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下了船,嬴偃嬴晖安排好芈宓芈勝坐馬車回宮廷後,嬴偃一言不發地獨自上了馬車離開,沒有看桃妖一眼,即使迫不得已要将視線看向她的方向,目光也沒有落到她的身上,仿佛她根本不存在。桃妖在碼頭邊上眼睜睜地看着嬴偃離開,卻不知道自己怎麽開罪于他了。嬴晖看着桃妖獨自在風中站着,單薄的身子蒼白的臉龐,好像随時都會消失一樣。桃妖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了,未曾進任何事物,他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總是無聲無息地躺着,他生怕她會睡着睡着就就此離去。
嬴晖扶着桃妖上了車,其實桃妖的狀況完全不是嬴晖想象的那樣糟,但她總敵不過嬴晖陽光般的溫暖。
回到宮廷自然是一片噓寒問暖,兩個國家的公子消失在什麽都有可能的大海上一天一夜,怎不叫人擔心呢?
那一夜突如其來的狂風大作驚醒了兩位國君,好在他們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馬上便鎮定下來,待風雨過後馬上派船只出海尋找打撈,可又過了一天一夜卻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沒有消息或許是好消息,可對于等待着的人來說也足夠讓他們煎熬,徐國國君的壓力更甚,除了自己僅有的兩個兒子,讓他寶貝外,楚國國君一兒一女的安危更是讓他擔憂,本是來商議聯姻事宜,如果被辦成了喪事,誰又能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痛。現下總算是平安歸來,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他覺得自己那把老骨頭再也不能經受更多的風浪了。
桃妖獨自回了寝殿,她并不在那被擔憂的人群之列,更不在被涕淚相迎的人群之列,她本是愛熱鬧的,卻不喜那份熱鬧,似乎被擯棄于世界之外的,雖然看熱鬧總是冷眼旁觀的,可沒由來的,她就是想離開。
就在當晚的慶祝他們平安歸來的晚宴上,兩國國君把徐國公子嬴誕和楚國公主芈宓的婚事定了下來,在徐國國君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桃妖正在給嬴偃倒酒,也就在那時她看到了她斜對面的芈宓露出了女子在得知自己婚事後的嬌羞,白皙的臉上忽而出現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第一次感到或許成婚是件美好的事,不由得笑了。
嬴偃卻因着她的笑,又給自己灌了幾杯已經喝不出味道的酒,後來他醉得不省人事,兩位國君都認為他是太過高興而命人先送他前去休息,兩個內侍攙扶着他,桃妖跟在後面,一直到把他送到寝殿,他原本混沌的眸子即刻恢複清冷。
“喝些吧。”桃妖遞來了早已叫侍女準備好的醒酒湯。
嬴偃沒有出聲,接了過去,皺着眉喝一口,那加了太多蜂蜜的湯甜得讓他想吐,他知道定是她讓人加的,這是她嘗出甜味後的唯一嗜好,又忍着發膩的甜居然喝掉了一半。
“沐浴吧。”侍女們已經準備好了湯水,一切都跟平日沒有任何的差別,桃妖安排好了他日常生活的一切,這是嬴偃不斷努力訓練出來的結果,也跟桃妖的從不拒絕脫不了幹系。
桃妖将嬴偃的繁複的宮廷裝束脫去只剩最後一層後,退出屏風內,沒聽見嬴偃喊她去搓背,有些暗喜,她實在不喜歡搓背這項活,尤其是給一個與自己的身體結構不一樣的男人搓背,她會覺得自己好像是一朵色魔桃花,也跟專門吸男人精血的妖怪沒什麽兩樣。
“給我搓背。”桃妖的喜還沒有結束,她這次不像平時那般磨蹭,毫不猶豫地行動,因為她知道她不知道什麽地方惹他生氣了。
桃妖拿起浴巾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有序地擦着,正當桃妖以為他要睡着了的時候,他幽幽地開口,說了句讓桃妖不明不白的話,“他是誰?”
哪個他?桃妖自然不明白,所以當然以為嬴偃說的是夢話。
“船艙裏的那個男人。”
桃妖這才明白他說的人是鵬逍,他看到了她吸鵬逍的血她是知道的,卻不想過多的解釋,吸血是她以前為妖所最為不齒的事情,偏偏現在她做了,還做得樂此不疲。
“我的娃娃親。”這算是給鵬逍最好的定義了。
“你打算什麽時候讓自己成為寡婦。”
“會趕在你大婚之前。”桃妖道,“剛才我看芈宓聽到宣布你們倆要大婚的神情,我突然覺得,成婚或許真的是件美好的事。不然怎會有那麽多的姑娘等着、念着有情郎,媛娘、芈宓,連孟小小也是。寡婦應該沒誰想做,我想我還是先試試做新娘的感覺,等夠了,再嘗試着做寡婦。找個娃娃親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容易,總得物盡其用才好。”
“是不是還要生幾個娃娃出來,順便嘗試一下為人母的感覺,這才是真正做到了物盡其用。”嬴偃一下子轉身,盯着桃妖笑,讓桃妖感覺一陣寒冷,他生氣了,她是貫會從人內心所散發的溫度來判斷他的喜怒的。
桃妖讪讪地笑了,自顧後退了幾步,“按你所說那倒真是物盡其用了,待你百年之後我或可一試。”她是妖怪她沒什麽好掩飾的,他也沒什麽可奇怪的。“待你和芈宓大婚後,生幾個娃娃,我也可好生教導他們為人子之道。”
嬴偃站了起來迅速拿起浴袍包住身子,桃妖見怪不怪,卻也敢保證一眼都沒看到不該看到的,人類奉如圭臬的男女之防她們妖界自然也是有的,人之可畏,大抵是不可不畏的!
“我的孩子哪裏需要不相幹的人教。”嬴偃穿好中衣目不斜視地出了屏風,桃妖想也是,只需要不相幹的妖教嘛!
當兩人都相繼躺在各自的位置後,又是一陣沉寂,月光透過窗棂照了進來,慢慢地移動着自己的位置,桃妖斜躺在榻上,靜靜地看着月影地移動,這本不是它的所要,可卻注定了要留下這般痕跡。
嬴偃見桃妖又成了那副活死屍的樣子,掙紮了一番,下了床,走向桃妖。桃妖在黑暗中見他向自己走來,連忙閉了眼,一動不動,也不知道他又想到什麽作弄自己的花招,忍着便好,左右她都忍得住。
嬴偃摸了摸桃妖的額頭,不算太涼,自顧輕輕地嘆了口氣,溫熱氣息噴在桃妖的臉上,她腦中一下子蹦出了專門吸食女子精氣的雄妖臉,是一張極俊美的臉,用極盡溫柔的動作,極盡蠱惑力的聲音讓女子自願為之而獻身。
如果沒有看到那不斷變換着位置的月影,這裏仿若時光靜止了一般。待嬴偃離去的時候,桃妖才長長地吸了口氣,兩人各自在自己的苦惱與喜悅中睡去。
而嬴偃的未婚妻子芈宓,此時正因為從未有過的興奮與喜悅難以入寐,只不斷地勸說自己明日要有十足的精神與嬴偃前去泗水城逛逛才得以稍稍的平靜。
次日,芈宓穿了一身白底綠色曲紋及踝束腰錦袍,襯得身段颀長,肌膚白皙,姿态娉婷,對着桃妖的方向淺淺一笑,明眸皓齒,桃妖覺得自己都要融化了,那一瞬,哪怕桃妖知道那一笑給的不是自己,卻固執地認為是屬于她的。
兩輛馬車,芈宓芈勝一輛,嬴偃嬴晖一輛,兩個車夫,兩個侍女,桃妖是其中一個,另一個是芈宓的侍女,一行來到了泗水城最為繁華熱鬧的東街,為了不擾民,他們在街口下車,馬車由車夫看守着。
芈宓被保護在芈勝和嬴偃的中間,嬴晖走在嬴偃的旁邊,而負責拎包的桃妖和另一位侍女自然就跟在他們的後面。東街一派熱鬧景象,叫賣聲不絕于耳,各類商品鱗次栉比,芈宓跟雖是一國公主可也是甚少出宮廷,見到這番景象,跟所有少女一樣對一切都充滿了新奇,雖然可以看出她生為一國公主應該有的矜持和目空一切的傲然極力克制着她內心的新奇。
香氣撲鼻的各種小吃,做工雖不甚精湛但勝在新奇的各類首飾,徐國特有的胭脂水粉……無一不對她有着極大的誘惑,一旦開始便是一發不可收拾,嘟囔着這是送給哪位夫人的,那是送給哪位姐妹的,在她發現芈勝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的時候,她會很猶豫地将它放下,又用她那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無辜看着那三位陪着她的男子,而這時嬴偃總會笑着點點頭,于是越發膨脹了她購買的欲望,堅定了她購買的決心。
在那位侍女終于拿不下那般多的東西時,桃妖上前接過店家打包好的三方硯臺,她在嬴偃的栽培下很有作為侍女的自覺,那位侍女沒有朝她笑笑以表示感謝,而是又将手上的大包小包分了一半給她,就快步跟上已經出了店門的主上們,桃妖看着她的背影,覺得此番下場是自己身為侍女的自覺不夠,自己作為嬴偃的跟班侍女,在對待他未來妻子的侍女的時候應該是分外的殷勤讨好,才能讓他未來妻子的侍女愛屋及烏,對他也分外殷勤。
桃妖一包一包地理好了那些東西,又看了四周沒有落下的才跟了上去。芈宓在一個小攤位上不知看着什麽東西正入迷,嬴偃在她身側像是極認真的應答着。桃妖走進,先對着那侍女笑了笑,以示友好,那侍女沒有理她,反而轉了方向再不看她。桃妖心下暗自琢磨待會兒該如何讨好她,正當桃妖想得入神時,嬴偃一言不發地拿過她手中的東西,看也沒看桃妖一眼就跟上了芈宓。
那侍女瞪大了眼,桃妖看了看空着的手,又看了看嬴偃的挺拔的背影,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對她好心起來,見那侍女癡癡地看着她,她只能笑笑。
當芈宓發現嬴偃兩手提着她買的東西時,她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道:“是宓兒買的太多了。”
沒有任何人會怪這樣的姑娘買的太多,只會恨自己的手太少不夠提,只怕自己的銀子的太少不夠她花。
他們正在一家賣小首飾的攤位前,嬴晖拿着一只木簪,不是什麽上好的木頭做的,別致在它上面刻了兩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這根簪子真好看!”芈宓道,她從嬴晖手中拿過簪子,嬴晖有些失望地垂下了手,“上面的兩朵桃花刻得極好,連花蕊都被細致地刻出來了,簡直像真的一樣。”芈宓笑着看着衆人,希望自己的觀點得到認同,“我想把它買了。”怎可有異議。
“桃妖姐姐,”芈宓笑着對桃妖說,“我看這桃花簪跟你的名字配,如果不嫌棄的話,送給你可好。”
“怎會嫌棄,芈宓公主送桃妖東西,桃妖感謝還來不及。”桃妖發誓,這是她能搜刮的最附和侍女對主子說的話了,然後她佝着背,伸出手,準備謙卑而欣喜地收下芈宓遞來的簪子,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除嬴晖之外的人的禮物,跟收嬴晖的禮物感覺很不一樣。
“桃妖。”
還沒等她接過簪子,一聲桃妖讓她徒然轉頭,茫茫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一襲黑袍的鵬逍笑着走來,“終于找到你了。”他笑着看着她,眼裏也只剩下她。
這是與他們之前商量的版本全然不同的一幕,可這一幕在這一瞬桃妖覺得來的恰到好處。
“這是我的未婚夫婿。”桃妖不失羞赧地向衆人介紹到,然後簡單地介紹了衆人。
鵬逍彎腰拱手道:”這些年在下不在妖妖身邊,全賴諸位對妖妖的照顧。請受鵬逍一拜。”話裏盡顯真誠。“如諸位不嫌棄,不如由在下做東去逐月樓喝一杯以聊表對諸位的感激。”
衆人雖未曾聽過鵬逍的名號,可這麽一位風度翩翩,舉止有禮,氣質卓絕,且不因對方是當世權貴而谄媚卑下的人,誰會拒絕呢!
沒人拒絕,可地點改成了媛娘的酒肆。
鹄蒼大老遠就搖着尾巴跑來迎接,一股腦兒地嬴偃身上蹭,就像久未見丈夫的小媳婦,足足的過了把小別勝新婚瘾。
媛娘見嬴偃嬴晖桃妖來了,笑得合不攏嘴,連忙給他們安排好坐席,芈宓和嬴偃一邊,對面坐着桃妖和鵬逍,嬴晖和芈勝各坐一邊。桃妖拿來了與媛娘一起釀的桃花釀,鵬逍接過,給每個人都倒上了,默契地像是一對夫妻。
随後桃妖又去給媛娘幫忙,像他們每次來的那樣。這次桃妖特意給媛娘指了指鵬逍,告訴媛娘那就是她的娃娃親。媛娘點點頭,連連說了幾個好,低着頭偷偷用衣角擦幹了老淚才沖着桃妖滿意地笑了,像是自己的等待得到圓滿一樣。
這算是一頓暗地裏各有心思表面上卻又其樂融融的飯,未婚夫與未婚妻子相互布菜,男人們喝着小酒,兩個女人也加入了酒局。
“你們二位相別多少年了?”芈勝好奇地問道。
鵬逍看了眼旁邊的桃妖回答道:“十五年。”
“十五年!”芈勝道,“很小的時候就失散了?”他實在看不出鵬逍和桃妖能比他大多少。
鵬逍笑,又看了看桃妖,動手盛了碗老鵝湯給她,“不算小,大概十來歲吧!”
芈宓瞪大了眼上下打量着桃妖,道:“桃妖姐姐已經這般大了!芈宓還以為桃妖姐姐不比芈宓大多少呢!”
桃妖只能笑笑,笑是她在人間這些年來學會的随處可用的能應答各種奇葩問題的表情,她沒有任何時候希望自己的外在變老一些,除了現在。
可幸災樂禍的正拿着杯子準備飲酒的鵬逍手一抖,打濕了袍子,桃妖連忙裝模作樣地替他擦了擦,盡顯未婚妻子的責任,暗地裏眼神交彙的時,卻是像在警告他:你再亂說話本妖就吸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