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促,完了還不忘告誡他,“下次再說那樣的話,我就當真了。”
“好。”男人向她走進。
下次說出口,那就不是玩笑了。
27、我撩得他呀 …
黔城的天氣出乎意料的纏綿, 整日的陰雨綿綿, 惹人困倦不止。
陽光像個愛鬧脾氣的小媳婦兒, 偶爾下午會從淺灰色的烏雲中探出少許身姿, 沐浴這座被山水環繞的小城,頃刻就不見蹤影。
即便如此,‘白馬杯’青少年美術大賽一直順利進行着。
黔城美術館距離酒店不遠,步行十分鐘就能到。
這幾天時舟的行程幾乎固定。
早7點起,吃完早餐,和其他評委以及央美的幾位老師一起去往美術館,對孩子們的作品進行鑒賞和評估。
共計一百幅作品, 基本上可以代表國內青少年大致的畫作水平。
這當中有寫意山水、有人物肖像,更多的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那些過于歡脫的色彩,精彩的表現力,能讓時舟長久駐足畫前,沉浸其中……
重明钰身為本次大賽的榮譽主.席兼評委,第一天準備開始前,給大家建議是:先一起看一遍,過掉那些太格式化的, 然後六位評委有單獨的選擇權, 在這幾天中選出自己心目中的最佳、兩位次選,到最後一天集中商讨。
其實美術作品, 或者該說藝術作品,它沒有一個明确的界限。
不能以絕對的‘好’或‘壞’來評判。
每個人的審美都不一樣,你認為普普通通的創作, 或許在鑒賞家的眼裏就是臻品。
重明钰的意思很明确,六位評委有各自擅長的領域,以自身眼光和喜好挑選最喜歡,雖主觀,但誰能保證真正客觀呢?
“給真正有天賦的、有需要的孩子們創造去美院學習的機會,這是我們來到這裏,必須做好的、唯一的一件事!”
重明钰說這話時,重霄注意到身旁的時舟認真得直點頭……被老爺子張口就來的門面話忽悠得不能自拔的樣子。
看着她那雙平日有些呆滞的瞳眸,在那一刻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逐漸形成燎原之勢。
重霄好像看到她獨自在畫室裏的無數個日與夜。
天才也需要努力才能成就自己,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置身陳列了那麽多那麽多作品的美術館,時舟收起在島上無拘無束的散漫,收起她中二起來讓人牙癢的天真與爛漫。
她很清楚來到這裏是要做什麽。
她明白肩上擔負着怎樣的責任。
她會很用心的完成。
關于此,重霄不再予以多餘的擔心,并為他‘曾經擔心她做不好’的想法而道歉。
連續四天的評選很快就結束了。
按照大賽流程,評委們完成使命,選出‘十佳’和十五名有潛力特點的作品。
接下來的整個九月,這二十五名13至17歲的孩子将去往中央美術學院,接受系統化和啓發式的美術教學。
頒獎典禮設在周二這天下午,于美術館二樓大廳舉行。
時舟對‘大家坐下來聽領導講話、頒獎、發表感言、鼓掌’的形式過程并不熱衷,勉強坐到尾聲已是極限,趁着青少年代表上臺發言,坐在前排的她勾着腰提起裙擺,相當誠實的溜了。
……然後在樓梯間和抽煙解悶的重霄相遇。
“結束了?”男人靠在光潔的牆面上,手裏的那點橙色的火光才是他的本體。
“都還沒到爺爺總結發言,我受不了了要去充電。”時舟語氣低且無力,搖着頭從他面前經過,徑自往樓下去。
她口中的‘爺爺’是他爺爺沒錯,叫得比他順口多了。
至于充電?
重霄側首看了看茶色玻璃窗外沒完沒了的細雨,再望向朝着樓下去的時舟,語色嚴肅:“上哪兒去?”
在黔城的幾天,太子爺身兼‘時畫家的私人保镖’及‘重老先生的專屬跑腿’,從最初黑着臉不開心到現在的習慣成自然,責任感簡直不要太強。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時畫家休想沒交代就離開。
因此,時舟也完成了‘對于兩個人一起出行表示開心’到‘他有點煩不想讓他跟來跟去’的心路轉變。
停在1、2樓中間的樓道轉折,扶着扶手,冷冷看了重霄一眼,叛逆地:“有骨氣你別跟上來。”
重霄臉色一變,把背從牆上拿起來,相當沒骨氣的——跟!
一樓,近萬尺的寬敞空間,柔白的燈光從高頂上交錯灑落,使這片構成簡單的區域始終保持适合觀賞的光度。
道路被無數白色的木板格擋拼接出曲折的迂回,板面上挂着一幅幅風格迥異的畫作。
整個展期将持續到十月。
下午四點多的光景,大多數人都到二樓去看頒獎典禮,一樓只剩下寥寥可數的游客。
重霄找到時舟的時舟,她就站在一幅另類的油畫前,安靜的将之注視。
之所以讓他這個門外漢感到另類,首先因為它的豎版。
目測大概35*80cm的尺寸,很長。
雖說大賽對于投稿作品沒有尺寸方面的硬性要求,但眼前這幅真的很跳脫,尤其它左右兩邊的畫還是中規中矩的大小。
繪畫風格挺意識流的。
按照派別分,或許是跟時舟貼近的印象派?
重霄也不能夠确定,畢竟不是專業的……
他所看到的是,在豎版的畫框裏,夜空下層層疊疊的摩天大樓堆積在一起,車流湧動成一道道密集而擁堵的光線,斑斓的色塊組成那些搖搖欲墜的樓層,冷色調的高光提亮了闌珊燈火,使它們變得鮮活而躁動。
懸在畫面頂端的那彎下玄月,猶如被誰啃出的缺口,留下鋸齒般醜陋的痕跡,那部分竟被細膩的筆觸和可以稱之為‘絢爛’的色彩精心雕琢。
整幅畫,深沉憂郁的主色調和那一點絢爛相互成就。
詭異,且具有絕對的吸引力。
重霄站在時舟身旁看了一會兒,似乎看出點兒什麽?
“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中二少女突然提問。
她望着畫,目不斜視,非常專注的目光,附加一個男人沒有見過的嚴肅表情。
重霄掃了一眼畫的正下方的畫作信息——
姓名:陳躍然 年齡:15歲 作品名:《太鬧》
“我不知道怎麽說。”聳了聳肩,順從感想道:“不像是十五歲的孩子畫的。”
他說的‘不像’,是畫的感覺,與15歲小孩心境不符合。
時舟認同的點頭,“我也這麽認為,但我很喜歡。”
重霄往前走了一步,與她并肩,“喜歡它的‘鬧’?”
時舟沒有回答,只是不由自主的擡起手,然後指尖克制的停頓在畫面中間,倒影出五彩斑斓的大樓玻璃上,“它看起來很鬧,但其實是表達對‘安靜’、‘內心平靜’的渴望,反差很強烈,對我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我移不開眼,第一天見到它之後,晚上睡覺時,閉上眼睛就會想起。”
這是時舟個人的喜歡。
就像她喜歡重霄,想把他畫下來。
不過這樣的‘喜歡’是博愛的,也是寬容的,不帶任何索取與強加。
重霄深知這點。
“買回去收藏如何?”他提議。
“不了。”時舟把手收回來,“畫出這幅畫的人應該需要它,就像我需要《心跳》,那是一種自我警醒。”
自我警醒?
原來中二少女也有給自己敲警鐘的時候?
重霄想繼續追問下去,但心知這個深刻的話題到這裏就可以了,每個人都有一片旁人無法觸及的私人領域,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也不能擅自走進窺探。
所以,重霄改問道:“我有一點疑惑,為什麽在評選的時候,你把那麽喜歡的一幅畫排除在外?”
根據老爺子訂的規則,六名評審,每人手裏都有一票選擇權,但時舟将她的票投給一幅非常有少女心的夢幻型作品。
重霄對那張畫也有映像,粉色的天空,雲朵像棉花糖,仿佛那裏面藏了無數美好得不可思議的童真和夢想。
與眼前的《太鬧》,是兩個極端的不同。
“因為……”
“你是評委?”
時舟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兩人身後響起個有些尖銳的女聲。
質疑的語調,夾雜着類似憤怒的顫抖。
回頭看去,是個中年女人,身材消瘦,穿着素雅,身旁站着一個氣質沉靜的少年,臉貌與她有幾分相似。
應該是母子兩。
重霄和時舟當即意識到什麽。
女人牽着兒子的手,身體往前傾了一下,是進攻前的危險姿态,這讓重霄下意識擡起手,橫在時舟身前。
卻沒有擋住女人神經質的目光——
“我在問你話,你是評委?”
“是的,有什麽問題?”時舟平和說着,看了一眼女人身旁欲言又止、顯得有些緊張的少年。
“你多大了?”女人又問,不等她回答,自顧用蠻力将少年往前拉扯,“這是我兒子,也就是你們一直在聊的這幅畫的作者。他今年15歲了,成績很好!他很喜歡畫畫,從四歲開始一直堅持到現在,已經11年了!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放棄了多少東西?!去中央美術學院學習是他的夢想,既然你那麽喜歡他的作品,為什麽不選他?為什麽比賽都結束了,才對你的朋友說它有多好?”
一連串的質問,說到最後,每個字都附加了殺傷力,咆哮着往時舟身上砸。
時舟卻不懂了……
“關于畫,關于喜歡,關于努力,這不是常态麽?”她困惑地說:“如果連堅持都做不到,算什麽喜歡呢?”
28、我撩得他呀 …
時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但少年的母親對她的憤怒是真實的。
誠然, ‘喜歡’是個很單純的感覺。
一旦因為喜歡而要去做這件事, 那麽過程裏注定有無數個日夜的付出。
這點連她也不能例外。
為喜歡所做的一切, 在她看來都是理所應當。
所以對于女人的連番質問,時舟無解。
轉眼間,被設計成回廊的展覽空間聚集了不少人。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漂亮的小姑娘遭受質疑——這無疑是出好戲。
重霄用餘光環顧了下周圍,沒見到保安的身影,估計全到二樓去了,反而疏忽樓下的秩序。
視線再移到情緒明顯不穩的女人身上, 天知道她會為了自以為的公平做出什麽驚人之舉……
保險起見,他将時舟護在身後,語調裏含着提醒,對女人道:“比賽已經結束了,如果你懷疑賽制不公平,可以向主辦方反映。”
少年也試圖參與勸解,遺憾剛拉住母親的手,就被她粗暴的甩開了。
“作為參賽孩子的家長,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這個要求合理吧?”女人很執着,得不到回應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樣子。
沉默。
時舟妥協地點了點頭。
女人便回到最初的質疑:“你今年多大了?”
“21。”
“21?”她諷刺的笑笑, “好的,我知道了。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才比我兒子大六歲,有什麽資格做評委?”
周圍開始竊竊私語, 顯然也是有疑惑的。
一個21歲的小姑娘,何來底氣評判以全國範圍計的青少年繪畫大賽?
女人咄咄逼人:“這麽年輕,應該還在學校念書吧,是哪所名校?有獲獎作品嗎?或者藝術成就?進省畫協了嗎?怎麽進的?像你這樣的畫家,不知道一個作品在拍賣會上能賣出多少錢?追求藝術的路上也要生活不是?”
典型的家長式問責,打着‘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的旗號。
重霄眉心跳了跳。
這踏馬跟醫鬧有什麽區別?
他正要開口禮貌的請這位家長打開大賽官網,詳細翻閱評委簡介的頁面,她問的裏面都有!
時舟卻輕輕将他擋在身前的手臂摁了下去,從而,極少見的、平靜而耐心地解釋——
“如果你說的是資格方面,我有三幅作品分別被巴黎現代美術館、東京藝術博物館和國家當代藝術館收藏。”
“有進國家書畫協會,去年省畫協顧老師推薦我做副主.席,我想拒絕的……我只會畫畫,并不知道擔任這些職務要怎麽幫到其他畫家……”
“在參加比賽的方面,我沒有任何經驗,只在倫敦辦過畫展。”
“代表作叫《海的心跳》,非賣品,我自己很喜歡,出再高的價也不會賣。”
“關于拍賣,我的作品都委托給朵雲軒拍賣行,第一次成交價好像是170萬……美金?”
在時舟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四周響起不可思議的低聲。
然而她的話語裏沒有任何炫耀的意思,全程語速緩慢得溫柔,單純的停下來想了一會兒,進一步說道:“我記不太清楚了,但後面的作品都不會低于這個價格,所以生活方面是不會有問題的。”
她在認真回答女人的問題。
如果選擇了畫家作為職業,不要擔心吃不上飯。
你看,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我沒有撒謊,如果你還懷疑的話,可以在網上查,致電畫協、任何你信任的機構。”時舟只是大多數時候犯中二病,不瞎的。
女人似是被震到了,臉色由先前的懷疑逐漸變得僵滞,連同晃動不已的眸光也凝固成一片。
一時不言。
圍觀群衆早在時舟道出所謂的的‘成績’時,就紛紛用手機在網上查了。
互聯網是有痕跡的。
幾年前媒體發出文章,通篇贊美之詞,‘天才少女’是時舟身上最顯著的标簽,會跟随她一輩子。
而此刻,諸多榮譽加身的她就站在這裏,站在你的面前,接受全部的質疑。
她不害怕,皆因她為她的‘喜歡’毫無保留的付出、努力和堅持。
“夠了吧?”重霄給了女人一記眼色,拉起時舟轉身便走。
他已經聽到樓上如雷般的掌聲,而樓下這場無意義的鬧劇也可以結束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女人追了上來,“為什麽不選我兒子?你說過的,我們也聽到了,你說你很喜歡他的畫!”
評委有一票選擇權,她對這點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時舟回過頭,先是一眼望到站在女人身後,不安又局促的少年。
他快哭出來了,為母親唐突的指責,為他在賽事上的落選,為眼前發生的一切……
時舟猶豫了一瞬,開口安慰他道:“不選你,不是因為你不夠好,你很好,但不适合。”
沒想到這話讓剛平息幾分的女人徹底爆發,紅着眼嘶吼起來——
“哪裏不适合?哪裏不适合?!!你知道這個機會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嗎?!像你這種早早成名的天才懂什麽?你們不用費力就能畫出傳世名作,随便揮舞幾筆就能賣出高價,一輩子衣食無憂!可是,你連一個對你來說根本微不足道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兒子,你究竟安的是什麽心?!”
時舟微窒,不禁往後縮了下。
發涼的背脊抵上男人堅實的手臂,她倉皇失措的回過頭,與他對了一眼。
就,忽然有點兒想哭……
但很堅強的憋住了。
重霄被她委屈巴巴的眼神看得心髒先揪成一團,然後以各種怪異的形狀不停的抽抽。
從來沒那麽煩躁過!
那句‘能動手解決問題千萬別動口’真他媽傳世金句啊?
女人還想說話,被少年拉住,“我們能回去嗎?別丢人了行不行!”
“你才丢人!”女人突然反過來對兒子發難,“學了那麽多年從來沒拿過第一名!你學來有什麽用?你比得過誰?我看你也別畫了,還有這個——”
她洩憤一般把那副名為《太鬧》的作品摔到地上,擡起腳便要狠狠的踩!
就在這一剎,時舟驀地沖過去,幾乎用飛撲的姿态擋到畫上,用身體将那副畫護住。
而重霄的反映也足夠快,箭似的踱上前,一把将女人往後拽開。
這種情況也顧不上暴力不暴力的了。
女人的尖叫、少年卑微的祈求,還有周圍各異的驚呼……混雜在一起。
徹底打破美術館應有的安靜。
頃刻過後,女人被遲遲趕來的安保拉開,少年蹲在自己的畫前崩潰的啜泣。
時舟被重霄扶起來,自動後退數步,想再動彈,男人堪比機械臂的雙手把她摁得牢牢的,哪兒也不許去。
“鬧什麽鬧?”重明钰杵着拐杖擠開人群走進來,身後呼啦啦跟着一串兒知名畫家,還有黔城市的領導。
最後面是要命的記者朋友,舉着□□短炮一頓猛拍。
被迫入鏡的重霄腦仁兒發疼,為這個事情上娛樂八卦新聞未免也太扯了?
老頭子迅速把情況審度完畢,沉了一口氣,對那位母親呵斥道:“這次選上的25個孩子,都是我們從專業角度判定的、适合送到美院接受系統學習的苗子。不代表落選的就是不好。你兒子這幅畫,我映像很深刻,超出成年人的成熟、壓抑,但他在抗争!如果你能看得懂,就會明白他覺得很吵,生活很吵,這個世界很吵,還有你——你最吵!非要我來告訴你,你兒子很有天賦!他和小時舟一樣不需要去美院學習就能成材,但如果你再鬧下去會毀了他、逼瘋他,我這麽說你懂了嗎?”
女人愣住,竟是與之前時舟道出職業履歷時,一樣的無知表情。
重明钰活了一把年紀,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對牛彈琴。
身為這次大賽的榮譽主.席,他環顧着周圍,對在場的所有人道:“藝術這個東西,沒有明确的好壞界限,在座的家長選擇讓孩子參與本次比賽,就請給與我們評委和主辦方同等的信任……”
場面話進行時,鏡頭紛紛移到主要發言人身上。
賽事主辦方的相關人員也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一下子把時舟他們和記者還有湊熱鬧的游客隔開。
少年很快收拾情緒,趕在時舟離開前,對她的背很小聲地,“姐姐,對不起。”
時舟聽到了,趁重霄不留神,從他手心裏溜走,固執的折返回來,俯身到視線與少年相等的高度,沖他青澀地展了笑顏:“莫奈、梵高、拉斐爾,盧梭……很多很多的畫家,他們一開始都靠自學。塞尚是現代繪畫藝術之父,可是他考美院一直都考不進,但他也很了不起……還有我,我沒有上過美院,請的老師都說不知道該怎麽教我,我只好自己琢磨。你很好,不用去美院,那些老師一樣教不了你什麽,會把你教蠢的。”
“真的嗎?”少年被這番話激勵到了,心裏有一團火燒了起來,燒得胸腔裏滿滿的都是熱情。
“真的。”時舟認真的直點頭,純澈的黑瞳一閃一閃的,溢出一個叫做‘明媚’的東西,比光更絢爛。
鼓勵完畢,她餘光瞄到站定在身邊的黑面神,縮着脖子默了默,抓緊時間做結束語:“來自前輩的一點點忠告:好好畫,畫一個系列就開畫展,成名要趁早!”
少年:“……”
重霄:“……”
還有其他聽到這句話的路人:“……”
時畫家你真的好會鼓勵人啊!
風波過後,重老先生說,今天這個事情搞得有點懸啊,必須喝幾杯壓壓驚。
聚餐的時候就開始各種顏色一起來了。
重霄坐在他和時舟中間,給這二位擋了整晚的酒。
左手邊的老人家您年近八十,合适點兒差不多了,別随便誰端着杯子來敬酒你都幹幹幹?
還有右邊這個小姑娘,‘我是女的我不會喝酒我不能喝’這都不會?
一老一小把他坑慘!
不到十點,走出飯店的時候太子爺已經沒辦法直立行走,斷片前記得的最後一個場景是:老頭子拿白眼翻他,嫌棄地說:“真沒用,還沒有年輕時候半個我能喝,比你爸酒量還差……”
恨鐵不成鋼的究極表現。
重霄很想把這個白眼翻回去,結果眼皮一動,合上就再也睜不開了。
到了半夜,外面又開始下雨,滴滴答答,雨滴敲打在房頂,鑽進醉得被腦袋疼醒的男人耳朵裏,然後他還聽見一個沒什麽感情起伏的聲音在對自己發號施令,說:“重霄,我冷,起來給我拿被子。”
29、我撩得他呀 …
淩晨兩點, 雨勢漸大。
時舟是被凍醒的。
她知道重霄喝多了, 擅自去鬧他, 不但沒有道德還毫無意義。
所以, 起初她只是很安靜的在房裏打轉,直到發現備用的棉被在衣櫃最上方,搬來凳子踮起腳,努力伸出手也只拽出來一點點……酒店的收納方式明顯有欺負小個子的嫌疑。
試過開空調。
客廳裏找到兩只遙控器,結果只打開了電視機和空氣淨化器……
至此,中二少女決定尋求場外幫助。
剛将男人卧房的門打開一半,夾雜着濕氣的風便先從房內半開的窗外灌入, 穿過昏暗的房間,擦過時舟的身體……
那陣寒意,撩得她周身泛起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
窗戶是送重霄回來的人打開的,說是保持空氣流通,他能舒服一些。
此一時,時舟不知道重霄是否舒适,反正她被黔城潮冷的雨夜弄得睡不着。
就很無奈, 弱小、可憐, 需要幫助……
沒有過多猶豫,借着走廊上漫入房內那一點點散光, 她走了進去,來到床前,蹲下, 雙手扶着膝蓋,勾首湊近看似熟睡的男人,小聲而試探地:“重霄,我冷,起來給我拿被子。”
癱在床上那一大團,無動于衷。
時舟保持蹲成一小團的身姿,安靜的等了會兒……忽然發現這是個觀察的好機會。
這家酒店的裝修風格統一偏森系日式,床都嵌在地板上,不高。
待她視線适應了房間的暗色調,便不費力的将男人納入眼底——
醉版重霄依舊是很霸道的睡姿,斜躺在大床上,左手屈起搭在耳邊,右手向外打直,手臂部分探出床沿,懸在外面,微微向內卷起的食指指尖,幾乎要點在地板上。
平時他慣用這只手抽煙。
他的手十分具有男性美感,和微博上被網紅博主鼓吹的手控有本質區別。
時舟總是覺得,那些被瘋傳的手的照片都太陰柔了。
不知是不是被軟件刻意修過,膚色白得近乎病态,還很細膩……
她不喜歡。
重霄的手不同。
同樣是修長的指節,不會細得不堪一折,圓潤飽滿骨節富有力度,小麥色的皮膚,用手機自帶的鏡頭拍下,能夠看到男性正常的毛孔。
這雙手握着手術刀時,一定很穩。
其實時舟有好幾次都想問他——會不會彈鋼琴?
若他回答說:會。
或許他們能試試四手聯彈。
時舟心裏始終藏着這麽個微妙的心願。
不過她暫時沒打算說出來,萬一他不具備這項技能,她可是會失望的。
思來想去,就當作心願揣在心裏。
有些想法不一定需要實現,想法的存在,本身已能給她帶來樂趣。
再回到此時,少女沉靜的眸光中,男人的上衣被脫掉了,薄被一角剛好覆住他的小腹,結實的肌肉在他全然放松睡眠的狀态下,粘附着粗狂的骨骼,自若舒展開。
線條與線條之間的交錯、相連……賞心悅目的自然。
伴随他每次呼吸,寬闊平實的胸肌連同內部的胸腔骨一齊向外擴展,數秒之後,回到原來的位置。
時舟手都伸出去了,在即将觸碰到他時,勘勘停住。
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
也是奇了怪。
時舟不得其解,徑自盯着重霄莫名老實的睡顏,似乎他身體裏那只獸也一并被醉倒了,聽他自胸腔到喉嚨裏發出的、綿長的隆隆聲……不小心就出了神。
驀地,窗外又是一陣冷風卷了進來,照着她乖巧的小臉上吹,登時把她未受拘束的思緒拉回現實。
時舟想起正事,那只伸到一半的手落在男人臉頰上,戳了戳他的臉皮,“起來,幫我拿被子,我冷。”
接連喊了幾聲都沒反映,她皺起眉,主意打到重霄用的被子上。
他似乎是不冷的。
就用薄被一角勉強蓋住肚皮,那點程度,換成枕頭也可以。
最多幫他把窗戶關小一點。
時舟有了決定,立刻動手,誰想那床薄大部分被他壓在身下,時舟抓起一端,雙手用力,腳後跟都翹起來了……
就在她致力于剝奪他的被子時,重霄緩緩撐開眼皮,皺着眉頭,一臉無解和不耐,嗓音沙啞的問:“你做什麽?”
其實他一直半睡半醒。
仿佛聽到中二少女召喚自己,習慣性的想回應,奈何五髒六腑持續被酒精麻痹,動彈不得,腦袋還炸裂的疼。
終于恢複一絲清醒,果然見到她蹲在身旁。
所以他那句‘你做什麽’,更多的意思在問:怎麽了?
或者翻譯成‘你需要我做什麽’也可以。
“我冷。”時舟停下,無辜的眨了眨眼。
重霄整個人就像一部被調成慢動作播放的電影,耗費數秒垂下眼皮,看到她正在扯自己壓在身.下的被子,弄懂她的意圖,遂,沒好氣地問:“我不冷?”
醉意還沒散去,脾氣比平時大。
他不知道自己語速和語氣是怎樣的。
慢下來之後的三個字,經過幹涸的喉嚨,制造出極度危險的質問。
時舟被他不自覺外放的氣勢攝得一愣,表情僵了,半開着唇齒,心生懼意。
然而這在重霄的意識裏,只是一個正常向的交流。
更類似‘你冷就拿走我的被子,可真有你的’……這樣的調笑。
他沒生氣。
不會生她的氣。
遺憾因為酒精,表達完全錯誤。
過了半響,時舟沒像往常一樣吱聲,他才發現好像有哪裏不對?
再度把視線彙聚在她臉上,就見她一臉不知所措,黑澄澄的眸子裏含着輕微的晃動,見他望了過來,便很自覺地說:“我回去睡了,晚安。”
還跟他說‘晚安’?
“慢着。”
時舟剛站到一半,重霄視線都是模糊的,條件反射抓住她的手腕,都不知道力氣從哪裏使出來。
但他就是抓住了。
時舟沒吭氣,靜悄悄的回視他。
重霄只能感覺到她的視線,沒法兒回應,腦袋持續天旋地轉,手裏拽着一個纖細又脆弱的小家夥,仿佛再用點兒力氣,就要被他折斷了。
還好啊,他醉得像灘爛泥,不然傷到她可怎麽辦?
大半夜的,她到自己房間裏來,找什麽?
哦對了,剛才她好像說過……她冷?
重霄想起來了。
随後把她往自己這邊拉,用着……他覺得應該拿捏得剛好的力道,将人拉到懷裏。
真實的情況是——
時舟被他蠻力帶進懷裏,腦門撞到他的鎖骨上,痛感明顯,她發出‘嗷’的一小聲,眼裏都泛出淚星子了。
重霄卻毫無知覺,只管用他那雙機械臂以她為中心,向內收攏。
她被迫蜷縮,雙手交疊着從他臂彎下探出,搭在他的側腰上。
“還冷麽?”重霄下巴抵在她腦袋上,閉着眼問。
時舟默了默,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體溫,聽着自己劇烈的心跳。
“……不冷了。”
“睡!”
隔天,不知是幾點。
重霄稍微幾分清醒時,體感先被要命頭痛占據。
繼而,似乎有一個清淺均長的呼吸,正在自己的喉結處發生、反複。
待到身體感知逐漸恢複,他确定懷裏抱着個活物。
睜開幹澀的眼,入目先是顆毛茸茸的腦袋,時舟埋首在他胸前,閉合着雙眼,濃密的長睫雖往下垂着,睫尾卻頑皮的向上揚起少許弧度,輕細的呼吸從她嬌挺的鼻子裏發出,帶着一點來自她身體裏的溫度和他形容不出來的淺香,在他喉結那片皮膚上,撩起一小片潮濕。
是張異常美好的睡顏,天使大概也不過如此了。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眼下,這踏馬什麽情況?!!!
怎麽莫名其妙就睡了?
不是、不對……還沒有睡!
至少不是他想的那種‘睡’。
重霄逐漸混亂,并在混亂中嘗試掙紮着尋找蛛絲馬跡的線索來自證清白!
昨天他都醉成傻逼了,哪來力氣對時舟做……做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
而且她穿着睡衣,長衣長褲的休閑款!
那要怎麽解釋她睡在自己懷裏?
重霄對昨天半夜發生的小插曲毫無映像!
此刻摟着身嬌體軟的中二少女,竟然給他抱出‘我懷裏有顆定時炸.彈’的驚悚效果。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甚至混亂中開始思考要怎麽對她負責的問題……?
當然,前提是她需要。
在一頓失去常理的胡思亂想中,重霄猛然間得出結論:對她,他是格外珍惜的……
回過神,聚焦的目光與那雙澄澈的黑瞳對上。
時舟醒了。
重霄:“……”
對視間,時舟把搭在他腰上搭了整晚的手收回,揉着眼睛,将他略作打量,遂,用那種和平常沒什麽兩樣的語調,問他:“昨晚的事,還記得嗎?”
重霄只感到胸口一陣石化僵硬的悶痛,呼吸都不會了。
時舟繼續:“我冷,要你幫我拿被子,你起不來,就把自己給我當被子。”
重霄:“……”
是這樣?
只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