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完了。”裴天放下筷子。
“裴天,我剛才說的相親,你真的不打算去嗎?雪晴是沃德科技的小千金,剛從英國留學歸來,家世樣貌與我們家十分匹配。你見到肯定喜歡。”裴母苗金靈小心翼翼地詢問着孩子的意願,“你今年也三十了,像你這麽大年紀的,有幾個還沒成家立業?”
“沒別的事,我回去了。”裴天眼神不多給一個。
“你媽也是為你好,你現在的态度,哪裏有為人子女的半點孝心。”裴父裴山海不滿地訓斥。
“孩子好不容易回趟家,別這麽說孩子。”裴母勸解地說道,“裴天,你爸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你多讓着他些。如果雪晴你不喜歡,可以看看詩芸的相片,長得乖巧可愛,和我們家是世交,從小知根知底,還能親上加親。”
“我不是天煞孤星嗎?你們不怕親事變喪事?”裴天平淡地說道。
裴家父母啞口無言,氣氛變得越發沉重。
裴天起身,整理袖口,口氣冷漠地說道:“兩位,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沒必要聯系我。”
裴母開始偷偷抹眼淚。
“你媽好不容易盼你回來一次,親自做了一桌菜。你不喜我這個父親,也可憐可憐你的母親。她有什麽錯?”裴山海用近乎卑微的求和解語氣說道。
裴母小聲懇請道:“你的房間,我讓人打掃好了,要不就住一晚吧。”
說罷,她不自覺地摸了摸斷掉一節的左手小指。裴天見此,眼神一暗:“好,我留一晚。”
裴母臉上露出不知所措的喜悅表情。
于日注視全程,在與裴天的靈魂聯系裏,大氣不敢出一聲,盡量讓裴天忘記他這個弱小靈魂的存在。豪門有危險,吃瓜需謹慎。
裴天回到房間,主動召喚于日:“行了。你惶恐的心跳搞得我心煩意亂。”
于日小心冒頭:“對……對……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家家庭關系這麽緊張。早知道,我就不替你答應回家吃飯了。”
這哪是回家吃飯啊?這簡直猶如上墳一般肅穆詭谲。
裴天沒有說話,在自己的房間內找到一本英文書,靜靜地看着。
半個小時後,于日憋不住出聲:“我可以當個傾聽者,如果你願意說。”
裴天語氣平淡:“我出生時,算命的說我天生血煞,孤辰寡宿,刑克六親。我出生後,父親的事業開始走下坡路,好幾代的基業險些破産。五歲時,母親把我送到姥姥家,直到大學畢業,我進入家族企業,從基層員工做起,用了七年時間坐上總裁的位置。我和父母談不上有什麽父子母子之情。”
“看起來你爸媽也挺後悔的,對你小心翼翼的。他們也知道錯了,想彌補你吧。”氣氛太過于低落,于日試着安慰道。
“他們彌補,我就要接受嗎?我偏不願接受。”裴天冷冷地回道。
“我就順着人之常情說幾口,沒別的意思哈。”于日小心地寬慰。
裴天冷笑:“我姥姥姥爺也曾這麽說過,還有其他相熟不相熟的親戚,總是這麽勸解。說什麽父子哪有隔夜仇,沒有養恩也有生恩,何況把家族企業交到了我的手中……現在以道德審判我,當年為何沒有用道德審判他們?”
裴天的氣勢太吓人。于日慫得一逼,小聲附和:“勸人大度,天打雷劈。天天說得有道理,我挺你。”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于日等了好久,眼看要十二點了。裴天始終看書,沒有要睡的打算。
于日的好奇心作祟,問道:“你怎麽又不睡啊?失眠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大概吧。”裴天合上書,随手從口袋裏掏出安眠藥,數了四粒,“我很難入眠。如果實在睡不着,會借助藥物入眠。”
“大哥——大哥您冷靜,冷靜。四粒安眠藥會吃死人的。”于日吓得臉都白了。
“無礙,我有抗藥性,吃少了睡不着。”裴天說。
“別啊,您有,我沒有啊。我們現在同身魂牽,萬一你一口下去,自己沒事,我永久地睡了,我找誰說理去?屍檢都查不出死因,我再成一靈異未解之謎。”于日害怕得很,“我可是要成為影帝的男人,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
“靈魂伴侶的狀态确實有些麻煩,得想辦法盡快解決。”裴天無奈地把藥粒裝了回去:“我不吃藥,你去睡吧。”
于日嘆了口氣,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勢:“你正空虛寂寞冷,我哪好意思睡呢?昨晚上,我沒陪你玩。今晚,我陪你玩去。”
于日脫下睡衣,換上圓衫大褲衩,拿了一副墨鏡出門,打車到了一家酒吧門前。
酒吧內人山人海,煙霧缭繞。
裴天略有不悅:“太吵太亂,我不喜歡。”
“別着急,等着。”
于日找到酒吧老板,一位膀大腰圓梳着小辮子的中年大叔。于日上去一個結實的大擁抱:“劉叔。”
“Peter,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劉大叔招來酒保,“給小孩開瓶汽水。”
裴天疑問:“peter?”
于日:“Peter,就是彼得潘的彼得啊,我行走江湖的名號。”
于日嘬着汽水吸管,對劉叔說道:“我許久沒打鼓,手癢。來您這嗨一下。”
劉叔:“那可太好啦,你不來的兩個月,成日裏有小姑娘問我,打鼓的帥哥什麽時候來?把我都問煩了。馬上給你安排。”
于日:“妥!”
裴天:“你還會打鼓?”
于日:“沒辦法,演戲養不活自己,打鼓混口飯吃。別看咱年紀不大,打鼓從來都是個人solo舞臺,拽得很。”
舞臺上已經擺好架子鼓,燈光對準鼓手位置。
于日墨鏡一帶,誰都不愛,坐到架子鼓前。全場觀衆的目光對準了他。
“裴大總裁,你一天天的,情緒老窩在心裏,不生病才怪。有壓力就要釋放,來——帶你感受什麽是暢快飛揚。”
音樂前奏響起,細長的鼓捶在修長白皙的手指間自由翻飛,随之被用力地敲打在鼓面上。
咚——咚咚——音樂激昂開始!
于日閉上眼,動作随着鼓點肆意搖擺,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盡情釋放狂熱。
裴天在黑暗之中。耳邊燥熱的音樂沖破內心的桎梏,熱血燃燒掉沉痼的窒息,每一次扭動皆自在。源自于日的潇灑情緒如一只小小的精靈,牽引着裴天,不斷誘惑他的心生出雀躍的跳動。
“開不開心?”某人獨有的清脆聲音穿過勁爆的音樂在他耳邊輕語。
等不到回答,聲音的主人也不惱怒,反而繼續溫柔低語:“音樂還剩最後的三次打镲加一次軍鼓,你要不要親自試試?”
裴天:“怎麽試?”
“用我的身體,随我數的數字狠狠敲打。來了哦——”
裴天微微閉眼,奪得于日的身體,鼓槌的觸感更加真實,他緊張地握緊了鼓槌。
“一”、“二”、“三”、“四——”
叮、叮、叮、咚——
人群爆發震耳欲聾的尖叫和歡呼。
裴天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放縱。他睜眼,仍是一片黑:“……大晚上帶什麽墨鏡?”
于日哈哈大笑聲傳來:“這叫範兒。”
于日奪回身體,右手高舉鼓槌,随意晃動,音樂随之響起,全場再次陷入狂歡。
三個小時後。
劉叔拍拍于日的肩膀:“缺錢啊?今天這麽拼命。”
于日活動酸疼的手腕,聲音透出一絲委屈:“心情不好。”
三千元到賬,于日笑沒了眼,還不忘對裴天言語:“我不在乎錢,主要是因為……”
因為我?裴天抿了抿唇。
“因為我啊上午在酒店睡多了,一直不困,就出來耍咯。”于日的回答照例欠打。
于日回家蒙頭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三點半。再看裴天,正在會議中。為裴天掬一把同情淚,這個總裁當的,每天開不完的會,比打工人還慘。
劉甜姐來了一條長長的微信消息。大意是他和時元任的矛盾,她都清楚了,都是時元任的任性造成的,還要怪她的偏頗……巴拉巴拉……說了一堆有的沒的讨好的話。網劇簽約合同,已經替他搞定。最後拐彎抹角問了一嘴,他和裴天到底什麽關系?會不會給投資源之類的。
好嘛,有錢就是娘。于日懶得回應,能拍張導的網劇就好。
時間在于日每天陪裴總唠嗑、時不時打鼓中慢悠悠溜走,終于到了網劇開拍的日子。
于日整個人精神百倍,還特意找發型師做了順毛的乖乖崽發型,喜氣洋洋到了集合地——臨淵縣城酒店。
縣城地處深山,建築和魔幻重慶似的,前門是一樓,後門變成了三樓所在。整個小縣城上上下下,彎彎繞繞,道路又窄又抖,只有單行線。
酒店的住宿設施可想而知,只有快捷酒店水平。于日一個人扛着行李箱,走過二十多層臺階,氣喘籲籲終于挨到酒店門口。
前臺有一個人的背影極其眼熟。于日不可置信地大喊道:“大橙子!”
封橙聽到聲音回頭,亦是一臉喜悅:“小魚魚!”
于日一個百米沖刺,上去給封橙大大的熊抱,雙腿叉在對方的腰間:“兒砸,爹好想你。”
封橙接住于日:“兒砸,爹也想你。”
于日的大動作,讓遠在裴氏大廈會議室的裴天震了一下。由于能同步于日身體五識,裴天感受得到封橙擁抱的溫度。這讓不喜與旁人有身體接觸的裴天頗為惱怒。
“魚魚,你注意下分寸。我不喜歡與人接觸過密。”裴天與于日經過近一個月的相處,已然十分熟稔,甚至在于日話唠熏陶下,說話不再是幾個字幾個字的蹦,時常說出些長句。
于日無賴得很:“那我不管。我喜歡與人接觸,我的身體我做主。你忍着點。”
于日從封橙身上跳下來,搭着他的肩:“兒砸,你身為傳說中檔期排到五年後的國內知名男演員,怎麽會來這?”
“我是《致命師生》的男一號。”封橙挑眉。
于日驚訝地瞪大了雙眸,搭着封橙的肩膀晃個不停:“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我記得網劇的男一定的不是你啊。”
“那家夥臨時撂挑子不幹了。正好我和他同公司,被我知曉了。我一看你演男二,我趕緊找我經紀人說了下來。”封橙說道。
“不是我小瞧我們的網劇哈。夢姐身為圈內知名大經紀人,能看上只有10集的網播劇?要知道你的劇,沒有一個不上星的。”于日還是有些不相信。
“我可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好不容易求來的。哥們為了見你,容易嗎?”封橙說道。
“恩,兒子就是孝順。”于日頗為欣慰地點點頭。
“去去去,少來這一套。”
封橙摸摸于日的順毛腦袋,笑容滿面:“我和張導聊的時候,知曉劇組缺少經費。哥們片酬直接不要,帶!資!進!組!我都想好了,難得你能演到男二的角色,我絕對讓編劇給你加戲,使勁加!少于我這個男一的場次,我當場不願意。”
“好兄弟,講義氣。”于日與封橙雙手擊掌。
裴天聽得直皺眉:“這是誰?和你關系很好嗎?”
于日回道:“這是我大學睡上鋪的兄弟、死黨,關系賊拉鐵。這小子畢業後太忙,平常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微信聯系,偶爾聚聚餐,難得一個劇組裏碰見。”
“兒子的好意,爹心領了。咱演員有演員的素質,加戲不加戲的還得看導演和編劇。”于日有原則地說道。
“客人,您辦理入住嗎?”前臺出聲詢問。倆大男人敘舊半天了,膩膩歪歪說個沒完。
“和我住一間得了。”封橙拍拍于日肩膀,“我房間,酒店最大,五六十平,兩人住一間就行。”
“行。”于日點頭應下。
“不行。”裴天立刻緊急出聲,“我堅決不同意。”
于日聽此,嘆了口氣,對封橙說道:“算了,還是兩間吧,萬一到時候咱倆一個早戲,一個晚戲,打擾休息。”
“行吧。”
封橙拿出手機,給張導打電話:“張導,對,我到酒店了。于日也到了。麻煩您把于日的待遇往上提一提,和我一樣。房車、特餐、住宿、妝發老師等等,夠得上條件的,都和我一個标準。好嘞,謝謝張導。”
封橙沖于日眨眨眼:“搞定。”
于日摸摸下巴,小嘴一癟,傲嬌勁上來:“太高調了,我會招人厭煩的。”
“沒事,有爹罩着呢。”封橙拍拍胸脯。
招人厭煩?裴天眉頭一皺,這詞聽得有點耳熟。
于日和封橙還在前臺膩乎着,突然插入一個聲音:“魚魚,是你嗎?”
于日回頭一看:“呀!阿圓,你也在這?”
裴天通過于日的眼睛看去,來人帶着個黑框眼鏡,頭發遮住了眼,臉上有幾顆小雀斑,臉色與于日白裏透紅的健康白皙不同,有一種營養不良的萎靡白感。
裴天疑惑:“這人又是誰?”
于日回答:“我三年前出演了一部爛劇,演了其中的男六號吧。這劇播的時候啥水花沒有,連豆瓣評分都不顯示。豆瓣卻有一個長評,寫得非常情真意摯,并且對于我的角色分析,比我這個演員想得還要深刻。我就私信了對方,加了對方的好友。聊了之後才知道,這個人就是爛劇編劇找的代筆。那時候,阿圓剛入編劇行,連吃飯都成問題。我借過他一萬塊錢,還一起吃過好幾次飯呢。”
周新圓腼腆地笑笑:“我是《致命師生》的編劇。”
“怪不得劇本那麽好,原來是阿圓寫的。阿圓牛逼!”于日誠摯地贊賞。
周新圓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當年我都要放棄了,得多虧魚魚鼓勵我。後來,我入了大編劇工作室,寫了兩年。這部《致命師生》是我頭一次擔當首席編劇,沒想到能遇到魚魚,太幸運了。”
“我幸運才是。多虧阿圓,我才能遇到這麽好的角色。”于日的笑容如同太陽一般溫暖。
封橙雙手拍掌,了然大悟:“難得都是熟人,我們能湊一桌麻将啦,這次拍戲太幸福了。”
于日:“大橙子,你怎麽數得數,三缺一呢。”
封橙神秘兮兮地說道:“封絮過來客串,後天就到。他不讓我說,想給你個驚喜。我偷偷告訴你哈,你別告密。”
于日整個人高興得跳了兩下:“師哥也來!!”
不知為何,于日的喜悅情緒絲毫沒能帶動裴天,反而讓裴天異常煩躁不安:“封絮,又是誰?”
于日:“大我兩級的師哥,平常最疼我了。”
一幀畫面在裴天腦海中一閃而過:于日似乎在哭,有個男人溫柔地抱着于日輕聲安慰。
這個男人,顯然就是封絮。
裴天略帶怒意的聲音:“你不是說,你特招人煩,沒有什麽朋友嗎?”
“哦~~~”于日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說道,“我騙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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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PS:
1.“勸人大度,天打雷劈”,出自著名相聲大師郭德綱先生之口。
2.有任何疾病,包含心理疾病,請立刻就醫。小說裏寫的硬抗啊,自己吃藥啊,都屬于錯誤行為,角色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