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先這樣。
轉眼過去三天。
這三天時舟格外安靜,以至于每天照常實習的重霄都忍不住想,中二少女會不會在醞釀某個大事件?
周五下午,醫院肝膽科的樓梯間……沒錯又是樓梯間。
重霄看到闫一寧、于思潔和時嘉雯這個組合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就預感不好了。
三人倒是直接,你一言我一語的道明來意,用那種‘舍你其誰’的理直氣壯的語氣對他委以重任——
于思潔:“我答應假期結束前都要留在琛哥的店裏幫忙,這次舟舟去黔城做評委,有勞你多多照顧。等你們回來我再過生日。”
闫一寧:“假已經幫你請好了,周院長很痛快的批了四天。”
時嘉雯:“我今天就回市裏,明天開學,我姐就拜托你了啊太子爺!”
重霄:“???”
他只不過在上班時間偷偷摸摸來樓梯間抽根煙,怎麽就莫名其妙被安排去做保姆了呢?還是外出興致的?
對此,從不甘受人擺布的太子爺表現出相當的氣節,堅決表示:“關我什麽事?!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24、我撩得他呀 …
最近幾天, 重霄總是在反複思索一個問題——關于要不要把時舟從雲端拉到塵世間,和他一起呼吸相同高度的空氣?
是的, 在許多人眼裏,他這樣的家世出身已是不凡。
哪怕身邊的朋友給面子叫一聲‘太子爺’,哪怕他真的有皇位要繼承, 也無法改變他只是個普通人的事實。
非要仔細計較,他最多算普通人裏比較聰明的那一類。
平時認真看看書,上課聽聽老師劃的重點,是能考個一本排名靠前的大學, 讓親戚四鄰羨慕不已。
那麽, 真正的天才是什麽樣子的呢?
是你覺得不費吹灰之力考上名校,再一看省狀元拉了你幾十分, 清華北大搶着要他。
最可怕的是他可能只有十四、五歲, 除了學習好, 必須精通一兩樣樂器, 張口能用三門外語和外國友人自若交流, 有自己的主見,更不乏遠見, 雖然他們不一定會說出來就是了。
……而這一切的不同和差距,只是初級呈現。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鮮明的特點和天賦,時舟毫無疑問是這個天才群體裏的其中之一。
在将來的某一天, 她的作品或許會挂到某個知名的現代博物館裏……挂到人類文明消亡那天。
她本人也會載入美術史,成為國內外衆多美院某學期某堂課上的範例,由教授分享給莘莘學子們。
她的風格無可替代, 也不存在超越與被超越。
她就是她。
重霄知道自己想得有點兒多。
但事實如此。
倘若因為那點朦朦胧胧的感情與時舟說開了,抑或他主動伸出手抓住她,把她拽入凡間……會引發怎樣的後果呢?
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在陽光明媚的海島上無憂無慮生活着,靈感爆棚的時候執筆就能畫出心中所想,無論滄海桑田,心中總是保有一片純淨——這才是小仙女的正确打開方式。
重霄只是不小心闖進了她的世界,沒想過、也不敢擅動念頭去留下什麽。
生怕她沾染了自己身上的世俗氣息。
他還知道,這份‘想太多’的遲疑是面對感情膽怯的表現。
時舟的與衆不同,值得他止步于此。
所以,重霄告訴自己,先看看再說,保持着不傷害她的距離。
才是做好思想準備,小仙女的兩個發小搭上一個愛起哄的妹妹,吆喝着把他和時舟推到只能容他倆站着剛剛好的方格子上。
接下來的一小段路要一起走。
他照顧着她。
重霄只有身為凡人的覺悟,沒有聖人那樣無情無欲的崇高品格。
鬼知道會發展到哪一步……
可他放手不管的話,時舟就只能自己踏上那段短途旅程……重霄根本無法想像她一個人在外面要怎麽活……
算了!
不管了。
周六清晨,八點半。
重霄身着方便出行的運動裝,身後斜挂一只裝了換洗衣服和短途旅行必備品的背包,黑着一張被空氣抽得隐隐作痛的臉,出現在碼頭上。
他認真刮了胡子,頭發似乎也找村口王師傅略作修剪。
沒了那雙邋遢的人字拖,換上白色的運動鞋,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幹淨不少。
忽略他充滿厭世色彩的眼睛,頗像個剛剛登島,準備到小學給孩子們上體育課的年輕老師。
“來了。”闫一寧面上揚着‘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笑意,拍拍他的肩,內涵得不要不要的。
沒有人觸碰太子爺昨天在醫院樓梯間立的flag,它就像一座根基不穩的豆腐渣樓,有着聳入雲端的高度,然而小風一吹,倒塌得悄無聲息……
對此結果,大家心照不宣。
于思潔把時舟的行李交到重霄手中:一只玫紅色的滑輪箱,箱子上有個皮質拎包。
鄭重地叮囑——
“拎包裏是貼身衣物,你不許碰。”
“箱子可以打開,雖然你是醫生但我還是準備了些常備藥以防不時之需。”
“我在網上查過黔城的天氣,早晚溫差挺大,我給時舟收了一件外套,早上出門體感冷的話,讓她穿上。”
“一定一定要确保這家夥随身攜帶手機,她路感很好,但是誰也沒辦法保證她心血來潮會逛到哪裏……”
“箱子裏有兩本漫畫書,舟舟到陌生的地方會失眠,晚上給她翻幾頁,不能超過12點,過了這個點兒她就睡不着了,會嚴重影響第二天的行程以及她本來就比平常人弱的判斷力。”
“另外五本她的個人畫集是送給評委的,勞煩你找到他們代為轉贈。”
“這次除了舟舟之外的評委都是在國際上有知名度的畫家,禮多人不怪吧。”
“稍後我會把那邊的具體地址發給你,三餐住所包括出行,主辦方都有安排……”
話到這裏,于思潔眼色裏憑生放心不下的複雜意味,旋即,變了個語調,對男人感謝道:“就當休假放松一下,拜托你好好照顧她。”
光是聽她碎碎念這一堆,重霄都知道以前是誰在為時舟操心。
不過他還是沒鬧明白,他才剛來沒幾天,照顧時舟就變成了他的分內事?
“既然不放心,為什麽還要讓我去?”重霄不理解的問。
“沒有不放心。”于思潔擺出一臉的理所當然,“你是最合适的人選,某種意義上來說,比我還要合适。”
“比你?”重霄詫異地挑起眉,先做起自我懷疑。
“難道你沒發現嗎?”于思潔忽地笑了,肩膀忍不住一顫一顫的,“在對待舟舟的态度和舉止上,你的覺悟真的很高,單是這一點,我謹代表‘明珠島未來全部希望’發小群向你送上誠摯的敬意——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兩人中間,穿着碎花裙、帶着寬邊大草帽,一身渡假休閑風的時舟照葫蘆畫瓢,對重霄認可的點點頭,予以鼓勵:“以後要加油喔。”
重霄幾乎是忍無可忍地:“……別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話!”
新海市距離黔城一千兩百多公裏,屬于內陸城市。
雖然在三線之外,但據說山水格外秀麗,是許多畫家、攝影家心目中的最佳取景地。
這次舉辦的首屆‘白馬杯’全國青少年美術大獎賽,經過三個月的征稿、初選及兩輪複選,上萬畫作輪番淘汰,最後剩下一百幅。
目前這些作品正在黔城美術館進行展出。
包括時舟在內的六名評委會從這周六早上八點開始,截止下周二晚六點,分別對百幅作品進行鑒賞,從中選出十佳,發掘有藝術潛力的孩子,把他們送到中央美術學院開設的特別班進行培訓。
以上信息都是坐上高鐵後,重霄用手機在大賽官網上搜到的。
評委簡介的頁面裏,年紀輕輕還長得很漂亮的時舟夾在幾位中年畫家裏,格外引人注目。
而在這當中,重明钰老先生作為本次大賽的榮譽主.席,嚴重的拉高了評委們的平均年齡……
老爺子也會去,這是重霄沒想到的。
四個多小時的高鐵,時舟全程都很乖。
戴上耳機,靠在窗邊看外面枯燥的景致,安安靜靜的聽。
快到目的地時,她摘下耳機,看向重霄,濕.漉漉的瞳眸裏就寫着‘我準備好了,你去哪兒我跟哪兒’這麽一行安寧順從的字。
沒有無禮要求,也沒跟鄰座試圖與她搭讪的人放騷話……意外的讓重霄省心。
出行的時舟仿佛開啓了高冷模式,自帶生人勿近的氣場,話少,表情也不多,高不可攀的神秘感反而幫她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重霄在旁邊暗暗觀察着,那種不小心又發現她極少展現出的一面的心情,說不出的微妙。
他很愉悅。
并持續享受其中。
出了高鐵站,大賽主辦方派的車直接把他們送往預訂的住所——緊挨着森林公園的星級酒店。
環境是真的沒得說,尤其他們住的還是獨門獨戶的林中小屋。
可以容下四世同堂大家庭來渡假的空間,供給重霄和時舟兩個人使用,足夠寬裕。
時間是下午四點,冰箱準備了新鮮豐富的食材,廚房裏的廚具都是嶄新的,有輕微潔癖的重霄決定自己動手。
時舟很久沒有出遠門,徑自尋了間有大床的卧房,鑽進去困個覺。
黔城氣溫不高,20度左右,整天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陰沉的天光裏仿佛藏了一個多愁善感的詩人,憂郁的氣質不停外放、外放……直至混淆着濕潤的空氣,将整座城市浸染。
一切變得詩情畫意起來。
等到重霄把晚飯做好,天色已漸漸暗淡。
他找了三個房間,才在走廊盡頭那間找到時舟。
推開半掩的房門,沉靜的視線向內掃去,被旁側落地窗外快要散盡的天光迎合着,造成朦胧的視覺效果。
兩米八的雙人床嚴絲合縫的嵌在木地板上,少女背對着他,側身躺在其中,懷裏抱着一只比她腰身還寬大蓬松的枕頭,還用一只腿壓着。
她換上純白的吊帶睡衣,烏黑的長發鋪散在身後,與雪白的後頸形成碰撞。
那對隐藏在長發和睡衣之間的蝴蝶骨,因為她太過安逸舒适的睡姿,不經意的向外突起。
好似随時會長出一對或潔白或透明發光的翅膀……連她自己都不知曉。
重霄眼色微微發暗,呼吸凝滞了。
25、我撩得他呀 …
屋外, 滴滴答答的雨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隔着封閉的落地窗,漂浮在卧房裏, 活潑的擦過男人的耳畔,仿佛精靈在低語。
聽不清它們在說些什麽,反而更容易發揮想象力。
是煽.動抑或克制, 全憑他自己做主。
不過眨眼工夫,光線又比之前進來時低了兩個度。
随着無數的光粒向下沉澱,重霄的視線被劃分為黑暗和純白兩個部分。
近乎要隐沒在黑色陰影裏的,是周圍的布景、擺設、樸質的原木家具, 包括貼了暗色調牆紙的牆壁……
而跳脫出來的純白, 是那張寬綽的雙人床,還有躺在中央、睡得格外安寧的中二少女。
在純白的部分中, 還可以提取出名為‘純潔’的精髓所在。
它們屬于少女細膩的肌膚、圓潤的肩頭、白皙的藕臂, 堆疊着睡裙褶皺的柔軟腰肢, 以及那雙修長勻稱美腿……連帶着, 可愛的腳指頭都富有玉脂般的質感。
重霄打量熟睡中的時舟。
從整體到細節, 再由細節擴展向周邊,目光完整而反複……
像個變态。
等他從如是沉默中掙紮着抽離出來, 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氣,上身随之往後輕輕揚了下,像是受到了一記重擊, 險些崩潰。
而當那本能的呼吸發生,他才發現喉嚨幹澀得宛如被岩漿侵襲過,只留下寸草不生的荒蕪與龜裂……急需綿延的雨霖救命。
“……”
重霄穩了穩身形, 還有氣息,站在門口未曾往裏踏進半步,揚聲道:“時舟,起來吃飯了。”
比平時冰冷的聲音,倒是跟他酷酷外形更加契合。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壓根沒聽見。
男人默了兩秒,依舊站在原地,拔高語調:“時舟?”
莫名嚴肅的調調在卧房中擴散開,快要消失得無從尋起時,時舟以一種折磨人心的遲緩,先是腦袋動了動,接着,勉強支起前身,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長發,坐了起來。
天……
她坐起來了!
太子爺想為她歡呼鼓掌,如果手裏有兩朵啦啦隊花球,他甚至能來個抛空表演!
然而還沒等重霄說出那句‘起來把飯吃了再睡’,時舟扭過腦袋,因為困倦而眯起的眼虛虛看了他一眼,幾乎沒有任何掙紮的将脖子一歪,那軟得沒骨頭似的身體跟着栽倒,再度陷進她貪戀的區域。
“時舟???”男人咬緊後槽牙,嚴厲得像個下定決心這次絕不寵溺女兒的老父親。
“起不來,不吃了,遵從命運的安排。”少女的回答輕靈且淡定。
沒有一絲波瀾起伏,可以說是非常命運了。
重霄耐心已到極限,幾步跨過去,俯身把她撈起來,用手穩住她的肩膀,勉強幫她恢複背對他的、搖搖欲墜的坐姿。
下一秒,時舟發出遺憾地嘆息,好像她也實在沒有辦法了。
拿他沒辦法。
她轉過身,朝他胸口貼靠過去,同時,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就……又倒下了……
非常自然的連串舉動,當下弄得男人無所适從,紳士的把手擡到半空,盡量不碰到她睡衣之外沒有遮蓋到的背、或者別的什麽地方,畢竟她就穿了短得剛好蓋過大腿中間的睡裙!
還是吊帶的!
那兩根松松垮垮的帶子能頂什麽事?
于思潔是怎麽幫她收拾的行李?
不知道她這次外出是和他這個血氣方剛的男人一起?
重霄持續混亂,對于懷裏香香軟軟的一團,不敢碰更不敢打。
那一團毫無自覺,甚至發出邀請:“一起睡吧。”
重霄眉頭一皺,眼神警告:“???”
時舟安逸的閉着眼,窩在他懷裏:“要相信命運。”
好了,重霄昂起頭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平複腦袋裏那股很想把她揍一頓的……沖動。
真情實感的想揍她!
危機感什麽的,在時舟那裏根本不存在。
她絲毫不擔心重霄會對自己做點兒什麽。
情況恰恰相反,此刻她正對他做着類似挑戰男人底線的作死行為。
重霄保持半坐在床邊雙手懸空的姿勢,死死盯着時舟看,半響,沒有等來她自覺的‘脫離’,他也……他能怎麽樣?
窗外還在下雨,天已經完全黑了。
房間裏沒有開燈,走廊外,還有客廳裏也是。
先前那陣折騰的熱鬧氣褪去,耳邊又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雨聲。
視線沉浸在黑暗中,繼而,适應了黑暗,描摹出這間房裏家具擺設的輪廓。
重霄放下手臂,緩緩靠在床頭,控制着呼吸放松整張背,使自己的身軀不要那麽僵硬,然後,任由懷裏那家夥睡個夠。
他認輸。
“你身上,挺香的。”抱了一會兒,時舟忽然慢吞吞的開了口,猜測的問:“紅燒茄子嗎?”
重霄自胸腔裏發出一聲悶哼,哭笑不得地:“鼻子很靈。”
“餓了……”
“那就起來吃飯!”
“好喔。”
好個屁!喔個屁!
再‘喔’一下你試試!
揍你信不信?!
晚餐是豐富的三菜一湯。
水煮肉片、糖醋蓮花白、鲫魚豆腐湯,以及中二少女從男人身上聞出來的紅燒茄子。
時舟在重霄那句超長不喘氣地‘如果待會兒你從卧室走出來的時候着裝讓我感到不完整那麽今天你就別吃飯了’的威脅下,默默感嘆着他還不錯的肺活量,乖乖換上中袖上衣和七分褲的居家服。
來到廚房,隔着餐桌,兩人先來了個對視——
重霄雙臂撐開,支在桌面上,以着絕對苛刻的目光把她掃視了一遍。
時舟就很懂地告訴他:“穿了內衣的。”
重霄忍不住強調:“這種情況不穿內衣才是不對的。”
我和你很熟嗎,你出來吃個飯不穿內衣在我勉強晃?
“嗯,你對。”時舟不跟他多做糾纏,猝不及防的問:“滿意嗎?”
重霄對她有歧義的話避而不答,更加嚴厲的反問:“明明帶了居家服,剛才為什麽不穿?”
時舟看着他,眼色有些冷淡,語色也是:“不知道你會進來。”
“所以是怪我咯?”他又兇起來了。
時舟可不敢怪他,垂眸看了看桌上頗具賣相的食物,幽幽的嘆出一口氣:“說吧,到底我要怎麽做,你才能停止無理取鬧,嗯?”
重霄愣住,很快發現這是她轉移話題的招數。
時舟睡了一覺,此時那顆清醒的小腦袋轉得極快,不給他做出任何反應,接道:“算了,看在你用心做了晚飯的份上,下不為例。”
說完拉開椅子,入座,拿起碗筷。
動筷前,她特地停下來,示意還站在對面的男人,“快坐下來吃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還容易得胃病。”
——我謝謝你關心我啊!
——菜涼了是誰貪睡造成的?
——你也知道吃涼的容易得胃病?
——還有你剛才嗯什麽嗯?霸總小說看多了?!!
重霄內心咆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完敗。
晚飯結束後,重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休息。
電視也不想開,沒心情看。
他只想安靜會兒。
雖然今天一整天都挺安靜的,可來自心靈深處的鬧騰……無休無止。
飯後,時舟留下一句‘味道不錯我很喜歡’的評價,還有一句‘吃好了,謝謝’的結束語,離開廚房就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重霄懶得找她,癱在沙發,目光呆滞的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
這才是出行的第一天,他已然有種心力交瘁的疲憊感。
孩子真難帶!
就這樣大概過去小二十分鐘,他聽到身後某間房門被打開,接着,時舟走了出來,從他身後經過,對他道:“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
重霄腦中警鈴大作,跟着直起上半身,轉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去——
中二少女挽起長發,穿了條一字肩亞麻色連衣長裙,柔軟的耳垂上吊着兩枚中國結耳環,柔滑的穗子很長很長,快要落到她雪白的肩膀上。
在她的左手臂彎裏挂了一把灰色的長傘——應該是在衣櫃裏找到的。
非常森系的打扮。
再仔細的盯着她那張比平時瞧着明顯精致的臉龐,竟然化了淡妝???
還塗了口紅!
重霄:“???”
時舟愣了下,意識到不對男人說清楚是出不了門的這個事實。
“見個朋友,在酒店三樓茶室。”她如實交代行蹤。
重霄站起來,随手抓起茶幾上的手機和房卡,“我和你一起去。”
鬼知道她明珠島範圍外的朋友是誰?
于思潔那句‘誰也沒辦法保證她心血來潮會逛到哪裏’,重霄可是當重點記下的。
時舟看着來到面前的男人,莫名被他杵過來的身高壓得矮了半截氣勢。
沉默倒數:三、二、一……
時舟靜止的眸光泛起漣漪,仍然是嘆息的調調:“沒想到你這麽離不開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重霄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抱着絕對報複的心理對她道:“是啊,離開你我可能會死,看不到你的每分每秒對我來說都是煎熬——這個告白還滿意嗎?”
有那麽一個瞬間,時舟淡定的臉上出現一絲絲類似崩壞的痕跡,但那只是痕跡。
表面上,她還是繃住了。
然後——
“還可以,稍微有點打動我。”
不,我不想打動你,我想打你!
重霄的真實心聲,只是如此而已。
26、我撩得他呀 …
人和人相處, 真的是一件特別複雜、而且需要講究方式方法的事。
尤其對方還是個外表時刻淡定, 內心想象力異常豐富、戲多, 有着一張很能蒙人的純邪臉孔, 宛如天使般的中二少女!
但,重霄也不是一直被動。
就拿剛才來說,那兩句放到正常語境聽起來肉麻得可怕的‘告白’,在他發洩心理的作用下說出,反而對時舟造成出乎意料的影響?
那個瞬間,重霄看到中二少女臉上出現動搖的神采。
她竟然信以為真了……
對那個報複意味十足的‘告白’?
由此,重霄腦中電光火石, 如同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代表希望的啓明星,如同置身戰場在連天炮火裏發現生機……
原來對付這個家夥,以毒攻毒就好。
重霄得出這麽個有待實踐的結論時,已經和時舟來到酒店主樓,止步于三層休閑會所外——
空氣裏彌漫着怡神的淡香味兒,伴着古琴悠遠的餘韻,陣陣爽朗的笑談聲從茶室的雕花木窗裏飄出。
頗具一定的學術氛圍,聽上去很熱鬧。
男人收回散漫的神思, 同時想起了什麽。
“等一下。”他叫住正要跟随服務員入內的時舟, “你要見的朋友也是這次大賽的評委?”
“是個畫國畫的老先生,有什麽問題?”時舟帶着一丢丢小情緒回過身來, 卻見重霄表情複雜,甚至有點想遁地的意思?
她先是一愣,繼而, 有所發現:“重霄、重明钰……你們是什麽關系?”
重霄不答,抿着薄唇,一臉難以啓齒的艱難。
時舟淡淡然注視着他,甜美的嘴角挑起一抹詭谪:“很好,我很喜歡這個展開。”
三分鐘後,來到時舟‘很喜歡的展開’環節。
古香古色的茶室外廳。
六、七人圍着古藤茶臺而坐,有男有女,中年居多,氣質風度出奇一致,外人一眼就能看出——這群人是搞藝術的。
在他們中間,坐着一位穿淺灰色唐裝的老先生。
老先生頭發胡子雖已花白,一雙眼卻明然有神。
他兩手交疊,杵着造工精致的魚鈎竹拐棍,坐姿端正挺拔,猶如崖壁上的蒼松,歷經風雨歲月巍然不動。
正宗的大家風範如是。
此人正是國畫大師重明钰。
也就是重霄那老不正經的祖父。
祖孫兩上次見面已經是過年的事了,故而,重明钰突然在藝術圈的私人聚會上見到親孫子,還是和小時舟一起出現,心裏雖感到訝異,面上未曾顯露。
一老一小隔空對上眼神——
老的沒好氣問:從哪兒鑽出來的?
小的雙肩輕顫,無聲的發出一個嗤笑:你管我?
老的眼珠子一斜,露出個嫌惡表情:你以為我很想管你?
小的繼續:那最好,我也不是很想要你管。
不足三秒,草率的交流完畢。
重明钰把孫子當空氣,擡起下巴,用那種中二的語調向時舟喊話:“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跟我學國畫,做我的關門弟子!”
時舟還站在進門處觀望,早就料到老先生見到自己一定會那麽說,傲嬌地冷笑了一聲:“你清醒一點,趁早拜入我門下,成為我的嫡傳大弟子,油畫才是信仰。”
重霄在旁邊看得稀奇。
沒想到他倆還挺熟?
“好了好了,人終于到齊了,在座對小時都熟悉的吧?這可是我們國內青年畫家中的一號人物,重老先生最看重的就是她了。”負責攢局的中年男子站起來,邊圍場邊迎向時舟,見她身旁站着個身材高大外表酷酷的男人,不由地一愣:“唷,這是……男朋友?”
随着一衆目光彙聚到重霄身上,高能時刻終于到來——
“不是男朋友。”時畫家用她一貫冷淡的調調,對大家解釋道:“他正在追求我,剛才出門前向我告白了。”
重霄雙手揣在運動褲寬松的口袋裏,上前一步:“沒錯,我對她告白了。”
這句話是看着老臉僵滞的重明钰先生說的。
算是将計就計地捉弄?
從小到大,他沒少被這老不正經的家夥吓唬,甚至裝心髒病發裝死把他吓得嗷嗷哭。
現在回想起來,重霄才發現自己身邊從來都不乏神經病。
而對付這些搞藝術的瘋子,不論老少,就不能愛常理來!
此刻,他深知自己已經站在戰場上!
時舟先出招了,他不能慫。
必須與之一戰!
時舟輕輕地‘嗯’了聲,還頗為正色的點了個頭,對大家:“他說離開我可能會死,看不到我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重霄無縫銜接道:“所以我跟她一起來了,打擾大家的聚會,我很抱歉。”
時舟轉過臉面無表情的望着他,“現在離開就原諒你。”
重霄聽出了她話裏求和的意思,畢竟連他本人都沒料到——原來大爺我可以奉陪你瘋到底。
于是冷笑:“你覺得我是需要你原諒才能繼續愛你的人嗎?”
時舟靜止的眸光忽而一動,輕晃出意料之外的光,旋即,抿起小嘴,不說話了。
重霄從胃到心髒一陣被按摩到位的舒适,視線掃向茶臺那群目瞪口呆的藝術家們:“忘了介紹自己,鄙人重霄,重明钰的重,雲霄的霄。老爺子,好久不見?”
藝術家們的目光齊刷刷的放到他口中的‘老爺子’身上——
重明钰握着拐杖的手都在抖,“你、你……你把我的關門弟子怎麽了?!你這個不肖子孫!!!”
精彩!
重霄為自己鼓掌。
之後,茶室裏的話題始終圍繞‘時畫家和她的新戀情’進行。
太子爺的表現,那叫一個侃侃而談。
聊到尾聲,有人問老先生家裏準備什麽時候辦喜事,還感嘆緣分的妙不可言,你看,時舟成不了您的關門弟子卻成為您的孫媳婦,也是種圓滿。
一屋子的畫家、書法家,沒人聊藝術。
藝術哪裏有生活有趣啊!
晚十一點,茶會結束。
大家各自散了。
這會兒重霄才得知,酒店承接此次大賽的接待,主樓的客房滿了,所以來得最晚的時舟才得以住林中小別墅。
他跟着沾光。
兩人照原路返回。
雨總算停了。
走在種滿櫻桃樹的林子裏,空氣裏漂浮着果實清爽的香味兒。
沿途的路燈散發出小資情調的暖色調的光,溫度比白天還要低一些。
重霄憑借體感判斷,最多15、6度,若有風吹過,甚至會感到些許明顯的冷意。
很典型的西南地區濕雨氣候。
想起明天大早就要出發,他問身旁的姑娘:“于思潔給你收的那件外套保暖麽?”
很正常的語氣,往細裏計較,最多能算是慈父對女兒的正常關懷。
然而‘女兒’并沒有回應他。
重霄:“???”
側首看去,時舟還和來的時候一樣,只管拎着自己的裙擺,低頭看路,一步一步走得小心,不能讓鞋底帶起水漬。
那垂上她耳朵上的兩枚長穗子一晃一晃的,晃出倔強的弧度和擺度。
配合她莫名嚴肅的臉……就很可愛。
重霄心思一轉,看出了那點兒她本就沒掩飾的意味:“生氣了?”
時舟身形稍頓,轉首認真看了他一眼,再應一個認真的——
“嗯!”
應完了,繼續走。
很氣,不想理他。
重霄沒脾氣的笑笑,跟在她身後,沒有立刻去哄她開心的打算。
他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跟她過招,沒想到效果那麽顯著……以至于她接不住了,開場即巅峰,後面的聚會一言不發,抱着麥子茶悶悶不樂喝了整晚。
不坦白說,太子爺也沒有從中收獲到多少樂趣。
是故還沒得到她生氣的反饋,他就決定以後對中二少女還是要張弛有度。
正不着邊際的想着,走在前面的姑娘忽然發出‘啊’地一小聲,腳後跟打滑,身體不受控的往後仰倒——
眼看就要屁股着地摔一記狠的了,重霄彎身上前,從後面将她攬腰截住,整個的撈起來。
“沒事吧?”他單手把她圈得穩穩當當的。
時舟在他懷裏縮了縮,黑色的瞳眸裏驚魂未定,臉上露出個不太情願的表情。
“還氣?”重霄笑笑,紳士的撤回那只手,容她自己站好,他擺正立場:“是你先開始的。”
小姑娘那麽記仇可不好。
他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換個通俗易懂的說法:開不起玩笑就不要跟我開,畢竟我瘋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不是一回事。”時舟不開心的斜了他一眼,臉別開,耳根發了紅,“告白不能随便說的,開玩笑也不行。”
“……”
原來計較的是這個?
生氣是從出門前就開始的?
氣的是,他說了‘對我告白還滿意嗎’這句根本不是真正的告白……的話?
重霄沒來得及問出口,時舟搶先道:“算了,原諒你這次,不會當真的。”
語畢,她忙不疊轉身,小碎步往木屋方向走。
全程不看他,不好意思看。
那身影說不出的透着局促,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她早就遁了。
重霄還站在原地,心裏絲絲繞繞的騰升起某個複雜的情緒,連同眸色也濃稠了。
不是她開不起玩笑,是他開錯了玩笑。
“怎麽還不過來?”時舟走出一定距離,發現他沒跟上來,只好停下,回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