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多留,如果你不想,我等你能出院了就離開。”寧眠終開口,堅持道,“但你住院這幾天,我必須在。”
“嗯。”孟啓書應道,仿佛并不在意,他看一眼快結束的吊瓶,提醒道,“把針拔了,睡吧。”
寧眠終說不上來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忍着心裏的憋悶,将孟啓書的左手牽過來,拔針。
孟啓書的手其實很漂亮,纖細白皙,沒什麽多餘的贅肉,握在手裏仿佛只剩下骨頭,跟他這個人的脾氣一樣,硌人。
寧眠終單手将針頭在架子上纏好,确保不會掉下來。他收回目光,正準備将孟啓書的手放回原位時,卻是被對方一把握住。
疑惑着擡頭去看他的臉,發現那個家夥正勾唇淺笑着,道:“不是有七天假?住院要不了那麽多天,別回津城了,陪我在臨安玩玩吧。”
第二天再醒來的時候,孟啓書沒在房間看到寧眠終的身影。
他也不慌,坐起身靠在床頭,用指節在床沿輕叩,還沒叩幾下,門口就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寧眠終見他靠坐在床頭,将手中剛打來的熱水放到桌子上,扯了兩張紙巾擦過手後過來給他掖被角:“餓嗎?”
“還行。”孟啓書看着他的動作,莫名心口一軟,唇角上揚幾分。
“再忍一會兒,八點帶你做完檢查,想吃什麽給你買。”寧眠終将毛巾用熱水打透,牽過他的手一點點擦着。
孟啓書任由他動作,趁着他放下右手牽起左手的空隙,用右手食指去勾他的袖口,偏頭笑一笑:“寧眠終,這關系我可還沒同意呢,你想清楚了?”
寧眠終手下動作沒停,擡頭看他,眸中帶着無奈。
他将毛巾折一下,捏住孟啓書的下巴,乘人不備一下子糊上去,動作中卻帶着輕柔:“我追人還需要想清楚?”
雖然昨晚孟啓書明确表示還需要一段時間好好考慮考慮,但沒有直接拒絕的話,是不是說明這個人并不像他明面上所表現出來的那麽抗拒?
【寧眠終,你知道嗎,客觀上來說,我應該拒絕你的。】
【可我主觀上……好像有點不太這麽認為呢。】
“寧眠終,我可以自己來!”孟啓書縮一下脖子,要去扯寧眠終手上的毛巾,反被他提前一步松開手,直起了身子。
“不用,擦完了。”寧眠終将毛巾收好,眸底藏着些許笑意。
現在看起來倒是挺有精神的,昨天那個鬼樣子,他自己是不知道有多吓人。
“起來,做檢查去。”
“嗯?寧眠終你追人這個态度?”
“要我抱你下來嗎?”
“大可不必!我能走能跑的,寧眠終你別碰我!”
孟啓書……
寧眠終将他搭在自己掌中的手收緊幾分,斂下眸将下巴在孟啓書頭頂的發絲上微不可查地輕蹭兩下,抿着的唇緩緩勾起。
你跑不掉了……
最終孟啓書還是只在醫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出院那天正巧寧眠終接到同事的電話,問他修養的怎麽樣了。
“還行,剛出院。”寧眠終也不挑明,就這麽含糊着跟同事打啞謎。
剛出院是真的,不過不是他自己。
“寧法醫,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啊!這兩年你動不動就頭暈的毛病是越來越嚴重了,再加上前段時間剛出了車禍,還是多在家養兩天吧。工作上的事不用擔心,都挺好的。”
“行,這次請假主要就是為了好好休養一下,工作上我不在,這兩天還是辛苦你們了。”
等寧眠終挂了電話,孟啓書這邊剛好攔下一輛出租車,遠遠地擡頭示意他一眼,徑自先鑽了進去。
“怎麽,催你回去工作呢?”看到寧眠終在自己身邊坐下,孟啓書挑挑眉,笑問。
剛才的電話,他只依稀辨認出是寧眠終同事打來的,至于之後的內容,他也沒那個興趣去偷聽。
畢竟是人家的私事。
“沒有,只是慰問一下。”寧眠終關上車門,先答了孟啓書的問題,繼而對前方的司機道,“去步行街,謝謝。”
“頭暈是什麽毛病,沒做個檢查嗎?”作為孟啓書唯幾聽到的內容,他顯然對這個很感興趣。
“頭暈不是毛病。”寧眠終偏過頭,靠近了孟啓書的耳朵,低聲道,“只是一個幌子,進副本現實中的本體會昏迷,只能找個借口糊弄一下。”
孟啓書一開始還奇怪寧眠終怎麽突然靠這麽近,目光往上一擡,看到了前方的司機,恍然明白了什麽,于是也學着寧眠終的樣子跟他低聲說着悄悄話:“進副本不是要觸發死亡契機才行麽,為什麽你的是昏迷,不是進醫院?”
“分情況,如果是觸發死亡契機被迫進入副本,這是要受傷的;但自願進副本的話,本體不會受到傷害,只是會昏迷一陣兒。”寧眠終道。
“能自願進入副本?”孟啓書驚了。
這要是能自願,他幹嘛每次都要搞得一身傷再被拉進副本?
“能,跟你的卡牌溝通好,随時都能進。”寧眠終道,“不過存在不确定性。”
“怎麽說?”
“因為卡牌死亡方式的觸發概率是随着時間推移逐漸增加的,換言之,玩家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觸發死亡契機,只能得到一個概率,而概率本身就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寧眠終解釋道,“所以在你選擇進入副本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你其實還能在現實中活幾天。如果你第二天就會觸發副本,提前一天進無疑是賺到了;但如果你還有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的安全期,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選擇進入副本,那就是純純的浪費。”
其實概率這個東西,很懸。選擇什麽時候自願進入副本,本質就是拿未來不确定的安全期跟完成副本後的概率清零作賭。
但對于本身實力較弱的玩家,進副本也不一定能保證百分百存活,有時候副本中的死亡甚至比現實中的死亡來的更可怕。畢竟現實中死亡,還有副本作為緩沖;但副本中死亡,可就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依舊有些人,哪怕知道提前進入可以免除本體的傷痛,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等待死亡契機的到來。
畢竟,多活一天是一天。
“這麽看來,你每次都對概率把握的很準了?”孟啓書道。
“也不是每次都能猜準,像上次的車禍,就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寧眠終回憶着,“概率觸發大部分會在百分之七十往後,前期觸發的可能性很小,所以當時我百分六十的觸發概率,也沒急着進副本。”
孟啓書回想了一下自己觸發死亡契機時的概率,一個百分之四十,一個百分之二十。
這是……歧視他一個回歸者?
“寧眠終,”孟啓書面無表情地開口,臉色有點一言難盡,“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拔了系統的氧氣管?”
要不然怎麽光找着他一個人坑?
寧眠終想了一下他觸發副本的頻率,噗嗤一笑。
還真是……難得一見的高。
孟啓書擡頭,不滿地瞥他一眼,有心給他翻個白眼。
“可能後面觸發概率就正常了。”寧眠終憋着笑安慰他。
但願吧。
孟啓書不再看他,單手支着頭去看窗外。
出租車正順着寬大的馬路往前行駛着,迎面移來一片極為寬廣的水面。
“是江。”寧眠終湊到他這面的窗口,跟他一起看那平靜無波的遼闊江面。
“嗯。”孟啓書半擡着眸,不知在想什麽,半晌聽他嘟囔一句,“這橋修得挺高。”
“你恐高嗎?”孟啓書自然不可能恐高,但寧眠終偏要多嘴問他這麽一句。
然後等着看他睨了眼眸,嫌棄地回頭掃自己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句“怎麽會”。
但孟啓書沒有這麽做,他只是沉默着,看着江面走神。
等到出租車駛到橋中央的時候,他沒回頭,卻是突地問了寧眠終一句話:“你說,這橋有多少米?”
這橋有多少米,寧眠終倒是沒留意過,不過确實很高就是了。
少說……也得過百吧。
“你覺得呢?”他垂眸去看孟啓書,問他。
“多少米啊……”孟啓書低頭輕笑一下,微微側過身子,含笑的眼眸由下而上對上寧眠終的眸,帶着令人讀不懂的色彩,勾人心魄,吐出的字卻是輕飄飄的。
“……三個呼吸,八次心跳。”
寧眠終一開始沒聽懂,略一回味後連手指頭都是僵的,他求證一般,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着他,詢問着。
三個呼吸……八次心跳……指的是時間嗎?
從橋上跌下去,跌落到底的時間……
“不是我自願的。”孟啓書湊近了他的耳,聲音中依舊帶着笑,卻沒有絲毫愉悅的意思,“我被人逼着,我走投無路……”
“別說了。”寧眠終一把将孟啓書攬進懷裏,死命勒緊,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孟啓書張了張口,将下巴靠在他的肩頭,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同寧眠終講這些,但他就是憋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個能傾吐的對象。
“寧眠終,”孟啓書閉上眼,自嘲般笑了一下,“其實,我是臨安人啊……”
一個十八年沒回過臨安的臨安人。
一個一時沖動回了臨安的臨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