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霭沉沉間,黛青色疊起的重峰似沉浮在雲端,飄渺逶迤,宛若游龍吞吐雲氣,清晨的第一縷金光落在山巅時,更顯得古樸厚重。
光線穿透層層疊疊細密如巨網般的樹葉,落在正在攀爬着的一隊樵夫身上。
“李老四,聽說你前兩天去山上采藥時遇到了仙人賜福,得了一個仙童,真的假的?!”王二彎腰喘着粗氣,回過頭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話。
“老四能有這麽好的福氣?!”
李老四愣了下,放下手裏擦完汗的汗巾子憨笑道,“哪有那麽好的事,只不過是娃兒小,婆娘慣着,一直在家好好養着,沒能出來見生人罷了。”
“你家婆娘不是一直不能生嗎?這麽多年肚皮都沒動靜,咋着了,還想瞞着哥哥們是不是?”王二眼睛斜睨了一眼,擺明了是不相信李老四的說詞。
李老四站在中間,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眼睛不安得往四周去看,卻發現大家都在似笑非笑得望着他,也沒人幫他說話,只得把手往袖口一揣,縮着腦袋撿個角落蹲着。
“村西口麻子家裏也說那天看到李老四從山裏回來的時候,懷裏抱着的好像是個身上發着光的娃娃,急匆匆地往家裏趕,怕不真的是仙童下凡吧?!”
不知是哪個突然砸出這句話,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都熱切地聚集在李老四身上。
李老四攥着手心裏已經捏的濕透的汗巾子,心裏也激動起來,眉飛色舞得說起了那天遇到的種種事情。
蕭亦靈半眯着眼睛看見眼前人影幢幢,耳邊悉悉索索的聲音更像細密的小針似的紮着腦子生疼。
“都給我閉嘴!”她忍不住發了火。
她本人已經作古多年,人都死了,還不能讓她清靜點。
一瞬間鴉雀無聲,蕭亦靈雙手自然平放,又重新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衆人反應過來,仙童開口說話了!
“求、求仙童息怒啊!”
撲通一聲的跪地聲此起彼伏,嘩啦啦一大片,蕭亦靈覺得她的棺材板快要被這些人給震塌了。
然而她早已經被她的好師兄們害死在了混沌秘境,死後屍身立即被抛進了蛟龍腹中,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
骸骨都無依的人,哪裏會有不可能存在的棺材板?!
蕭亦靈睜開雙眼,猛然坐了起來,頭頂上是壓得齊齊整整的茅草,四周是土坯和碎石糊成的四壁,屋子裏擠滿了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人,面前是一張稍微像樣點的八仙桌,上面擺了幾個搪瓷大碗,堆的滿滿的瓜果和粗糧餅子,中間還擺了一個香案,筆直地插着徐徐慢燃的三柱清香,缺了一塊的桌角下面還墊着一塊土磚,她身上蓋着的被褥卻是鮮亮的大紅色的緞面綢被。
這場景怎麽這麽像古法中的祭祀?所以她現在是貢品?!
饒是蕭亦靈生前煉了這麽多年的丹,心境早已經練到波瀾不驚,但第一次被當成貢品貢着還是讓她有種頭皮發麻的詭異感。
咚地一聲,被啃過一口的紅通通蘋果掉了下來,順着低窪的地勢滾到了蕭亦靈的面前。
蕭亦靈皺着眉頭,順着視線去看時,穿着大紅色肚兜的小娃子也在呆愣愣地瞅着突然從手心裏滑掉的那顆蘋果,突然又擡頭瞅了瞅蕭亦靈,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突然甜甜地笑了起來,緊接着蹒跚挪了下小步子作勢要走過來。
小孩子剛走一步就被身旁的大人伸出手突然拽住,踉跄着跌進大人的懷裏,蕭亦靈半伸出去的手又不自覺得縮了回來。
蕭亦靈被小孩子可憐巴巴得望着,不由得想起了她到死都忘不了的死對頭蘇洵兮,眸光裏倒映着的淺淺水光明明看起來澄澈無邪,誠然卻很是會哄騙人,背地裏不知藏了多少壞心思。
卻也讓她想到了她死之前發生的事情。
那年她剛滿25歲,意氣風發,正處在金丹大圓滿的巅峰,苦于沒有辦法去突破金丹期的壁壘,而她的死對頭蘇洵兮卻再次快她一步成功進入元嬰期 ,不但如此還從混沌秘境裏獲得大機緣,憑借一把極品神器破空鈴,橫空出世揚名修真界。
事事都要被蘇洵兮強壓一頭,蕭亦靈早已經心魔增長,靈氣紊亂,一時沖動下就偷偷離開虛溟宗,和齊思位,王遠,李達成三個師兄弟一起去了混沌秘境,原本只是為了散散心,順便尋找煉制極品仙丹的藥引和藥材,可誰曾想,混沌秘境裏面恰好有缺的哪幾味藥,師兄們一邊假仁假義地讓她拿下,然後勸她借着這方小世界充足的靈氣煉丹,并且承諾為她護法,她心裏感激連疑慮都未曾生,直接就開始煉制丹藥。一個月的時間神丹初成,師兄們狼子野心已現,當時她正在領悟天道,師兄幾人已暗藏殺機,三人合力直接鎖住她的元神,不由分說取出她的金丹碾碎,用刺魂鞭打散她的靈體,放出之前的收服的殘暴黑蛟,抛屍喂食。
師兄們打得一手的好算盤,混沌秘境與外界斷鏈,裏面靈氣充足卻也危機四伏 ,她如若是死在了混沌秘境怕也是被人當作意外而亡,只要把黑蛟吞食她的玉簡拿回去,那麽一切都順理成章,而她的位置也會被成功取代。
黑蛟龍嘴裏的腥臭邪晦仿佛又纏繞在身體上,蕭亦靈忍不住再次攥緊發白的指尖,眼眶裏布滿血絲,她恨不得現在就去找那幾個人拼命!
蕭亦靈垂下眸子,死死抑制住自己身體內翻江倒海的惡心感。
可憐巴巴望着蕭亦靈的小孩子,見蕭亦靈根本不理她,嘴裏着急地喊着“兜兜”,想要努力掙脫抓着他手的大人,卻被更加嚴厲的大人啪地一聲打在屁股上,委屈得一下子哭出聲來。
“仙童恕罪!”王二戰戰兢兢地拉着他家幼子跪下,不停地在下面磕頭。
蕭亦靈擡眼看過去,掃視一圈,目光停留在抽抽噎噎哭泣的小孩子和拼命磕頭的王二身上。
王二被眼前蕭亦靈的突如其來的威壓吓得腿軟,縮着脖子身子哆哆嗦嗦地抖個不停,整個人差點癱軟在地上。
蕭亦靈微皺眉頭,想不通她一句話未說,這些人為什麽會吓成這個樣子。
見蕭亦靈久不作聲,王二一顆心七上八下,頭快垂到地底下,回頭瞟了一眼李老四,卻發現李老四早就吓得雙目緊閉,魂飛魄散,暗自唾了一口,心裏早已把李老四罵個臭死。
說好的是賜福的仙童,怎就成了脾氣不好的羅剎?!
蕭亦靈緩了緩神色,溫聲問道,“這是哪裏?”
王二咚咚地又磕了幾個響頭,聲淚俱下地開口道:“這裏是魏國繁花縣峰龍山山腳村。遇到仙人的是李老四,全與小人無關啊!”
蕭亦靈從來沒有過這個名字,不過聽起來應該是三千小世界裏面的一個。
可是她死前明明是在混沌秘境,怎麽會來到三千小世界。
莫非是重生了?!
重生原本是無衣祖師曾記載的一種奇術,傳說人死後肉身隕滅,七魂六魄抽離,大道歸一,寄身新體,謂之重生。
她也只是偶然從一片散亂的古籍殘頁裏看到的,明明她早已屍骨無存,金丹被毀,魂魄四散,而今卻能起死回生,分明就是重生了。因為太過震驚,她忍不住想看一眼自己的新體是什麽。
這一看差點沒把蕭亦靈刺激得青筋暴起,氣血逆流。
入眼是幼嫩的身體,肌膚光滑,白皙裏透着粉嫩,像破了殼的雞蛋一樣,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大紅色肚兜裹身,胖乎乎的胳膊和大腿全都裸漏在外。
她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覺得這麽丢臉。
蕭亦靈以手扶額,臉色發黑,根本沒辦法面對眼前這個現實。
她是重生了沒錯,卻是生成了一個十三歲少女的樣子,還他媽的被一群人圍觀了這麽久她只穿了一件肚兜的樣子,對于一個有着二十五歲靈魂的成年人,怎麽來說也是一件很丢臉的事情。
蕭亦靈深呼吸好幾次,暴脾氣才勉強壓下去,索性直接撕掉身上蓋着的被單,把她身體包個嚴嚴實實,黑着臉看着剛剛一直說話的王二。
後背濕透的王二哭天抹淚都沒有用,天知道這個小祖宗為什麽還是一直盯着他看,剛剛蕭亦靈發火撕被單的行為,在他心裏已經自動翻譯成了仙童發火,小命要完。
為了自己的小命,也怕蕭亦靈不相信他剛才說的話,王二拼出去了,一股腦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交代出去。
“遇到仙童您的是李老四,也是他自己和我們說他是砍柴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一個洞穴裏,說是看到一個巨大的白色圓球,他好奇上前伸手一摸,那個圓球自己從中間炸開,裏面躺着一個孩子身上發着乳白色的光,他就把仙童您抱回來了。”
李老四一聽王二一直往他身上潑髒水,膽子都快吓破了,聲音帶着哭音道:“俺也不知道您是仙童啊,俺真的就是看着好看抱回來的。”
“哪個山洞?”蕭亦靈皺着眉頭,開口問道。
“天黑路滑俺也沒看清,俺膽子小啊,怕啊,拼命爬了半天才離開那個山洞。”
山洞……白色的巨形圓球……孩子……,蕭亦靈心裏默念,她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是在一個圓形的狹小容器裏,神魂像是不斷被來回錘打壓縮,仿佛是要被煉化一般,痛到麻木,直到神魂被融成和容器一樣的形狀,這場酷刑才真正結束,而她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
而他們口中的白色巨形圓球應該就是仙丹,很可能是她死前用天材地寶煉制的那枚極品仙丹,當時剛剛練完,她便知道仙丹的品相不對,緣由便是少了一味藥引,還沒等她去找,她便提前挂了。看來很可能是她的殘魂被吸附到仙丹上成了藥引,而仙丹有靈,重聚魂體,在她死後就自動飛離了混沌秘境,不知多少年後修煉有成,化成人形。
只不過此地靈氣稀薄,無法修煉,蕭亦靈暫時也無法查看她靈府是什麽情況,更沒辦法回到修真界,更別提手刃仇人了。
蕭亦靈轉念一想,三千小世界,各世界都有人間的君主會供奉修真界的宗門,有些小宗門在修真界沒辦法招到弟子,也會來人間招人,她到時或許可以借機回去。
“魏國上下供奉是什麽宗門?”
“不知道。”
“此地可否出現過修真人?”
“曾經在潼城看到過仙人。”
“距此地要多遠的路程?”
“下山後往南直走100裏。”
“多謝。”
王二被蕭亦靈這聲多謝吓得渾身一震,他下意識擡頭看去,目光完全被吸引的蕭亦靈的眸子裏。幽靜的眸光裏撒滿了細碎的寒星,冷寂而又玄奧,王二不敢多看,哆哆嗦嗦地又低下了頭。
等衆人半晌再擡起頭的時候,原本在床上的人早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