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璘找到珈以,已是兩個小時後的事了。
他在院牆根上一站,那與一堆小妖怪玩得正開心的小崽子就敏銳地發現了他的存在,高高興興地喊了聲“大王”,張着兩只小胳膊就朝他撲來。
許是養成了習慣,斯璘自覺就蹲下身,将她抱進了懷裏。
珈以玩了一腦門的汗,卻笑得很開心,叽裏咕嚕地和他說了剛才有趣的事,末了捧着小臉,朝他萌萌一笑,和他請求,“大王我們晚點回去好不好?他們說這邊馬上有街會,會有很多表演的,珈珈想看~”
藏妖界與人界的時間流動是一致的,他們來時已是半夜,而等街會,怕是要淩晨破曉時分,也只有妖族并不需要夜間安寝,才能這樣安排日常活動。
斯璘自然也不需要休息,但想到那無故被破壞的陣法,想到那手冊裏寫着小崽子首要需要被保證的就是睡眠時間,就有些想回去。
可一低頭,珈以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這一哭二鬧三撒嬌的本事,斯璘也算是領教過多次,可別說是訓斥,就是拒絕,他……也沒成功過一次,結果也只有妥協罷了。
在心裏又狠狠責怪了言訓嬌寵孩子,養出了這麽個性子,斯璘還是決定妥協。
只他猶豫的這一瞬,就感覺身側呼啦啦地圍了一堆小妖怪,個個仰起頭來看他,烏骓家最小的那個,還湊上來化成半個人形,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袍,“大王,你答應珈珈妹妹吧,街會真的很有意思的!”
那真誠的眼神,就和當年他救了烏骓,他發誓要效忠一般。
由烏雷開了頭,之後的小妖怪也有了膽量,七嘴八舌地就勸了起來。
斯璘有些懵,自來他在藏妖界,都是來了吩咐完即走的,除了少數幾個與他禀報事務的妖外,這些年紀小些的妖,自來是對他敬而遠之的。
他“恩”了聲算答應,小妖怪們一哄而散,說是要回家準備一二,末了那烏雷還回過頭,笑眯眯地朝斯璘來了句,“大王真的一點不兇,對我們超級好,珈珈妹妹一點兒都不騙人!”
珈以聽見這話,卻是一把抱住了斯璘的臉,掙紮着小身板往上,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擋住,“大王對珈珈才是最好!你們誰都不準和珈珈搶!”
這小脾氣,也是霸道得沒誰了。
可烏雷對此也只是做了個鬼臉,沒反駁她就跑了。
珈以松開手,用她那胖乎乎的小手給斯璘順了下頭發,憂傷地長嘆了口氣,像是個小大人似的,“大王不準對他們比對珈珈好,珈珈才是你的寶貝!”
斯璘僵了一瞬,“恩”了一聲。
藏妖界的街會有些像古時候的廟會,長長一條街,兩側都是各種吃食與表演,那吃食不比人界精致,卻勝在新奇有趣,倒是那各式表演,因有妖法的加持,倒是比人界的刺激有趣得多,看個變臉噴火,那火焰都能撩到妖臉上。
珈以跟個尋常孩子般,看得驚叫連連,激動得連小手都拍紅了。
只是她精力到底有限,一條街走到尾,雖一路都是斯璘充當她的人形轎車,可她也累得夠嗆,走回來時,已趴在斯璘肩上,揉着眼昏昏欲睡。
她正張着小嘴打了個哈欠,就感覺到面前突然一暗,一張鬼臉突兀地出現在她面前,蒼白的臉上都是疤痕,一只眼球半挂出眼睛,鮮紅濃稠的血流了滿臉。
珈以被吓了一跳,偏那鬼臉還惡意地朝她一笑,口中吐出個小兒殘肢來。
來者不善。
珈以心下一突,立即想到這怕是她之前為斯璘謀好感時驚出的老鼠屎,在對方拿了那小兒的胳膊放在嘴裏嚼得血液四濺時,她忽就大哭出聲。
邊哭還邊喊,“不要吃珈珈,珈珈害怕!”
斯璘轉回頭,卻只看見一個惡鬼的面具。
那面具被拿了下來,青澀的少年握着面具,臉上一派驚慌,隐隐還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和她玩一下,我并沒有想吓她。”
他頭上頂着兩只狐耳,這會兒都已失落地變成了小飛機的模樣。
狐妖一族,在之前的妖界,可算是王族了。
周圍衆妖看一眼他手裏握着的那個鬼臉面具,也覺得大概是小姑娘不禁吓。
珈以哭得專心,卻也注意着周圍妖的反應,瞧見那些人緊繃的神情松懈下來,她就知曉這少年的說法許是得了衆妖信任,幹脆就彎下柔韌的小身子,趁他不注意,一把奪過了他握在手中的面具,舉給斯璘看,“吓人,壞壞!”
她話音剛起,那面具就驟然變化,變成了她之前看見的模樣。
當看見那鬼臉上出現了一只小兒的手,并放在嘴邊咀嚼得津津有味又分外血腥時,衆妖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目光直視那狐少年。
狐少年早在珈以拿走面具時,就在袖間小心地掐住了匿跡的法器,看見珈以真将那面具上藏着的畫面現行出來,他掐破了那匿跡法器就要跑。
誰料才跑開幾步,頭上都兜頭潑下一桶面粉,他露了行跡,被人抓了個正着。
這少年原就是狐妖王族中的旁系,父親還曾是瓊芷的裙下之臣,他自小也是被家中嬌寵着長大的,後來使計來了這藏妖界,本就是為了讓斯璘難堪。這次因瞧見珈以幫斯璘挽回人心而想吓她一吓,卻沒想就這般被人抓了個正着。
他在妖牢裏待了才不過三日,連刑具都未見全,就吓得全都招了。
因着他出身高,來藏妖界後的地位也高,這一招,還招出不少妖來。
主事的烏骓反應極快地将涉事的妖控制住,想想這事關系重大,還是來了小洋樓,問斯璘做個決斷。
如今妖族數量偏少,被抓的那些妖又未真的做什麽,要将他們真的斬殺,怕是會引得藏妖界妖心慌慌,反倒如了深淵那邊的意。
斯璘猶豫了下,也只能暫時将妖關着。
這會兒他正在研究那陣法出了什麽問題,除了之前使計吓了那狐少年一通,讓他至今不敢合眼安眠,算是為被吓哭了的小崽子報仇。餘下的事,他實是不想分心多管,烏骓雖覺得這樣太過簡單輕巧,卻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法子。
藏妖界眼下,是真的受不住數十個妖的傷亡了。
“他們做錯了事,差點變成了壞人,不用受懲罰嗎?”
珈以覺得之前那什麽“多智近乎妖”,八成就是拿來捧殺妖族的說法,她遇見的這些個,不是真易怒易爆的,就是真綿軟溫和的,再不就是直腸子到底的。
她喝着斯璘給她泡的奶粉,坐在凳子上,已學會了晃腿,“以前珈珈做錯了事,爸爸都會罰珈珈去打掃街道……”
她想要表達的意思,是不要讓那些深淵派來當卧底的妖在牢獄裏吃幹飯,可以在控制他們的前提下,讓他們負責一部分的義務勞動,比如掃大街什麽的。
烏骓好似聽懂了這意見,轉身就喜滋滋地回去具體協商去了。
可低頭研究陣法的斯璘卻擡頭,看着珈以皺了眉頭,從語氣中就聽出了他濃濃的不虞,“你這麽丁點大,言訓就讓你去打掃街道?他還有沒有點當爹的樣子!”
這話裏的譴責,好似之前怪言訓嬌寵女兒的妖不是他一般。
珈以眨巴了兩下眼,“刺溜”一下從凳子上滑下來,跑到斯璘旁邊抱了他的大腿,“爸爸是吓珈珈的,爸爸才不舍得呢,珈珈知道的!”
她一臉“我這麽可愛,你不能說我說得不對”的小模樣。
斯璘正再次糾正她的稱呼,罰她喊十聲“大王”,就感覺到譚洌在門外敲門。
三日前,剛從藏妖界回來,斯璘再三思索,想到藏妖界那當着他的面就吓唬他的小崽子的狐少年,想了又想,還是找了譚洌,将那日進入小洋樓打掃的人裏,很有可能有被深淵收買了,故意破壞陣法的人。
擺在以往,這樣沒證據又沒惡劣影響的事,斯璘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是絕不會驚動譚洌的。
人類拿他當妖,用他又防他,他自然也不會對人類有多信任。
可如今不同,如今他若是出了意外受了傷,小崽子不定要哭成什麽樣。
同樣怕小洋樓這邊出了意外傷害到小表妹的譚洌,知曉自己親信中很可能有被妖族收買了的消息後,也深入查探了一番。
他進門時,眼下還有兩團烏黑,卻是長出了一口氣。
“好在你将此事告知于我。”他朝斯璘苦笑了下,“我也是查了才知曉,往日我用得順心的親信之中,居然有好些都是心懷異心的人,這若是再用下去,也不知還會釀出多少災禍。”
災禍,大抵就是譚家滅族,寄養在譚家的原身早早夭折。
珈以聽譚洌這聲氣也是松了口氣,卻不想譚洌緊接着就來了句,“你說的那投靠深淵的人,我也查了出來,但他卻抵死不肯承認動過你的陣法,這事……”
譚洌可比斯璘心狠得多,那人再不認,他也是當做他嘴硬的。
弄清楚他這念頭,破壞陣法的真兇——珈以,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氣,可她到底有些心虛,之後是寸步不離地跟着斯璘,隔一會兒就要和他撒下嬌。
她一副無比依賴斯璘的模樣,就是防着某一日東窗事發,能拿她還是個小孩子并不懂事的借口給糊弄過去。
可看在熟讀手冊的斯璘眼裏,就覺得她這是在——鬧覺。
言訓在手冊裏說了,小崽子鬧覺時,就是要抱起來輕輕晃着哄,唱着兒歌哄她入睡,切不可對她不耐煩或是疾言厲色的。
可他眼下正在補畫陣法的關鍵時期,實是騰不開手去。
珈以抱着他的腿,又軟綿綿地蹭了下,“大王~”
她這稱呼喊到一般破了音,控制不住打了個哈欠,眼裏就包了淚。
下一瞬,她就感覺自己渾身一輕,一條淺灰的大尾巴卷住了她的腰部,然後她被輕柔地放在了幾條淺灰蓬松的大尾巴上,那七條大尾巴組成的小床比她的小身板還要長,于是又多了條,蓋在她身上,成了小被子。
尾巴床軟得不可思議,珈以瞪大了眼去看,就只能看見斯璘的一個背影。
然後她就感覺到那尾巴床在輕輕地晃動,像是一個精致的小搖籃。
前面斯璘傳來的難掩溫柔的聲音,證實了她的這個比喻,“快點睡。”
珈以抱緊了那條大尾巴被子,幾乎是暈乎乎地閉上眼去。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嘴角,飛快地上翹着。
斯璘連那雙狐眼被人瞧見都不願,這會兒竟願意幻化出狐尾來哄她睡覺嗎?
看來她在他心裏,真的是挺重要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天知道,我寫這篇文,最開始的腦洞,就是珈以小小一團,睡在好幾條尾巴上的模樣……
想一想那畫面,感覺都要萌炸啊!
不要告訴我任何科學原理,畫面很可愛,我不想聽~~~~
努力存一下明天的稿,明天恢複早九晚七,要看見早上字數兩千,大家不要驚訝,下午回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