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友道很善于講故事,他慢條斯理,娓娓而談道:“想知道咱們青陽的往事,得先從咱們的村名字說起。比如你們住的西兔兒村,俺的東姑強村。像你們這些小輩,根本不知道原來這西兔兒村并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西吐兒村,俺老家的東姑強村為什麽叫姑強村。”
葉小溪托着兩個腮幫子,驚訝地道:“那是為什麽呀?”
葉剪秋也睜大眼睛,好奇地聽着馬友道講過去的事情。
馬友道盤腿坐在軟軟的麥稭上,雙手枕在腦後,倚着牆壁道:“傳說很久以前,有神仙從西吐兒村路過,結果他吃壞了肚子,就吐了……”
葉剪秋不禁“噗”的一聲笑了,難道神仙也會食物中毒麽?
老馬仍安安靜靜,不緊不慢地道:“據說這位神仙是赤腳大仙,在天上赴瓊瑤仙桃宴,結果貪杯貪吃,回來的路上就東吐一口,西吐一口,所以就有了西吐兒村和東吐兒村這個地名。後來因為這兩個村子兔子越來越多,山上地裏到處是野兔子打的洞,結果又被叫成了東西兩個村子為兔兒村。”
哦,原來赤腳大仙是個吃貨,他不是食物中毒,而是吃撐了!
“……而俺們東姑強村,則是村裏的一位姑奶奶當上了三品的诰命夫人,村裏人自豪無比,就起了這個姑強這個地名。但是鄰村的人不樂意了,因為他們村裏祖上曾經也出過一品的诰命夫人,所以不甘示弱的也叫姑強村,村民們甚至為了起名的事情還打過幾次,還出了人命!可這出了兩個姑強村怎麽辦呢?總是不方便!所以當時的青陽鎮守大人就按東西的方位來命名,一個叫東姑強,一個叫西姑強,因此,兩個村子的村民才算罷休,握手言和了……”
葉剪秋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兩個姑強村的村民們捍衛榮譽的精神令人佩服,也真是為古人起地名的本事折腰啊!要問起名哪家強,請來異世找東姑強!
馬友道又笑着說道:“說起咱們的青陽,更是牛氣沖天!青陽鎮是青鸾國唯一一個比縣城還大的城鎮!要問為啥?還不是因為當年的萬歲爺?”
“唉呀,原來是皇帝!皇帝爺爺說啥了?”
葉小溪驚叫了一聲,雙目灼灼地盯着馬友道。馬友滿滿意地笑了,看着兩個小家夥聚精會神的聽他講故事,馬友道來了精神,耐心地道:“想當年,我們青陽鎮……”
原來,這個世界叫青鸾國,而他們現在所處的青陽鎮是和螭國相接的一個小鎮,中間隔着綿延的鷹群山脈,就如同一個天然的屏障将兩國分開。
這鷹群山脈上最顯眼的就是三座山頂常年積雪的大山,最高的叫山峰叫鷹頭山,兩側的矮點的山分別叫蒼頭山和白頭山。由于三座山峰都是雪頂,組合在一起就像一只展翅欲飛的白頭蒼鷹。
青陽鎮就是螭國和青鸾兩國的必經之路,也是咽喉要道。由于青陽鎮地理位置優越,而且物産豐富,人們生活富足安康。
十多年前的鷹群山脈還水草豐美,山上有河流,瀑布,溫泉,四季鮮花不斷。從山腳下往山上走,一年四季能走個輪回。
水果,鮮花,無數的珍禽異草……當時有很多有錢的巨商富賈還在青陽鎮建宅子,買鋪子,置田地……在春天鮮花開滿山頭的時候,就連臨月城的皇族也來這裏避暑游玩,很多文人還在山崖上留下了詩文墨刻。
當年萬歲爺來這裏游玩,青陽鎮守面聖時竟鬥膽提出要将青陽鎮面積擴大,好開拓商貿,增加稅收。萬歲爺當時心情不錯,就開了金口,說這鎮守若是有功夫,就早早起床,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是青陽的邊界。
沒想到那鎮守大人回去後立刻組織了上幾百號人馬,起了個大早,輪流擡着轎子,一口氣越過鄰縣後,仍往前死命的跑!所以這青陽鎮的鎮守就将相領的兩個縣全部吞并了!連萬歲爺知道後也有些啼笑皆非,他本來以為按照人的腳程,最多走個幾十裏路,結果他竟用了車輪戰術,整整走了幾百裏!可是皇帝金口玉言,也收不回了,只好默認……
葉剪秋道:“那這麽說來,管轄青陽鎮的莢縣土地面積不是更大了麽?”
“沒錯,莢縣是青鸾最大的縣城!面積相當于州府。所以後來也有人說,這個主意其實就是曹縣令出的……”
葉剪秋啧啧,這曹縣令倒是個能人,雖然他是縣令,但手裏的實權估計要趕上道臺了。當初他只不過将鎮守推到前面當棋子使而已。如果成了倒是好事,如果不成那鎮守的墳頭估計草都長三尺高了。
說到這裏,一臉滄桑的馬友道滿臉神往:“那時的青陽鎮不僅面積大,而且人口很多,商鋪林立,很多異族還來這裏做生意,談買賣,游玩。酒樓驿館上百座,光是青樓都有幾十座之多,銀號也有十幾家。雖然青陽鎮地處邊陲,但是當時也奪得了塞外明珠的稱號。為了精心侍候皇族來游玩,曹縣令還特地建了一處皇家行宮,就在青陽鎮郊外那鷹頭山的半山腰,那真是極美呀,萬畝桃花掩蓋,桃林中還有小溪流水……”
葉剪秋不禁有些遺憾,十多年前這青陽鎮竟然這麽美,可惜他沒有機會看到。
馬友道說,在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太陽開始整日的劇烈高溫,雪頂開始迅速溶化,山頂上的幾個大湖泊終于承受不住忽然就洩了口子,湧下滔天的洪水,瞬間将青陽鎮和周邊的幾個村鎮淹沒。等洪水漸漸退下後,躲過一劫的百姓又迎來了一次大瘟疫,又死了不少人,當時很多村都滅亡了,一個人口都沒有留下。
随後比這更慘的事情發生了,河水漸漸開始斷流,田地龜裂翻皮,河床上白花花的全是死魚死蝦。樹木像被烈日燒焦般,枯幹而死,很多鳥兒飛着就掉了下來,死在地上,野獸也紛紛開始往山下跑,人們吓得躲避在家裏,大白天也不敢開門,整個村鎮都是一股腐臭的氣味兒。
等這樣的場景過了一年多,太陽才逐漸的恢複了正常,但是溫度仍然比以前高了很多,随之而來的就是輪番不停的大風,幹旱。
鷹頭山就像垂暮的老人,開始漸漸蒼老。由于缺水暴曬,山頂沒了植被,變成了光禿禿的岩石,就像沒有羽毛的鳥頭。
随後幾年間,從山頂往下放射狀的植被開始退縮,動物紛紛往山下跑,植被幹枯死亡後,山上的水源也慢慢消失了。
很多人直道可惜,這山上很多古木參天大樹,最大的一棵樹木圍起來約有十丈,伐倒後樹樁上整整坐了二十多個人!還曾經編入了莢縣縣志,列為奇事美談。
結果在鷹頭山在一個風幹日燥的天氣裏,一個驚天的旱天雷幹脆點着了山火,所有的大樹全都燃燒,大火足足燒了幾個月,原本青山綠水的鷹群山脈終于被這場山火徹底燒死。
火燒完後,鷹頭山赤裸的山頂再也沒有植物萌發。
随後頭頂的太陽又起了變化,陽光也越來越毒,山石開始迸裂,山石成粉末狀散落,鷹頭山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開始迅速沙化。很快整個鷹頭山和周邊的群山漸漸的變成了砂礫荒灘,為數不多的野草在沙石下苦苦掙紮,茍延殘喘。
曾經水草豐美的鷹頭山不見了,青陽鎮開始謠言四起,有人說鷹頭山下有地精,吸了靈氣,也有人說鷹頭山就是地府之門,伐砍的那棵大樹就是地府的入口,也有說那大樹也許就是鷹頭山的山神,被惹怒了……
村民們人心惶惶紛紛逃離,很多人來到離鷹頭山最近的青陽鎮,可是青陽根本容不下這數以萬計的災民,于是有更多的災民又拖家帶口跑到其它縣鎮和綿州府等更遠的地方。
而與之相反的是,鷹頭山的南方就是山青水美的螭國,螭國并沒有受到天氣惡劣的影響,仍然富饒美麗。
螭國那邊從遙遠大海上吹來的的水氣,形成蒸騰的煙霧,終年不絕的水汽緩緩攀爬着山坡,霧氣就像水流那樣從山間穿行,緩慢地來到青鸾國,成了青陽鎮唯一的救星,那些幹渴的莊稼因為大霧的浸潤才沒有絕收。
但是那霧氣雖然能進入青陽鎮,卻過不了鷹頭山山頂。
霧氣一來到鷹頭山就被無情的烈日和熱風吹散,造成了鷹頭山的陰陽兩面,一界兩重天的奇特地理環境。
就好像老天惡意地将最美好的一面恩賜給了螭國,而最嚴酷的一面處罰到了青鸾國,這讓曾經附屬青鸾的螭國的國民們非常興奮。螭國開始不受掌控,頻頻向青鸾的邊境開始反撲騷擾。
所以,青陽鎮的很多大戶人家終于絕望了,開始準備搬遷,他們将自己的産業賤賣後就舉家搬到遙遠的江南水鄉,尋親靠友的投奔去了。
本來富裕的青陽鎮現在地廣人稀,風沙漫漫,除了那幾個認為天高皇帝遠,而腐敗成性的官員和守着田地園莊的鄉紳外,只留下一些貧苦沒有門路的百姓在這裏艱難的生活。
現在這裏植物都轉了性子,田地的莊稼再也不能種水稻了,只能種些北方常見的抗旱的農作物,玉米,小麥,高粱,黍米……還好,還有皮狙獸,這種皮狙獸非常耐活,不怕熱也不怕冷,也極少生病,有時候啃一些有鹹味的石頭也能生存,貧苦人家幾乎都以它為主食。
聽到馬友道提到皮狙獸後,葉小溪小臉慘白,眼淚汪汪:“是的,俺從小就吃,俺娘一炖皮狙肉俺就端着碗哭……”
葉剪秋嘆息,沒想到青陽鎮十年間竟然發生這麽大的變化,他有限的科學知識也無法解釋。
他不禁問道:“那是不是說有錢的人家都走光了?”
馬友道也嘆氣:“是的,有錢人幾乎都跑光了,再也不回來了,留在這裏的全是一些最沒有本事的老百姓,沒有門路,死守着家園。當時難民太多,綿州府都緊閉城門不讓進了,周圍玉谷縣,竹玉縣等都不接收難民,很多人乞讨一圈後,只好又無奈的回來了。司徒瑾大人就是在青陽鎮最困難的這個時候被朝延派來的,當時他手下可是有三百多號人馬,可是後來大多數都受不了這裏的氣候,又走了不少。”
“可是近兩年慢慢的情況又有些好轉,除了幹旱外,日頭也沒那麽毒了,霧氣也挺大,莊稼也能活。因此,當初也有一些大戶人家堅持沒有走的,卻撿了個大便宜,又趁機囤積了更多的田地和宅鋪,變得更富了。”
馬友道想着縣裏那些富的流油的地主老財,不由得羨慕道:“如果将來青陽能夠重新繁榮,那麽最得利的就是當初沒有走的那些財主,他們手裏不僅有屯的大量的土地,而且在這裏也是權勢一方的地頭蛇。”
但是葉剪秋還是最關心自己從未謀面的主子:“那司徒瑾大人還走麽?”
馬友道搖搖頭:“這俺就不知道了,看起來暫時不會。眼下這大人又在青陽鎮置辦了宅子,聽說是為他的老母親專門買的。晉伯說司徒大人現在就在去迎接老夫人的路上,看來這老夫人一到青陽鎮就不會再回去了。他若留下來,是咱青陽鎮老百姓的福氣,很多衙門不管的事,這司徒長官也會過問一二的,老百姓對他都很敬佩。”
看來是個好官啊,運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