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
“宋爾,我想離開了。美國那邊又給我發過來了邀請,研究所,醫院,生物公司,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一個,但我知道,我的生命不該一成不變,也不該拘泥此地。因為我想,如果你還在我身邊,你也不會想要永遠留在祁鎮的。我以前留在這裏,大概是因為你吧,可是如果這裏也不是你想要的地方,那麽他對我而言又有什麽意義呢?無非故鄉二字而已,我卻從不貪戀。如果說還有什麽記挂,大概只有存在于我腦海裏的那些回憶,那些回憶也少的可憐,像是上天的施舍。我媽也決定跟我走了,她也不喜歡這個地方,她在這裏生活這麽多年,大概也不過是因為這是我爸的故鄉,可是也已經這麽多年了,時間長河總會将記憶的流沙沖散,或許她也放下了。”
(二)
考完試以後,大家就一心投入到元旦晚會上了,商量着表演什麽節目比較好。
齊遙有些期待又有些苦惱,他們組就她們兩個女生,其他四個男生也都是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什麽才藝都不會,就連說個相聲也說不好。
有男生提議:“要不你們倆去唱首歌吧,彈個樂器啥的。”
“我是音癡,什麽樂器也不會。”齊遙不好意思地攤了攤手,又看向宋爾,“你呢,你會什麽樂器嗎?”
宋爾如實說:“小時候學過吉他,好多年沒碰了,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
後排的男生聽見她的話就來勁了,慫恿着她唱兩句歌,反正都是左右的人,就小聲唱了兩句,是楊千嬅的《千千闕歌》:“來日縱使千千闕歌,飄于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後排男生張大了嘴巴,小聲地給她鼓着掌,一臉崇拜的樣子:“你唱歌這麽好聽,以前怎麽沒聽你唱過?”
宋爾淡笑着,臉上的神色并沒因他們的奉承有什麽變化:“偶爾哼兩句。”
确實,她來澄州後幾乎沒唱過歌,偶爾不多次的開口還是在陳邶風的後座上。
“我看就你去吧,到時候彈個吉他,絕對閃瞎他們的眼。”後排男生吹捧着她,宋爾對這倒沒什麽意見,剛想同意下來,就聽齊遙嗔怪着男生:“去去去,人家宋爾才不想去呢。”
那些男生臉上因為齊遙的話顯得有些尴尬,宋爾沒去看她,說道:“沒有,你們要是沒什麽主意的話我去也行。”
齊遙臉上的神色一僵,緊接着又用胳膊肘撞了撞宋爾,很自然地說:“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這種場合呢,既然你這麽想去就去吧。”
宋爾淡笑:“我無所謂的,要是你們有其他節目表演也行。”
“不不不,就你去就行。”男生吹捧着她,“你這麽漂亮,出去了,可是咱們四班的門面啊。”
她沒有再說話,看了一眼窗外,給他們使了一個眼色,大家頓時都明白過來,扭過頭不再說話了。不一會兒,劉成就從教室前面走了進來,掃視了班裏一圈,看有沒有說話的。
各個小組的節目是在晚自習第一節下課報給文藝委員李妍的,宋爾沒多想什麽,就報了《千千闕歌》。
走的時候還看了一眼節目單,有小品還有相聲,花樣多的很,到時候元旦晚會應該會很有意思。
宋爾一走,李妍旁邊的女生就湊了過來,看着各小組報上去的節目,冷哼了一聲:“就她還唱歌呀?”
李妍戳了旁邊的女生一下:“方芸,別這麽說人家,那次咱們都發燒的時候,就我一個人在宿舍裏,還是她給我倒的藥照顧的我呢。”
“啊?”方芸明顯驚訝了一下,又看了看宋爾的背影,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這樣呀,沒想到她人還挺好的,那我以後不說她了。”
李妍用手刮了一下方芸的鼻子,笑了笑:“人家本來就沒什麽,你先回去吧,等我統計完了就去找你玩。”
評選的時間是在周五晚自習,會議室烏泱泱坐了一大片人,前面幾個像是評委席上坐着兩個老師,七八個學生,應該是學生會的。宋爾跟着自己班的隊伍坐在會議室的後面,李妍跟在他們這隊伍的最後面,看着他們。因為他們這是高四,又是理科班,座位就自然被安排在了末尾席。
前面幾個高二的表演完,會議室的門又悄悄打開了一條縫,鑽進來了幾個男生,宋爾本來沒在意,直到到後來看到了宋卓和陳邶風的身影,眼神才在他們身上停留了一下。
宋卓看到她也驚訝了一下,但只跟她打了聲招呼,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就趕忙竄了過去,宋爾意會,那是去找唐思琪了,她來的時候也看見了唐思琪,就在前面坐着。
陳邶風反倒朝她這裏走了過來,用手敲了敲李妍的桌子,小聲地問:“同學,能跟你換個位置嗎?”
李妍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臉上的表情也頓在那裏,宋爾也有點緊張,不過看陳邶風的樣子,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李妍了。李妍沉默了一瞬,就當陳邶風想說“不行也沒關系”的時候,她才從嗓子眼裏冒出一個字,“好。”
陳邶風道了謝,順勢坐到宋爾旁邊,“你也報節目了,是什麽?”
“唱歌。”宋爾說,“你怎麽來了?”
“在教室閑的沒事,就跟宋卓來逛逛,沒想到碰見你了。”陳邶風笑笑,“聽宋卓說,你這次數學考的不是很好。”
宋爾無奈地笑笑,“就知道他肯定會跟你說的,是考的不太好,不過和你沒關系,你這個老師教得是很好啦。”
“那你不是砸我的招牌嗎?”陳邶風也笑了起來,像溫水一樣,澆在人心上,不聲不響又沁人心脾,他的聲音也同樣放的很低,不會影響他人。
宋爾只是笑笑,沒有回他這話,眼神也一直停留在臺上的表演,偶爾也跟着笑兩聲。陳邶風的嘴角也微微彎起,明晃晃地盯着她看了兩眼,目光也跟着她流轉到了臺上。但同時,也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妍深深攥了攥手,心思早就飄了出去。起初看見他的時候,她的心髒就開始止不住地狂跳,可是就這麽幾分鐘,就這麽陳邶風跟宋爾說話的幾分鐘,她就平靜了下來。沒什麽嫉不嫉妒的,就是很羨慕。羨慕宋爾和他太有緣分了,有着宋卓這麽一道橋,可以讓他們認識。
如果,她也有個和陳邶風做好兄弟的弟弟,他們就能順理成章的認識,起碼能做個半熟不熟的好朋友,他們就會比現在更了解一點。要是陳邶風了解了她,了解了她的好,會不會也會像喜歡宋爾一樣喜歡喜歡她呢?
想到最後,李妍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想這麽多是沒什麽用的,到底是沒有緣分,輪到她了,也只有羨慕的份。
随着時間一點點過去,不久就到他們班了,其他班最多一兩個節目,但他們班,好家夥,直接六七個。宋爾是最後一個,快到她的時候,陳邶風偷偷看了它兩眼,問她:“緊不緊張?”
宋爾有些好笑:“有什麽好緊張的?選不選的上都沒什麽關系。”
他也早該想到的,像宋爾這樣的人,怎麽會對元旦晚會這種事抱有什麽熱情。
會議室的暖氣開的很足,宋爾就把外面的羽絨服脫了下來,內裏只穿一件黑色的緊身高領毛衣。她本身就瘦,穿上這一身就顯得更加瘦削了,不過好歹她也是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該有的曲線都還是有的。
臺上安置了三個話筒,宋爾上臺站在中間的話筒前,調整高度的同時掃視了一下臺下的幾個“評委”,最終,視線落在了評委席後面的一個位置,那個熟悉的老師。
“各位老師,我表演的是《千千闕歌》。”宋爾挂着得體的笑容,接下來就開始唱了起來。
她不是拘謹的人,大概是因為對選不選得上也沒那麽在乎,所以唱起來更加輕松,整個表演都很流暢。等她唱完,他們這一輪就都表演完了,前面幾個評委小聲議論着,沒多久功夫,一個老師模樣的女老師就走上臺,宣布了入選名單,幾十個節目,選上的只有十二個,宋爾恰好就在其中。
說起來,也是有些幸運的,唱歌的雖然多,但是就她一個唱粵語的,前面有幾個唱的好的,但是少不了有些緊張,宋爾這也算是堪堪選上,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
陳邶風聽見她的名字,也由衷地祝賀了一下她。宋爾道了謝,等前面音樂老師叫選上的到臺上去,兩個人就說了再見。老師安排了一些事,比如什麽時候彩排,什麽時候一起去挑禮服之類的。宋爾沒想到會這麽麻煩,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有事情可以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事情。
班裏只有她一個選上的,所以她回去也是最晚的。回去的時候,班裏都是沸沸揚揚的,像是在讨論着什麽事情,看見她,組裏面的男生就招手讓她過去。宋爾好奇地走過去,男生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她:“宋爾,你聽說了嗎,咱們學校這次好像還請了一個樂隊來表演呢。”
“樂隊?”宋爾挑了挑眉,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才問道,“哪個樂隊?”
“叫什麽,有哪個歌手嗎?”不等她問,旁邊的人就急急地說道。
男生卡殼了,努力想了想:“好像是叫什麽落日放逐,主唱什麽的我哪記得呀,我就認識一個樂隊,叫五月天。不過也應該是個名不經傳的小樂隊吧。”
确實,就算是說了他們估計也沒聽說過,在信息閉塞的校園裏,他們唯一了解的名揚四海的樂隊,大概也只有五月天了。
不過這些到時候自然會知道的,也不急在這一時。宋爾這些天也過得很悠閑,看看書,做做題,哼兩句小曲,日子就這麽過去了。但她也期待着,會有那一天的到來。
這些天宋爾是把數學老師的話放在心上了,好好鑽研起數學來,有事沒事就跟着班長兼數學課代表賀衡去串數學辦公室的門,數學老師在的時候就去問數學老師,老師不在就問其他老師,那用心的勁,連賀衡都有些敬佩她了。
但賀衡也有點疑問,他确實也問了出來:“你有陳邶風那麽好的外挂不用,幹嘛整天跟着我來回跑啊,陳邶風講的不比他們講的仔細?”
宋爾也只是笑笑:“人家也有人家的事,不好意思總麻煩的。”
賀衡聽見她的話,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也笑了起來:“他說不定巴不得讓你麻煩呢。”
身旁的女生沒說話,安靜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地盯着腳下看看。賀衡有些敏感,以為是自己話說的不對,拿她和陳邶風開玩笑,就趕忙道歉。
宋爾被他的道歉弄得很懵,連忙解釋說自己沒生氣。
賀衡知道自己多心了,也就大着膽子問了一句:“那你對陳邶風……”
他留着話沒說,等着宋爾來接,然而宋爾不知道是不想接還是聽不明白他的意思,打直球地問他:“我對他怎麽了?”
這一來,賀衡打量着她心底的意思,不再挑明了。
到了辦公室,數學老師沒在,賀衡就把手上來的作業放到了辦公桌上就離開了。宋爾掃視了一遍辦公室的老師,找了一個看着有點閑的老師,走過去問她題。
“是宋爾啊,又來問問題了。”女老師已經很熟悉她了,見她來就主動招呼了她,畢竟她數學成績還是蠻好的,宋爾班的數學老師在辦公室也從不吝啬對她的誇贊。“來,給你吃點糖。”
宋爾溫和地笑着,跟老師道了謝,把手裏的習題遞給老師,“老師,這個解析幾何我不太明白。”
老師看了一眼,是今天布置的試卷上的最後一個題,她還沒來得及做。解析幾何研究起來很麻煩,動辄就要十來分鐘,一個課間是不夠的。
“這樣啊宋爾,我先給你研究研究,等下節課你再來找我。”
宋爾點點頭,剛想走,辦公室的另一個老師就叫住了她,“給我看看吧,這試卷我們班講過了。”
女老師當然同意,還笑呵呵地:“宋爾,我們數學組的組長親自給你講題呢,下次可一定得考好啊。”
宋爾不好意思的笑笑,朝那個數學組長走了過去。組長不是白當的,方法很老道,宋爾也很聰明,一點就通。
講完題,離上課還有點時間,組長就跟她随口聊了起來,“我看你呀,來我們這辦公室這麽多次,怎麽從來不找我問題,是不是我長得太不引人注意了?”
宋爾像是被他逗笑了一樣,也笑了兩聲,又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耳垂,“沒敢問您。”
“我有那麽吓人嗎?”
她笑笑,沒有回答他。在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很淡,或許只有這個距離才能聞得到,古馳的罪愛,她讨厭這個味道。穿白大褂的周盼山在美國上學的時候也當過一段時間的花孔雀,噴過各式各樣的香水,不知道是不是醫生都有的癖好,周盼山做什麽事情都喜歡集郵成冊,按規格,按色系,按等級,仔細排好。“罪愛”是周盼山留香紙的第十三號,宋爾也很讨厭十三號。
宋爾可以記得“罪愛”,并不是因為她讨厭它,是因為無論什麽,她都可以記得下來。第一次在腦子裏面埋的根,等到第二次再遇見的時候就會生芽出土,沖破記憶的掩埋。她告訴我,她第一次見到陳邶風是就是這樣,關于他的記憶破土而出。可我不明白,那顆名叫陳邶風的種子,到底是何時埋下的。但我知道,我不會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我們每一次的再相見,都是我在盡力的向下紮根,在她賦予我的土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