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微塵醒得很早,潛意識讓他不敢睡太死。家傭是算好了時間來敲門的,毛衣上的狗毛和毛球都被清理幹淨了,等顏微塵換好衣服,再領他去餐廳吃早飯。
尹太太一看到顏微塵就挂上了溫暖的笑:“我就說藥膏有用吧?一塗就好。等會你帶一盒回去,要是再過敏,就抹一點。”
“嗯,好。”顏微塵有被她治愈到,“謝謝。”
尹席和父親是一起進的餐廳,他們可能還在繼續昨天的談話。
尹先生說:“你不止是一個設計師,我希望你對公司和家裏的事情再上心一點。”
“尹昭赫,”尹太太有些不客氣,“大早上不要訓孩子,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尹先生嘆了口氣,憂心地說:“我沒有指責他,所有的父母都盼望孩子平安快樂,但這不是天上能掉下來的。”
顏微塵覺得前半句不對,放他媽媽身上不成立。
後半句倒沒毛病,天上掉災禍的概率比掉餡餅高多了。對于那些苦苦守在病床前的父母,“平安快樂”恰恰是種奢侈。
至于尹先生這話是在指代什麽,他無從知曉。
尹太太不再跟丈夫啰嗦,她客氣地招待顏微塵:“來,看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
顏微塵很容易滿足,平時吃的最好的飯是跟同事的聚餐,他自己怎麽都好打發,在尹席家裏的這兩餐大概是他過年以來吃得最豐盛的。
飯後,阿斯頓·馬丁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金毛知道尹席要走,跑到他面前攔路,結果被管家揪在了一邊。顏微塵還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他摸了摸口袋裏的兩盒藥膏,看着莊園消失在反光鏡裏,随後出現在高速兩側的是平坦開闊的牧場。
“能送我回家嗎?就在去醫院的路上,不需要繞路的。”
他得回家取銀行卡,不然今天一整天都要處在無法回複消息的焦慮裏。
顏微塵住在城中村,那裏建築破舊,治安混亂,好處是房租便宜。他沒有自己的房子,姥姥生前立過遺囑,要把老房子留給他。但是天不遂人願,那份遺囑最終被認定不具法律效力。媽媽毫不留情地收走了那套房,不久之後,就挂到了二手房交易市場。
原本他也指望着用那筆錢改善生活,希望落空之後,只能接受窒息的現實,還着遙遙無期的貸款,窩居在40平的出租屋裏。
城中村路況極差,龜裂的混凝土路面上橫着幾攤中藥渣,裸露的排水溝裏是腐黑的水,尹席甚至覺得,隔着車窗都能聞到異味。
采光不好的住戶将衣服挂在路邊,原本就不開闊的道路變得更加狹窄了,汽車防撞預警不是在發出警報就是在發出警報的路上。
顏微塵讓尹席把他放在路口,但是尹席不開口,司機便只能往裏開。房子前的空地也不多寬敞,顏微塵下車以後,沒有請尹席上樓坐坐的打算,好在尹席也沒準備下車。
看到顏微塵走進單元門,司機試圖給車掉頭,他來回拉了好幾把,才把車倒好,就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停車。”
尹席傾身往車後探去,有個比顏微塵高一頭的alpha在同他拉扯,顏微塵手被alpha絞住了,又氣又急,連踹好幾腳都踹了空。
不遠處有一輛老舊的面包車敞着門,那人拽着顏微塵朝朝車挪去。顏微塵拗不過,摔在地上被拖行了一段。
他轉過頭,向匆忙下車的尹席求救。
“尹席!”
那alpha聽到顏微塵的呼救有一瞬間的遲疑,顏微塵趁機掰開他的手,緊接着,迎面而來的是尹席紮紮實實的一拳。
到現在,尹席終于看清了這人,臉頰瘦削無肉,額頭上有個新傷口,長相磕碜,一件破皮的皮夾克穿得更磕碜,抖起劉海的樣子就是個小痞子。
此刻,司機也站到了尹席旁邊,二對一,兩個人體格就大他一圈,打起來穩贏不輸。
小痞子欺軟怕硬,沒了動手的底氣,手背一抹鼻子,梗着脖子問尹席:“你什麽人?”
尹席把顏微塵擋在後面,反問:“你是什麽人?”
小痞子有恃無恐:“我是他哥。”
尹席迷惑地看向顏微塵,顏微塵覺得臉皮都被扒下來了。
他無力地承認:“是,是……”
尹席覺得費解,一時抓不到這件事的重點在哪。
小痞子主動開口:“他偷了家裏的錢,爸媽讓我找他回家。”
顏微塵大喊:“你撒謊!”
尹席說:“多少?”
顏微塵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看着尹席的側臉。
小痞子撓撓頭:“兩萬。”
“我沒有!”
顏微塵沒有再像剛剛那麽大聲,他只在乎尹席願意相信誰。
尹席原本想着,他如果要的不多,就花點錢打發了,一聽兩萬簡直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槽。
這年頭,還有誰會把兩萬現金揣身上?
支票就更不可能了,就這兄弟倆的經濟狀況,銀行能給他們家開支票賬戶嗎?
“你讓開,我要帶他回去。”小痞子見尹席不言語,想繞過他提人。
尹席動了一步,擋住他的去向。
随後想了幾秒,他決定擺爛:“我不。”
照說這是人家家事,尹席沒有管的立場,但他若是執意要僵持在這,顏微塵他哥也沒辦法。
“走,我送你回家。”尹席想得周到,給顏微塵開路的時候不忘吩咐司機,“你留在這看着他,順便看着車。要是車被劃了,我怕他賠不起。”
眼睜睜看着弟弟離開,游手好閑的alpha問司機:“诶,剛剛那個什麽人啊?你們跟我弟什麽關系?”
西裝革履的司機并不言語。
“嗤,一個臭打工的,牛逼什麽。”
尹席把顏微塵送到家門口:“介意我跟你進去嗎?”
顏微塵低下頭,發現尹席的皮鞋已經在樓道裏蒙了灰。
他真的很希望,這扇門裏,有一個家的樣子。雕梁畫棟也好,家徒四壁也罷,只要裏面有一雙熱愛生活的父母,他下車的時候,就會有勇氣主動邀請尹席進來。
但是裏面只有逼仄的40平,進門就正怼着床,離門不遠處的牆上挂着一塊軟木板,上面釘着他的水電氣繳費單和計劃表。
顏微塵把茶壺裏的隔夜水倒掉,從水龍頭裏接了一壺重燒:“沒有茶。”
“我不喝。”就算出廠水質夠得上直飲水标準,尹席也不确定管道裏是什麽情況,“我也算是救了你兩次,能跟我說說怎麽回事嗎?”
顏微塵走到窗邊,看着哥哥幾次三番挑釁未果,對司機啐了一口。
人總為自己匮乏的東西自卑,越缺什麽,越愛掩飾什麽,他不願意揭開瘡面。如果尹席同情他,他會無地自容。
“我沒有偷家裏的錢。”
“我信你。昨天也是他動的手嗎?”
顏微塵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其實真正讓尹席看出來的那一巴掌,是媽媽打的。
他看到面包車的駕駛座上下來一人,是哥哥的狐朋狗友,跟哥哥耳語幾句後,兩人回到車上離開。
顏微塵說:“他已經走了。”
這意思是尹席也可以走了。真殘忍,居然這麽過河拆橋。
尹席看了眼手表,在顏微塵的軟木板上撕了張便利貼,從口袋裏抽出一支鋼筆,留下號碼:“等商場營業,我叫人給你送手機,你抽時間去補辦手機卡。”
尹席本來想說,你可以相信我。
但如果一個人連家人都不可信,又憑什麽相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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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寶:你不說,我叫背調公司去查。|`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