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卡文迪什 這狗子怎麽就這麽倔呢?……
從夏洛特敦到卡文迪什的公路旁,麥浪起伏的開闊農田,綿延不絕的碧綠草場,散落其間的白牆小屋,一派寧靜祥和的田園風光。
可這些景致在德國的農村其實并不罕見。
Mia望着窗外,不解道:“頭一回來,看不出這裏有什麽特別。漢娜為什麽會對這地方如此着迷?”
方舟回道:“令她着迷的應該不是這座島本身,而是背景設定在這座島上的一個虛構故事:《綠山牆的安妮》。”
“是那個紅頭發的孤兒被一對好心的奶奶、爺爺領養的故事?”
方舟點頭道:“漢娜對這個故事系列很是着迷,不光收藏了很多德譯版本的,還有全套十冊的英文原版書。”
“啊,我想起來了!漢娜二十歲生日那天,Leon叔送了她那本一百多年前的初版初印書。”
第一版第一印,光找到這書估計就要花不少的功夫。
“哎呀,Leon叔什麽時候也送我這麽貴重的生日禮呀?”
前排的Leon和諾亞默契地不發一言,得虧Mia一驚一乍地胡亂說着,車內氣氛才不至于過分壓抑。
Mia的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在她叽叽歪歪的哀求下,他們決定先就近用餐,再去往最終的目的地。
這日天氣極好,日暖風和,他們選擇了一家靠海的露天餐廳。
在等餐的間隙,方舟獨自在餐廳外的草坪上散步。
草地盡頭是一處陡峭的紅砂岩懸崖。
方舟立于懸崖之上,扭頭望向右下方蜿蜒崎岖的綿長海岸線。
遠處的紅色海灘上,游客熙熙攘攘,看上去很熱鬧,但并不十分擁擠。
此地的土壤富含氧化鐵,因此呈現出詭谲的紅褐色。
海浪侵蝕崖壁的同時,也染上了土裏的色彩。在陽光的照耀下,臨近岸邊的海水幻出深淺不一的紅。
腳下的海浪重重拍打着峭壁,發出怡人的聲響。
方舟憶起了從前常聽的白噪音。
那無歇無止的安穩海浪聲曾陪伴她度過了無數難以入眠的夜晚。
她不自覺地向着懸崖邊緣靠近,想要将腳下波濤拍岸的景象看得更清晰些。
席卷而來的海浪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呼喚着她,似要将她和她腳下的紅土一并帶走。
如魔怔了一般,方舟持續邁步向前。
一步,兩步,三步……
在她即将抵達最邊緣時,驀地被人從身後環住了腰。
那人的雙臂緊緊地圈着她,頭伏在她耳邊顫聲道:“別做傻事。”
這傻狗難不成以為她要去跳海?
方舟學着他昨晚調侃Mia的腔調,無奈笑道:“諾亞小朋友,你能不能睜大眼睛看一看,這懸崖才多高?”
話一說完,她遽然意識到自己的大意。漢娜就是從高處墜亡,她怎麽能以此開玩笑?
身後的人顫抖得厲害。
方舟以為他又要發作,忙柔下聲來寬慰:“我不是昨晚才答應你,不會走的麽?”
諾亞并未松手,拖着她往後退。
兩雙大長腿錯了啓步的節奏,沒走幾步就絆在了一起。
二人雙雙仰面跌在身後的草坪上。
方舟翻轉過身,掙紮着試圖站起,又被倒在地上的諾亞伸手攔腰抱住。
諾亞急聲質問:“你說你不會做傻事,那你手腕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原來他是真的擔心她會步漢娜的後塵。
方舟的腕上有一道淺淺的細長傷痕。一旦被人注意到就會被問起緣由,她還要費一番口舌解釋,于是索性穿上長袖遮掩。
不知他是何時注意到了這道疤。
諾亞的臂彎把她箍得死死的,迫使她伏在自己身上,姿态屬實暧昧。
方舟拿手肘撐起上半身,才不至于跟他貼得太近。
她怕了拍他的胸膛,用商量的口吻說:“我們能不能先站起來說話,小老弟?”
“誰要當你弟弟了?”諾亞緊了緊手上的力道,“等你解釋清楚了,我再放手。”
這狗子怎麽就這麽倔呢?
方舟無奈,把腕上的傷痕亮給他看。
“但凡下了狠心的,一般傷口都是豎着的;那些沒有經驗的,或者是試探性的,傷疤一般都是橫着的。哪裏會有人往斜着割的?放心,我惜命得很。”
諾亞繼續追問:“那這傷是怎麽來的?”
方舟眼珠子一轉。
諾亞立刻說:“你別糊弄我。”
兩人大眼瞪大眼地僵持着。
她的長發垂在他的頸上,随着吹拂的海風,輕輕地掃着他的皮膚,微微發癢。
諾亞擡起左手,将她的頭發攏到耳後,右手仍牢牢圈住她。
收手的時候,指尖似有意似無意地劃過她的面頰。
又是一陣過電般的酥麻,如一片漣漪,蕩漾至心間。
方舟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他身上的清香頃刻間充滿鼻腔,登時心亂如麻。
這久違的悸動令她着實心慌。
諾亞似乎并未察覺到她的不安,依舊拿那雙晶亮的琥珀眼盯着她,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擡眼望見不遠處的Mia激動地站起了身,雙手握成小拳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一臉八卦和期待。
她身旁的安東倒是一臉平靜,想來是壓根沒将她列入情敵的範疇。
他怎麽也不管管,就這麽放任他的“男友”随意撩人?
方舟穩了下心神,開口道:“你要是真願意聽,我也願意跟你講。但能不能麻煩你先放開手?我一直這麽撐着,手疼。”
諾亞聞言松了手,扶着她坐起身。
方舟只覺渾身酸軟。陽光正好,反正衣服已經髒了,索性仰面癱倒在草地上。
“兩年前,我剛到圖賓根的時候,暫時找不到長租的房子,也排不到學生宿舍,就找了其他學生假期短租的房子,正巧在漢娜的公寓樓附近。
那片住宅區後面有一小片樹林,漢娜經常在那兒晨跑。她很友好,每次碰見了都會主動跟我打招呼,一來二去就成了點頭之交。
一天早上,我路過那片樹林時,剛巧撞見了兩個男子把漢娜拖進了樹叢,意圖不軌。我上前搭救,沒留意到其中一人手裏有刀。
那兩人估計都不是什麽慣犯,真見了血,倒怕了,落荒而逃。
漢娜撕了上衣,扯成布條,幫我及時止了血,這才撿回我一條命。
她總說是我救了她,可實際上,如果不是她知道如何急救,我可能堅持不到進醫院。
那兩個男人看上去都是外籍,追查不到下落,最後案件也就不了了之。
大致就是這樣。如何?你的好奇心滿足了沒?”
方舟敘述的語氣雲淡風輕。
還未等諾亞回應,忽聽身後Mia的呼喚。
“先吃飯去吧。”諾亞向她伸出手。
方舟無視了他的手,自顧自站起了身。
這狗子誰愛碰誰碰去吧,反正她是不敢再招惹了。
飯後,安東陪着Mia去懸崖邊看景,諾亞離席接了個電話,說着英文,應該是米國公司那邊的事。
餐桌上一時只剩下Leon和方舟二人。
Leon冷不丁地開口:“諾亞剛回到德國的那幾年過得很艱難。私校中多是白人孩子,因他樣貌不同,一直受到排擠和霸淩。
那些孩子背後都有家族作保,鬧起來沒有分寸,有一回險些害他丢了性命。
可你知道嗎?成年人的世界有時比青少年還要幼稚離譜。”
方舟聽出弦外之音,問:“他現在在你們家依舊不受待見麽?”
Leon抿了口蘇打水,未答。
“你為什麽忽然對我說這些?”
“如果你能給他情感上的支持,那再好不過。據我所知,他還沒有戀愛過,別輕易傷他。”
這死狗,剛才非要搞那麽一出,現在好了,被人誤會了。
方舟解釋道:“我和諾亞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漢娜在遺書裏囑咐我照顧她弟弟,我作為她的朋友,應當完成她的心願。僅此而已。”
是的,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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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挑選的私人墓地規模不大,環境清幽,一側被一座蘋果園包繞,另一邊則是一處郁金香花地。
墓園的負責人是一位上了年紀,但依舊精神矍铄的老奶奶。
她身材高瘦,神情嚴肅,銀白的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個緊實的發髻,額邊的碎發皆用發卡牢牢卡住,分毫不亂。
看到她的第一眼,方舟便聯想到了《綠山牆的安妮》一書中那位領養孩子的嚴肅老太太。
老太太戴上老花鏡,認真查看了諾亞的證件後,又從眼鏡的上緣盯着他仔細地打量。
“六月份的時候,漢娜在我這兒留了一樣東西,拜托我日後轉交給你。”
她打開辦公室裏的保險櫃,将一個戒指盒大小的小木盒遞給諾亞。
木盒上帶了一把小巧的密碼鎖。
諾亞略作思索,輸入了四位數,輕松開了鎖。
木盒裏是一個不起眼的普通U盤。
在Mia的催促下,諾亞立即打開電腦查看,不過盤中的文件受到了密碼保護。
正準備破解,Leon按住他的肩,給他使了個眼色。
諾亞大致猜到了U盤裏面的內容,于是合上了電腦,搪塞道:“暫時看不了,等我回去之後解開了再告訴你們。”
“你不是傳說中的IT大拿麽?這個都破解不了?”
諾亞讪笑道:“這不是很久不上手,技藝生疏了麽?”
方舟将信将疑,隐隐覺得,他似乎并不希望她知曉U盤中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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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諾亞提前服了藥,在方舟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方舟自然不樂意跟他再挨着,“你要不去後面的橫椅上躺着睡?”
“不要,在你身邊比較有安全感。”
方舟暗啐:你怎麽不去你那190的大高個“男友”身上找安全感呢?
方舟決心無視他,自顧自眯眼歇息。
還未等她睡着,忽覺肩上一沉。
睜眼一瞧,毛茸茸的狗腦袋結結實實地抵在她肩頭。
她一臉嫌棄地将這腦袋推向了另一側。
數小時後,他們對面的Mia迷迷糊糊地先行醒來,發現眼前的諾亞和方舟正頭碰頭靠在一處,呼吸交織,睡得香甜。
好似一對甜蜜的戀人。
Mia倏地精神了,興奮地拉開舷窗的遮光板,透了一絲光線進入昏暗的客艙,然後舉起手機,拍下了這美好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