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襲重霄,是時舟的臨時起意。
這天她照常在海灘邊散完步,結束後,打算去少年宮門口買早餐。
途徑熟悉的三岔路口,餘光裏落入左邊那條蜿蜒向上的小徑,時舟停下來,陷入某個沉思……
未足兩秒,來自畫家感性的第六感驅使她改道,踏着清爽的晨曦,前去拜訪住在那裏的男人。
前院大門緊閉,時舟象征性的敲了幾下,嘴裏念叨着‘我敲過門咯’,輕車熟路繞到後院,踩着貼牆堆起的舊石磚,翻了進去。
身手之利落,行動之敏捷。
不愧是她。
後院裏盈滿芒果甜美的香味。
樹上熟透了的果實掉落在地上,在自然腐壞的過程中化作滋潤的養分,也引來螞蟻争分奪秒的辛勤勞作。
時舟站在樹下昂着腦袋虔誠地尋覓半天,發現能吃的都夠不到,半生不熟的她又看不上。
只好作罷。
連接着小院兒的那道門沒鎖,她優哉游哉的負手立在門前,腳尖輕輕踮起,透過門上半面玻璃窗向內張望——
家具擺放的位置還跟記憶中一樣,男人在雙人床上躺成霸道的‘大’字,穿了T恤和沙灘褲,睡得正熟。
嗯,睡着了也很乖的穿着衣服。
可以繼續突破。
做完這個基本确定,時舟靜悄悄地打開門走了進去。
沒有遲疑,亦無需猶豫。
她就是沖着他來的。
重霄的睡顏可謂——霸道。
臉容是自若而安寧的,每次勻長的呼吸都會帶起輕微得沉悶的鼾聲。
似極了暴風雨來臨前藏在烏雲中隆隆作響的雷,充滿神威。
仿佛有只遠古兇獸一直被困在他身體裏。
當他睡着時,它才能得到茍延殘喘的機會,顯露出半分痕跡。
那只獸大抵是他靈魂的一部分。
抑或者,他黑暗面的潛藏內在?
時舟蹲在床邊,雙手扶住床沿,睜大澄澈的瞳眸放肆将他打量——
這五官眉眼實在好看。
深邃得夠力度,狂野而又相當克制,連帶着張弛的四肢,整個人如同一顆生長得極好的大樹……挺拔、繁茂,堅實可靠。
明明是個不折不扣的暴脾氣,卻選了需要極大耐心、大多數時候必須讓病患感受到溫情與關心的‘醫生’作為職業。
他似乎以此為方式,随時随地、每分每秒的跟身體裏的困獸做鬥争。
樂此不疲。
時舟看不懂他的矛盾,也無法理解他的樂趣所在。
但她知道,因為身體裏困着一團随時将他點燃殆盡的野火,才使得他具有如此吸引力。
此刻,那只獸正趁他熟睡,試圖向外界顯露自己的存在。
對時舟來說同樣是不可錯過的機會。
打開手機拍照功能,鏡頭裏納入目标,她停下來想了想,小聲而禮貌地詢問:“不同意就眨眨眼。”
靜待三秒,男人并沒有眨眼。
于是理直氣壯的快門聲‘咔嚓’響起,獲得野性十足的睡美男照片一張——
頭發亂了點兒,下巴上淡青色的胡渣顯得有些邋遢,但不影響整體。
時舟格外滿意男人睡夢中無意拉扯T恤的動作。
圓形的領口被他扯出随時撕裂的形狀,露出的一小截鎖骨與側有弧度的下巴形成天然的夾角,旁邊擺一瓶男士香水,就是一張完整的時尚大片。
時舟垂着長睫,嚴謹的審度完畢。
靠近,繼續——
當她俯身來到睡美男的臉前,冷不防,男人的眼皮先是動了動,周身的氣息變得不善,一張睡不醒的臉也逐漸浮出被打擾的暴躁。
時舟微微一愣,不再動作。
随之,重霄緩慢的将眼皮掀開一條縫,眸中深處的困倦和不耐一并流瀉出來。
然後他看到了面前與自己最多保持十厘米的……少女的臉?
對視開始計時——
重霄蹙着眉頭,眼裏全是慢節奏的懷疑。
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在做夢,下一瞬間呼吸到少女的呼吸,胸口跟着發生一陣抑郁的悶痛。
眼下的情況,他大致了解了。
相比之下,時舟淡定程度堪比女版007。
沒有溜掉的打算,也毫無吵醒他的愧疚。
以她從容自若的表現來看,她只是剛好從他家門口路過,忽然想來坐一坐,于是就來了。
沒在第一時間為她開門,是他的疏忽。
不小心遞了她壞情緒的眼色,也是他的錯。
她的坦然讓重霄自慚形穢。
大約過去半分鐘。
總是提醒自己要活在當下的太子爺接受了現實,收回複雜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複雜的眼神,睡意濃重的問:“怎麽進來的?”
“翻牆。”時舟回答完,對着男人表情豐富的臉,又是‘咔嚓’一張,“我敲過門。”
聽到了嗎?
她說她敲過門。
所以她在最開始舉着手機沖他‘咔嚓咔嚓’按下快門之前,也一定問過他。
是他錯過了點頭允許的環節。
重霄連抵抗都懶得做,用手撓了兩下幹癢的胸口,“現在幾點了?”
“6點半。”時舟跪坐在他身側,埋頭看剛才的抓怕,同時,用着稀松平常的口吻對他要求:“早餐想吃豆漿和油條。”
“不會做。”重霄回絕得幹脆。
但,人已經完全沒脾氣了。
時舟放下手機,與他一臉難以拒絕的無邪,“少年宮旁邊,陪我去。”
此處應有長達二十秒的沉默。
二十秒後,房內響起男人毫無意義的讨價還價:“不陪會怎樣?”
少女挺直背脊,望着他,開口全是冷漠地調調:“你将與生命中最珍貴的我擦肩而過。”
重霄啞着嗓子悶笑出聲:“……好,算你狠,我起。”
時舟挪着身子後退落地,邊往外走邊放狠話:“你只有十分鐘。”
重霄嘴裏‘是是’的散漫應和,餘光瞥着她叮囑:“走正門,前院等我,謝謝你啊。”
計較是什麽?
能吃嗎?
還是能保證他睡懶覺的同時不與生命中最珍貴的人擦肩而過?
破醫院實習夠委屈了,還要陪中二少女玩角色扮演。
這一天天的,到底鬧哪樣……
十分鐘後,洗漱完畢。
重霄拿了手機鑰匙走出客廳,擡眼就望見時舟坐在前院大門的門檻上,背對他。
她将雙手交疊在腿上,因為前傾的姿态,後頸曲線被拉得修長漂亮。
很惬意的狀态。
今天的她穿了一條寬肩帶的背帶連體褲,黑白豎條紋的花樣兒,自前身延伸而出的腰帶被她在纖軟的腰肢後方系出一個标準對稱的大蝴蝶結,是慵懶的,亦是可愛的。
長發編成辮,由上自下的蓬松,尾部的碎發用一枚紅色的玫瑰發夾固定住。
金燦燦的陽光下,伴随她身體每一次輕微的晃動,發夾上細碎的小石頭折射出水晶般的光彩。
不愧是明珠島的時尚博主。
重霄心裏調侃了這麽一句,而後,懷着‘老子被時尚博主約早餐’的無上榮幸,走上前去——
“在少年宮旁邊是麽?油條豆漿,走着~”
早餐鋪有個相當網紅的名字——質樸の選擇。
是‘の’,不是‘的’。
重霄給整笑了。
行吧,少女博主開心就好。
不到7點,店裏客人不多,沒想到在這裏遇到剛下夜班的闫一寧。
三個人理所當然的坐一起。
重霄瞌睡沒醒完全,點了支煙夾在指尖頹廢的抽,看時舟自己端了碗熱騰騰的豆漿在旁邊坐下,問老板要來剪鹵味的大剪刀,将油條剪成小截小截的,泡在豆漿裏,用筷子夾着吃。
放了四五勺的糖……
滿心滿眼透着對‘決定好就一定要吃到的早餐’的固執。
闫一寧坐在對面,吃的是雞絲滑菇面。
面碗見底,他放下筷子,也給自己點起一支煙,隔着自帶護目作用的藍光鏡片,觀察時舟和她的新玩具。
稍适,不知被哪個環節愉悅到了,笑得肩膀顫。
“相處得比我想象中還要融洽。”他抒發感想,懷着感恩的心情。
重霄迎住同事的調侃,順勢看了一眼認真進食的少女,“你是指作為玩具的自覺?”
闫一寧并不打算正面回應什麽。
上次在煙火會上,重霄那句‘麻煩和習慣’相互成就的論調,令他記憶深刻。
重霄見他斂起不着邊際的玩笑意味,便也不好發作。
最多等博主吃完早餐,他再補個回籠覺就是了。
闫一寧看出他的打算,也預見了時舟接下來的行動,心裏叫着苦,醞釀片刻,慢聲道:“我是真不想得罪你,總覺着你背景深、不好惹的樣子,只不過——”
“只不過?”重霄正眼看着他,餘光籠着旁邊的呆萌。
感受到男人們的目光,時舟擡起頭,分別看了看兩人。
闫一寧問:“舟舟,你這麽早去找重霄,就是為了拉他陪你吃早餐?”
“不全是。”時舟仔細将嘴裏剩下的食物吞咽幹淨,轉首望着男人請求道:“觀察失敗,申請延期。”
重霄不解的眯起眼,一時間沒全聽明白。
只不過在和她交流時,臉上毫無疏冷和不耐的情緒。
相反,他還挺好奇的。
闫一寧連蒙帶猜的幫忙翻譯:“是不是畫得不順利,還想讓重霄再去一次畫室?”
時舟點頭,那表情神秘得跟某國潛心培養了二十年的小特務,終于接到任務了似的。
“需要跟蹤觀察,貼身了解。”
重霄就結實的愣了一下,笑了:“意思是我走哪兒,你跟哪兒?”
時舟當真了,黑瞳裏忽閃出點點笨拙得可愛的光亮:“可以嗎?”
沒開玩笑,更不是存了玩心把他當新奇的大玩具。
只是在早晨經過三岔路口的時候,想到左邊那條路通往周爺爺的家,由此再聯想起重霄住在那兒……她一直畫不好的畫中人。
她想,應該還是不夠了解。
“為什麽會畫不出來呢?”時舟對重霄說,亦是自言自語,“為什麽,不能像從前畫海一樣……随心所欲?”
她看得懂純潔、看得懂小星星,看得懂闫一寧、唐哥哥他們所有的人。
唯獨重霄。
她想知道他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哲學家闫一寧:人在什麽情況下,會主動去了解另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恍然大悟的于思潔: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