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宴席中,楚翊其實喝的并不多,不過沾了兩杯有點暈,更想會會周公而已,但要說醉了卻不至于。
外面車流人影疊疊重重,楚翊随便掃一眼偏偏看到謝謹之下車——哪怕車停得偏遠,哪怕小吳還要早半步……
周公什麽的卻是不想了。
他更想弄清楚怎麽回事,人都送上來了還不抓緊機會,那是得有多不會做人。
于是,楚翊靈光一閃,當機立斷合起眼,聽着幾人說話也不插嘴,瞬間成了“醉人”。
“醉人”配合着謝謹之,就這麽被人家牽走。走到車邊,楚翊略微睜眼,第一感覺就是這車不錯,應該是aodi今年出的新款。
“來,進去吧。”謝謹之開了車門,拉着楚翊胳膊示意他坐進車裏。
楚翊心知,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
首先不能很穩,其次不能太順當,中間要有一點波折,充分體現一個喝醉酒的人被影響了小腦,要走出一種跌跌撞撞的即視感。
楚翊立馬腳下不穩,向旁邊斜晃出去,謝謹之眼疾手快把人拉住。
一聲輕笑。
楚翊聽得清清楚楚,他心頭郁悶,又不能表現出來。
有一種演叫做過猶不及。楚翊深谙此道,當下穩重不少,被扶進車的時候連頭都沒有磕到。
駕駛座上有人。那人戴着帽子,裝扮有些不合時宜。
楚翊腦袋靠在車窗,歪着身子,手掌輕搭在車座上。
車門關上,砰一聲,楚翊身邊的位置下陷,下一刻他被拉過靠在謝謹之肩上。
楚翊假裝睡了,這時候聽見前面傳來聲音。
“你原先不是打算……”
那人話還沒有說完,謝謹之早在他開口之際已提前伸出手指立在唇前,那人從後視鏡注意到這個手勢即刻閉嘴。
也就楚翊沒有睜眼,沒看到謝謹之的小動作,他正豎起耳朵想聽後半句,那人卻沒說了,反而轉了個話頭問:
“去哪?”
“最近的酒店。”
酒店?
這話一出,楚翊哪還有心思去想前一句。他身體突然一僵,額上冷汗涔涔,頗有幾分坐立不安,卻無奈自己“喝醉了”,行動受限。
真是個馊主意,假如謝謹之真的……一旦,萬一那什麽……
“去……什麽酒店?我要回家。”楚翊也沒轍了,他迷迷糊糊接一句,希望能被尊重一下意見。
謝謹之聞言揉了揉楚翊的頭發,“好,回家,一會兒就到了。”
語氣活像哄小孩。
楚翊不聾,沒醉,聽得清清楚楚,言下之意也明白了。他呢喃幾句,“回家……”沒了下文。他想着:
有什麽好怕的?!
謝謹之這人生得嬌弱,皮膚白到透光,一看就是養尊處優。那手腕細伶伶一截,稍微用點力說不定就碎了。
這麽一來,楚翊還挺配合,路上安安分分。
尤其是到了酒店之後,開車的那個還沒跟來。
一比一,很公平。
少了個人,楚翊又多了幾分能在意外中逃脫的信心。他緊緊閉着眼,盤算着接下來該怎樣應對。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發制人。
此時剛好才進屋,謝謹之架着楚翊往床邊走去——這是楚翊下車時耍的小心機,一定要用胳膊架在人肩上才肯走。
現在黑燈瞎火。
楚翊悶哼一聲,裝作不小心絆倒自己,特意用重量把人帶下來壓在床上。他以前在學校打過架,知道怎麽壓能讓人最不好反抗,膝蓋關節是一處。
其次就是手。
要及時制住——即使一只也好。
楚翊狀似無意間借着向下倒的動作一手按住謝謹之的肩胛,一手扼住腕骨壓在對方耳邊,至于謝謹之另一只手,還在楚翊背上。
“你說,你是不是在玩我?”楚翊問出憋了一路的話,說完頭一倒。他呼吸均勻,仿佛剛才的話只是他睡夢中的呓語,酒後胡言當不得真。
其實兩人心知肚明,不是這樣。
最明顯的,謝謹之能感覺到楚翊手上的勁兒沒松,跟那晚不一樣。
屋子裏靜悄悄的,緊密的空間裏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兩人保持着這樣的姿勢不動,空氣仿佛都靜止了,他們耳鬓厮磨,像是親密無間的戀人。
“你喝醉了。”半晌後,謝謹之淡淡說着并不反抗。
看來是聽不到回答。
楚翊逐漸松懈下來,排除危險之後打算放人走,正在這時,形勢突然逆轉。
天旋地轉之間,兩人交換了位置。
這一轉,轉得楚翊發暈。尚沒有反應過來,膝蓋手腕都被制住,謝謹之動作漂亮,技巧明顯比楚翊要娴熟得多,而且謝謹之一次就是兩只手放在頭頂。
床頭燈一亮,兩人無所遁形。
謝謹之湊在楚翊耳邊輕說:“知道什麽叫玩兒嗎?”
“放……”
楚翊動彈不得,直覺告訴他謝謹之很危險,他寒毛豎起睜開眼兇神惡煞地瞪謝謹之,同時開口。
擡眼間,卻忽然察覺謝謹之臉上有幾分難過,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也足夠讓楚翊愣住,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誤會了。
就這一愣間,楚翊眼前一黑。
“不是喝醉了麽?這樣就記不得了。”
眼睛被手蒙住,呼吸近在咫尺。楚翊四感俱在,他感覺得到——謝謹之的溫度,還有對方不知哪裏沾染的氣味,像香水又不完全,不過并不難聞。
他,要幹什麽?
呼吸逐漸近了,交纏在一起難解難分,周圍的空氣都因為過分的接近被暖着了,微涼的夜裏熱了起來。暖遇上涼會有幾分潮氣,它順着皮膚透進深處,逐漸麻痹神經。
“睡吧,晚安。”
謝謹之一句話,雲淡風輕。
驟然之間,禁锢消失,溫度遠了,光茫湧進。似乎剛才什麽都沒有,那種威脅、危險統統只是錯覺。
要瘋了。
楚翊心想,玩人也不帶這樣的。
他覺得怒從心頭起,便惡向膽邊生,坐起身發作,之後謝謹之會說。
“對不起。”
這三個字猶如一盆涼水當場澆下來,水火相撞怒火成了水霧氣,騰騰而起,煙消雲散,一下子就沒了——他對這種的可可憐憐的語氣沒有抵抗力。
“我,我不是……故意兇你。”
“我知道。”謝謹之低着頭坐在床邊,雙手安分放在腿上,手指松松相扣,看着是很乖的——只要他願意。他有天然優勢,這樣不聲不一響就能讓楚翊無端心軟。
情緒需要什麽理由?不過一念之間,興許連本人都不明所以,可就是心軟了。
之後謝謹之又會悶悶說一句“對不起”。就像他們每次聊天的那樣。
楚翊問:“你是不是找人跟着我?”
謝謹之承認,緊接着會反過來問楚翊,“你生氣了?”
聲音很輕,是一貫的清冷聽不出情緒。要不是知道屋裏有兩個人,楚翊會以為是自己幻聽。
“你覺得呢?”他不動聲色反問。
謝謹之默不作聲。
“這是犯法的,我完全可以去告你。”楚翊開始教訓人,他觑了謝謹之一眼——還是沒有反應,只是頭低了點。
“到時候會有警察把你帶走關在小黑屋裏不讓你睡覺,懂了?”
謝謹之點頭,依舊不說話。
等到楚翊覺得差不多了,就咳一聲,說重點,“但是,我知道,你是想幫我對麽?”
“嗯。”謝謹之點頭應一聲,楚翊就這麽原諒了,小懲大誡。
“所以,這次我不生氣了——沒有下次。”
“不會的。”
謝謹之說這話的時候模樣是很真誠的,一如他們曾經見面時留給楚翊的印象。至于方才那個神清冷淡,帶着點兇的人,興許是錯覺吧。
楚翊躺在床上沒動彈,他偏頭半睜着眼去看站在床邊的那個人。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他已經将接下來的劇情都設定好了,卻并不按照這樣的劇情向下走。
他頭有點暈,昏昏沉沉,半點都不想起身。
而謝謹之站在床邊看了他片刻,仍舊是那副溫文的樣子,喜怒不清。兩人對峙,楚翊目光卻逐漸飄忽不定——會周公去了。
謝謹之一直看到楚翊閉眼,這才走近了食指輕輕勾着楚翊鬓邊散亂的短發撥到一邊去。
看着楚翊安穩地睡在床上,謝謹之恍惚間想起了多年以前。
他站在教室的窗邊,看見離窗口最近的一個座位上趴着的那個少年……
別人睡覺都是将頭藏在胳膊圍成的圈裏,他偏是喜歡面朝着冰冷的牆壁,留給同桌一個冷酷的後腦勺。
謝謹之從窗戶看過去,少年人手指幹淨搭在桌面,頭發被壓過後亂糟糟的,身上是一件跟所有人都一樣的白校服,但唯獨只有他穿出來顯得與衆不同,很好看。
謝謹之本來是找人的,突然間在窗邊看愣了,他這才知道原來看別人睡覺時,對方的一呼一吸都會有一種安寧的感覺。倘若需要描述,那便是歲月靜好。
直到一個認識的人回來,這才推醒了睡着的那個。
“你的小朋友來找你了,還睡!”
那人就是這麽被叫醒的,他當時醒了沒有鬧脾氣,只是迷迷糊糊地,難得有幾分傻氣,下意識對着窗口的謝謹之笑了一下。
楚翊說:“小朋友,午好啊。”
說“好”的那個人和面前這張臉重合起來。謝謹之透過面前的人,看見了曾經那個少年——也許現在應該在當初的記憶裏再加一個時光荏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