的時舟拉回現實。
她錯愕的擡首,重霄正好低頭予以回視,笑道:“說了沒事,小場面而已。”
說這話時,他就跟老母雞護崽似将她牢牢圈在懷裏,大步流星帶她轉進長廊,徹底離開媒體視線。
時舟差不多被他拎着行動,腳尖勉強觸地,提升氣勢的煙熏妝基本算是白畫了。
又見身旁還有保安随行,她怪不好意思的,掙出他懷裏,讓他慢點走。
重霄松開她,轉為十指相扣,拉着她走。
現代美術館總共五層樓,老爺子的畫展設在頂樓,進電梯之前,時舟忍不住左顧右盼,直到電梯門合上才小松一口氣。
而後,發現重霄打趣的盯着自己瞧,笑得蔫兒壞。
“我沒有慫!”搖滾少女立刻昂首挺胸,怒目圓瞪。
“對,你沒有。”重霄幹脆笑出聲:“你只是在擔心陶琳或者你奶奶突然鑽出來指責你,而已。”
搖滾少女一秒偃旗息鼓,心累的眨巴着眼,“會嗎?”
“我是思慮那麽不周全,做事那麽不細心的男人麽?”重霄反問,把她撈進懷裏抱着,“我也沒料到今天會來那麽多記者,還有人特意在你奶奶面前提到你的未完成作品被售出事。你說,上個月你都不在新海市,誰自作主張賣了你的畫?誰又自以為有這個權利為你做主?”
負責提問做煽動的那位記者是他安排的,其他記者的臨場反映如何,事情會朝哪個方向發展,太子爺管不着也沒法兒管。
“但是,因此讓陶琳女士和你奶奶受驚是我的責任,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受驚過度可大可小,這會兒估摸着她們應該在去醫院的路上。”重霄冠冕堂皇地:“老爺子的畫展要開足一個月呢,什麽時候不能看?”
他壓根沒打算讓時舟和那婆媳兩見面。
‘叮’地一聲,五樓到了。
電梯門打開,時舟再一次從男人臂彎裏挪了出去,在确定人身安危不會受到威脅的前提下,對他鄭重鞠躬道謝:“有勞照顧。”
心累,但不想說。
矜持而主動的邁出去,進入看畫展的放松休閑環節!
重霄負着手,神清氣爽跟在她身後,他要是穿越到宮鬥劇裏,怎麽也能穩穩的茍到大結局。
重明钰個人畫展,主題名為‘回望’,簡簡單單的點了題。
因為是第一天,早上只邀請了文藝圈的友人、權威媒體和部分美院在校生,下午兩點才正式對外開放。
整個展廳被布置成江南水鄉,小橋流水,古樂飄揚,玩兒的是意境。
走進去先是重明钰老先生的個人簡介,伴着許多首次公開的照片,少年時的黑白照,到如今坐在家中的頤養天年的生活照。
一生幾十載,循序漸進,每個人都會有的過程。
簡介和照片結束後,通過一座跨橋,展現在眼前的是此次畫展中,老先生唯一的新作。
這幅水墨畫挂在展廳正中央,站在橋上一眼就能看到。
總長度1.8米,畫的是再尋常不過的生活。
許是一個閑适的下午,也可能是清爽的早晨,公園裏小孩兒圍着下象棋的大人鬧騰,老人坐在八角亭下喝茶,左上角棋牌室裏,搓麻将的阿姨們眉飛色舞的鬥智。
畫卷正中下方貼着簡介——
作品名:《閑趣兒》
題字:時舟
時舟走過小橋,來到畫前,一個中年男人已經先她站在那裏,彎着身子,長久的盯着‘閑趣兒’這三個字,嘴裏嘆道:“這字寫得好啊,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時舟:這麽會宮鬥,上輩子一定是朕的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