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不是普通病房,尹席不能賴在裏面陪護,顏微塵閉上眼睛以後他就安靜地離開了。
與進icu前不同,走廊上出現了很多熟面孔,都是收到消息剛剛趕來的,有兩位醫生朋友,剩下的都是親屬。
他們弄到了幾張椅子,有人站着有人坐着,圍在他們中間的是尹先生和尹太太。
所有人都默契地省略寒暄直奔主題。
尹太太問:“顏微塵怎麽樣?”
尹席說:“睡着了。”
尹太太說:“他還好嗎?”
尹席遲疑了一下。
說“還好”?躺裏面受罪的人又不是他,他憑什麽替顏微塵逞強?
說“不好”?那能怎麽着,這群人能做什麽?擔憂都不會發自內心。
“我們跟醫院商量過了,”一個連夜趕來的教授說,“明早,額,今早他們就會騰出一間vip病房。要是你們不想呆在這,也可以把顏微塵轉去聯邦一院,那邊環境好得多,不過至少等他情況穩定一點。”
總算有幹實事的了,尹席“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尹先生問:“孩子怎麽樣?”
“早産,在nicu。”尹席沒顧上看,性別還是聽醫生說的。
“菩薩保佑。”尹太太雙手合十在胸前舉了一下,轉而放手問道,“那個肇事的短命鬼呢?他家裏人來了沒有?”
尹席搖搖頭:“還在搶救。”
尹太太恨恨地評價:“這種人就不該救他。”
除了尹席,再沒有人鬧着要破壞規則進icu看望顏微塵,或者進nicu看孩子。他們跟醫生詢問情況以後,又陪尹席坐了一會就陸續離開,到天亮的時候只剩尹先生和尹太太陪他了。
尹先生看了一眼手表:“去Theophil吧,公司裏不能沒有你。”
尹席充耳不聞地僵坐着。
“我們會留在這裏陪他,”尹太太把手搭在兒子肩膀上,“可能現在的情況讓你很為難,但是我們保證無條件為他和孩子提供所有的醫療支持,有任何變故第一時間通知你。”
這個時候,Theophil有他沒他又有什麽區別呢?董事們不會因為他的敬業認可他,也不會因為他的翹班勒令他立刻滾蛋。
就像一個即将被老師撤銷班長職位的孩子,公司裏的處境讓尹席難堪又委屈。
他嗫嚅道:“媽媽。”
尹太太問:“怎麽了?”
尹席沮喪地垂下頭,不肯說。
“你現在是當爸爸的人了,”尹太太搖了搖他的肩膀,笑道,“不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了,以後不能再這麽跟我們撒嬌了。”
尹席不肯走,他小聲猜疑:“車禍一定不是意外。”
“當然,”尹先生沉穩地說,“我們誰也不認為這是意外。”
尹太太問:“你跟肇事者認識嗎?或者你最近得罪了誰?”
尹先生伸手繞過尹席,扯了扯妻子的衣服:“這事回家說。”他湊到尹席耳邊,低聲說,“我還是建議把顏微塵和孩子轉去聯邦一院,雖然折騰,但設施比這裏好,而且又是自家投資的醫院,有任何突發狀況,處理優先級都是最高的。”
尹席反問:“如果車禍就是自家人預謀的呢?我還把他們送去聯邦一院嗎?”
尹太太覺得不太可能,席家誰這麽多此一舉對個私生子下手,尹家就更沒立場了。可是去年尹席車禍,她也這麽懷疑過:“那……要是預謀足夠到位,這裏也未必安全啊。”
尹先生咳了兩聲:“公共場合少說兩句。”
尹太太舒了口氣,換了個輕松一點的話題:“孩子是男孩女孩,你們想好名字了嗎?”
“女孩,取名……”尹席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天際的白肚,“希。”
尹太太不确定地說:“席……希?”
尹席糾正:“顏希。”
尹席無論如何不肯去公司,先被勸回家的還是尹先生和尹太太。
天一亮,顏微塵早産的事情就随車禍一起傳遍了席家和尹家的整個社交圈,還有人捕風捉影以為尹席當時也在車上。
于是,一群有頭有臉的人物抱着各種不同的目的和心态,絡繹不絕地來到這家醫院,結果連張板凳也沒有,就是在vip病房外聽尹席模式化地客套幾句,把鮮花和果籃堆在門口的小山上,然後無趣地回去了。
最淡定的反而是跟尹席有着血緣關系的尹家人和席家人。
尹家人不來是大多住得遠,席家則是都在互相觀望。
因為席伽舒聽到孩子的性別以後沒有任何表示,這就等于是間接告訴席家人她不在乎這件事。既如此,其他人也有樣學樣了。
用席貝棠的話來說,就算尹席給她發新生兒聚會邀請函,她也得掂量掂量一個私生女值不值得她去。
可悲的是,席家人大多同感。
尹席也不惦記他們,他一直都是席家的邊緣人,小時候哥哥姐姐分酸奶都不會帶他一份的。他除了每天花2個鐘頭回家洗漱,剩下的時間都在顏微塵的病房裏,工作也同他一起搬到了這。
下個月的高級定制手工坊走秀早就有了策劃案,盡管管理層已經催促多次,尹席卻始終壓在手裏沒有批複。
首席設計師身份還為他提供了另一項隐秘的職權便利——自員工罷工以來,他給時裝設計和定制線換過兩次血——他默許所有跟随他進入Theophil的舊部用不成熟的理念和管理擠兌前輩,也順勢拔掉了前朝元老。
美其名曰,不破不立。
現在他有個更瘋狂的想法。贏了,Theophil就是他的;輸了……
尹席阖上筆記本,坐到顏微塵床邊,抽掉他的手機。從他辦公開始,顏微塵的手機屏幕就一直顯示在顏希的照片上,因為超早産的緣故,眼睛還被眼罩蒙着,至多看到下半張臉和全身半透明的皮膚。
“顏微塵,出院以後,你願意跟我搬去爸爸媽媽那裏住嗎?”
“啊?”顏微塵居然反應不過來他說的爸媽是誰的爸媽,反正是誰爸媽都離譜。
“爸爸媽媽很喜歡顏希,而且莊園開闊漂亮,你住一住就會喜歡那裏的。”尹席商量道,“當然,私心上我也希望你們能夠重新認識彼此。”
顏微塵固執地拒絕:“我想回家,哈裏森公園的那個家。”
不是個明智的做法,但是尹席不敢不順從顏微塵的情緒。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揉了揉顏微塵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