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狂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們也是想把情況捋清楚,好知道怎麽幫到您。”
顏太太發覺主任沒有解決問題的想法,不耐煩了:“我不是說得很清楚嗎?他目無父母,一個月賺着好幾萬,連5000塊錢都不給。反正今天拿不到錢,我是不會走的。”
“诶诶诶,”主任打斷她,“他一個月賺不了幾萬,我作證。”
女人明顯不信:“醫生不賺錢誰賺錢?你們開藥不有提成啊,做手術不收紅包啊。”
“絕對沒有的事,”科主任想叫她滾蛋,職業素質不允許,不想被投訴就只能好聲好氣說,“整個聯邦醫院,沒有一個醫生會收紅包……哎呦,院長來電話了,我出去接電話。”他拿出手機,接通前關照顏微塵,“微塵,你再……跟你媽好好談談。”
科主任一走,諾大的會議室裏就剩下了兩個人。
“你就一定要毀掉我嗎?”顏微塵終于開口了。
“哼,”女人癱坐在椅子裏,雙手抱胸,“我就不該生下你這個讨債鬼,你跟你親爸一樣忘恩負義。”
顏微塵也不知道“恩”在哪,除了把他生下來以外,她從來沒有履行過當媽的義務。
“我寧可沒被生下來。”
“那你死啊,你去死啊!你這種人,跟你親爸一樣,活着也是垃圾!”
顏微塵想,母親對生父大概是有怨的。
很小的時候,他見過生父。媽媽常常帶上他跟生父吃飯,他依稀記得那人姓傅,按媽媽的意思,他叫那人傅叔叔。可是他當時太小了,根本勘不破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爸爸知道我不是他親生的嗎?”
顏太太自覺理虧,沒有回答。
顏微塵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又看向窗外:“他就是在這家醫院裏去世的。”
顏太太對前夫沒有一絲留戀:“他命該如此。”
顏微塵控訴:“是你在《放棄治療同意書》上簽的字。”
他還記得,媽媽簽字那天,他咬了她。但是外婆把他抱走了,再看到爸爸的時候,他已經被白布蓋起來了。
“那不然呢?他就算能活下來,也是個廢人。連醫生都說他活得不會有品質了,早點讓他解脫又有什麽問題。”顏太太自認為做了個好事,“我以為你這麽大了,不該再記恨我了。”
這其中還有一個利害關系是,前夫活着,她會被拖累;前夫死了,她就能拿到高額的賠償。
顏微塵沒有戳穿她的冷血,他站起身,板凳摩擦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科主任覺得今天邪門極了。
從業這些年,什麽倫理問題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這種事發生在同事家裏。而且這女人找到他之前,也不知道還見過哪些人,就連院長都打電話讓他別管了。
顏微塵和媽媽一前一後出了會議室,朝不同的方向走了。科主任沒看到顏微塵的表情,但女人從他身邊走過時,分明不滿地剮了他一眼。
門診大樓前,尹席已經在等了,看到顏微塵出來,朝他招了招手。
他這次換了一輛賓利,顏微塵乍一開始沒敢确定是他:“你怎麽在這?”
尹席靠在車門上:“我聽說,有人找你麻煩。”
“你怎麽知道的?”
“聯邦醫院有我家的投資。”
尹席拉開車門,顏微塵不做他想,沒問要去哪就坐了進去。
這次的司機也不是上次那位,他從駕駛座回頭,八卦地看着顏微塵:“你還記不記得我?”
“記得。”就是上次那個被尹席耍得團團轉的助理,但是顏微塵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助理,”尹席正式介紹,“秦池鑒。”
引擎啓動以後,顏微塵繼續剛剛的疑問:“你們家也有人從事醫療行業嗎?”
尹席對答如流:“我家從事奢侈品行業,投資醫院是承擔社會責任的一種方式。”
“那你,你都知道了什麽?”顏微塵希望他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只知道今天發生的。”他沒有說得再具體。
母親鬧到單位來這種事,已經讓顏微塵非常難堪了:“你不認為是我不孝嗎?”
“我不能斷言,但我不認為你輕易會把一件事情做絕。”尹席提議說,“如果他們持續給你帶來困擾,你可以暫時住在我家,醫院這邊也會幫助你的。”
這個提議讓顏微塵心動了。
尹席補充說:“不是我爸媽那,我住在哈裏森公園附近,有閑置的卧室。”
他不得不承認,他确實需要尹席的幫助。好不容易從陰溝裏爬出來,他不願意再回到地獄裏去。
尹席把顏微塵送回家門口,讓他收拾行李,下午2點再來接他。
顏微塵本來就沒多少東西,一年四季的衣物剛剛夠穿,要緊的是筆記本和研究課題相關的專業書。他把軟木板上的備忘小紙條清理了一遍,最後再将冰箱上的四枚冰箱貼扒下來,裹在衣物裏裝行李箱。
之後的幾個鐘頭,他不是在看時間,就是在認真聽樓下的引擎聲。
他還是期待未來的。
尹席說2點就不會提早太久,1點50分,早上的那輛賓利停在了樓下。顏微塵迫不及待地開門,搬着笨重的行李箱下樓。
哈裏森公園離醫院會稍微遠一點,路上經過一個墓園。
墓園裏安睡着顏微塵的爸爸。
其實憑顏微塵的教育背景,他完全可以去其他城市發展,徹底擺脫那一家子吸血鬼。
但是爸爸在這。
曾經救治爸爸的醫院在這。
“能讓我下去走走嗎?15分鐘就好。”
這是顏微塵第一次主動跟尹席提出要求。秦池鑒給他們拉開車門,但是顏微塵想要一個人走會,尹席只得坐回車裏。
等人走遠了,尹席問秦池鑒:“背調做好沒有?”
“哪這麽快,新員工入職也沒這效率啊。”秦池鑒回頭,“你真的,對他沒有那種意思?”
尹席莫名其妙:“我很了解他嗎?”
秦池鑒說:“喜歡不一定建立在了解上啊。”
他朝尹席眨眨眼,期待尹席能get到他的意思。
尹席不為所動:“你要不再品品自己這話?”
秦池鑒開始胡诹:“我這話怎麽不就對了?你看啊,比如《越人歌》的原型,主動才能有故事。”
尹席白了他一眼,看向窗外:“你覺得那能長久嗎?”
“不能,”秦池鑒舔着臉辯論,“但是愛情不能想這麽多。”
旁人對墓地避之不及,然而這裏卻是除了醫院以外,唯一能讓顏微塵覺得安心的地方。
他靠着爸爸的墓碑坐下,就像小時候靠在那個男人的懷裏:“今天沒帶花,我只是路過。”
長久的沉默後,他委屈地說:“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我不是你親生的。難怪你不保佑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