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猷給珈以換了院子和一批新的丫鬟。
院子是驚濤閣西邊的望潮閣,離府裏最大的那個花園和湖、邵猷常在的外書房和主院都很近,采光好,風景也不錯,十月的天就燒起了地龍。
丫鬟一溜用“豆”開頭,依次叫豆黃、豆包、豆漿、豆子,完全彌補了傻子腦袋不好的缺陷,各司其職,管着珈以的箱籠、針線、吃食和專門陪玩。
隔了幾天,邵猷又給珈以抱回來一只通體烏黑,爪子和尾巴卻是白色的兔子。
據說這兔子的爹媽都是純白的,一窩白兔子裏就它一只與衆不同,被當成祥瑞在萬壽節上獻給了聖人,十一公主看着喜歡,向聖人讨要,聖人沒給,轉手卻被淮陽侯輕飄飄的一句“家裏有人會喜歡”給要了過來。
邵猷抱兔子過來時給得很随意,珈以會抱着玩,半是因為他給的,半是因為無聊,後來發現這兔子在大冬天的還有暖手暖腳的功能,才樂颠颠地抱在懷裏,還在豆子詢問兔子的名字時,指着它叫了聲“麻糍”。
一屋子丫鬟被她逗得發笑,正巧邵猷進來,遞了個眼神,幾個丫鬟便吓得大氣不敢出,最後還是最穩重的豆黃上前将來龍去脈給講了。
“一屋子丫鬟全是吃的還不夠,連兔子都不放過。”
邵猷在珈以面前坐下,将她腿上抱着的兔子提溜了過來,拎着兔子的耳朵掂量了下,“給你才養了半個月,都快重成兩個了,也不嫌壓腿。”
話裏不知怎麽的,還就是有那麽股酸味。
珈以眨巴幾下眼,從凳子上下來,撲到了邵猷身上,一手去扯兔子,一手就去拉他的大手,“不要麻糍,抱我。”
邵猷有那麽一恍惚沒醒過神來。
珈以包了一汪淚去看豆子,豆子與她說話說得最多,最能明白她的意思,但礙着邵猷的威嚴,講得有些磕巴,“侯爺,小姐是想讓您抱她,別抱兔子。”
邵猷低了頭去看挂他身上的小人,珈以用力點頭。
“你是說,”邵猷遲疑地把兔子放開,果然就看見珈以彎着眼睛笑了笑,直接雙手握住他的肩膀,把自己放到他腿上,轉過身繼續吃糕點,“她在吃我的醋?”
這話問得實在太飄渺,不應該從一個帶兵征戰多年的百勝将軍口中說出來。
邵猷的目光落在珈以頭頂,這時的他,看着真不像他。
豆子的膽子也就稍微那麽大了點,她被選來陪珈以玩,原本就是性子活潑又話多的,“小姐其實可喜歡侯爺了,往日我們要抱她,她都是根本不給抱的,也只會往侯爺懷裏靠,說話也一樣,對着侯爺說的,常常就是一日中的大部分了。而且每日到了侯爺回府的時辰,小姐就要坐到門口去,您前兩日沒來,小姐還生了好久的悶氣,飯食都用得比往常少了許多……”
十一歲的小丫鬟口齒清晰地說了一大通,珈以默默地給她點了一百個贊。
她如今頂着個小傻子的人設,總是不太好清晰地表達出喜惡來的,尤其她和邵猷的前塵往事在那擺着,從她自己嘴裏說出來,總沒旁人看出來來得可信。
邵猷默默地聽完了,只長長地“喔”了一聲表示知曉,摸着珈以腦袋上的小鬏鬏思考了會兒,“那讓我們來試試,她到底有沒有那麽在意我。”
他突然一把抓過蹲在桌上的麻糍,甩手扔給了豆黃,“去,讓廚房扒了皮炒了,做成盤菜端過來。”
這命令來得突然,稍大些的豆黃只是愣了愣,豆子直接就驚呆了。
這兔子其實都是她在照顧得多,每日“兔寶、兔寶”地叫多了,實在接受不了它突然間被扒皮切塊做成一盤菜,“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珈以茫然地捏着塊糕點轉頭看了眼她,又轉回頭去看邵猷。
邵猷将她轉了個向,看向被豆黃抱着的麻糍,“它要被做成紅燒兔丁了。”
珈以眨巴了幾下眼,終于用傻子的思維速度反應過來這句話,撲下去就要去搶麻糍,“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嘴裏還一直喊,“不吃,不吃!”
好,第一次哭成那樣是為了吃的,第二次是為了不吃一只兔子。
邵猷強忍着沒去安慰她,箍住她的腰不讓她動彈,還把她硬轉過來面對着自己,他知道她哭着也聽得進去話,“不吃兔子,那就再也見不到我。”
珈以的哭聲一頓,滿是淚的眼睛睜開了看他,飛快搖頭,帶着淚珠都甩了出來,濺在了邵猷的臉上,滾燙滾燙的,“不要,不要!”
邵猷硬了心腸,雙手放在她腰上,作勢要将她放下來走人,“好,你不吃,那我就走了,以後都不會再來看你了……”
他原本想說,你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也全都沒有了,但看着珈以那瞬間哭得通紅的鼻尖和眼睛,到底沒将這句話說出口。
他不舍得她再像上次那樣餓兩天,也不想把自己等同于這些。
懷裏的人到底也沒放下去。
感覺到自己被抱得騰空了,珈以立即就雙手雙腳齊上控住了邵猷,将自己牢牢挂在了他的身上,把臉埋進他懷裏,和他妥協,“你不走,不走!”
到底是選擇了他。
邵猷往外,給跟着他的小厮遞了個眼神,開口卻催促着豆黃把兔子送去廚房。
晚膳時,桌上還就真擺了一道紅燒兔丁。
邵猷拿筷子夾了一塊,遞到了半個下午都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的珈以嘴邊,“吃掉這一口,吃掉以後,我就原諒你。”
珈以自然是不能聽懂這句話的,而且她覺得邵猷的這句話完全不能信,她保證她這一口兔肉吃下去,某人就會覺得自己就是麻糍,被人兩相比較後抛棄不說,還要被人扒皮抽筋,做成一盤菜來果腹。
她擡起手,一巴掌打掉了邵猷的手,“不要!”
周圍乍然寂靜。
因而邵猷站起身的動靜就有些大,他慢慢将珈以放下,看着她,還笑了下,“所以,當年你也是念在我陪過你三年的情分上,饒了我一命的,對嗎?”
他看着珈以要走過來,又伸手将她推開,往後退了一步,“扶珈以,那是我這輩子敗得最顏面掃地的一戰,按我的性子,若是害我的是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我都至少會用最後一口氣與他同歸于盡,而偏偏是你,讓我一次又一次舍不得。”
“連報仇都做不到,你讓我活着,還不如幹脆讓我死了。”
“這樣我能更恨你,說服自己,徹底與你一刀兩斷,而不是在這裏藕斷絲連。”
珈以又一次上前扯住他的衣角,而邵猷彎下腰,一根根地掰開她的手指頭,“你不是不愛我嗎?不愛我,就不要給我錯覺,也不要給我可乘之機。”
“強求的苦果我吃夠了,我也沒那個膽子了。”
話說得這麽決絕,他轉身走之前,卻還記得留了一句,“照顧好她。”
珈以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遠。
晚膳就這樣鬧得不歡而散,珈以沒再吃一口,木愣愣的任由四豆給她換好衣裳帶她去沐浴好回來躺下,最後豆子抱着麻糍回來照舊給她塞到被窩裏,都沒見她轉頭看一眼,只能嘆口氣,悻悻轉身出去了。
夜深人靜,珈以還能聽見她說話的聲音,“豆黃姐姐,你說侯爺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總覺得,他好像很寶貝咱們小姐,卻又不敢寶貝她,像是在怕什麽似的。而且小姐都這樣了,他為什麽還要吓唬小姐,下午我都被她哭得心疼了。”
停頓了一會兒,才聽見豆黃的聲音,“這些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侯爺既然說了,我們就照顧好小姐就行。她今天也吓到了,今晚便先換我值夜……”
之後的聲音漸漸遠去,估計是豆黃去安排事情了。
珈以躺在床上,長而憂傷地嘆了口氣。
豆子一臉懵,她卻是知道邵猷為何這般反複不定。可以說,這個情況已經比她早先預料的要好得很多了。
很明顯,邵猷依舊愛她。
除去最後那次背叛,朝夕相處的那三年,她對邵猷的欣賞和喜愛,即使她再掩蓋,應該也會透露出幾分給他,才使得他沒見到确切證據前,始終不肯相信她的背叛。而這些甜蜜,反過來又讓那最後一擊的背叛又狠又傷。
邵猷不敢再相信她,也不敢再愛她,卻又抑制不住心裏藏着的愛,才會如此搖擺不定,沒有安全感。
珈以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猶豫了許久,還是點開了任務面板,看着那可以被選擇的“小道具”一欄,搜索了個叫“幻夢”的小道具,點了确定。
幻夢,顧名思義,就是用來給人造夢的,夢境可以是過往的回憶,也可以是虛構的幻境,但都要針對同一個人,且只能使用三次。
放在之前,一堆實用的小道具裏,珈以絕對不會選這個不痛不癢的雞肋。左右她有千百種方法讓邵猷再愛上她一次,出了虛拟世界後完全可以用這小道具換來大半個任務所得的工資,再美滋滋地存到她那存款裏去。
可她剛才忽然就心軟了。
就算邵猷能再承認自己愛她,怕是這愛裏的恐懼,也會一生如影随形。他會永遠擔憂她的愛是否純粹,懷疑她,也折磨自己,不能享受相愛帶給他的愉悅與滿足,反倒讓自己委曲求全,變得束手束腳,多疑自卑。
她不舍得他變成這樣。
而唯一的解,就是證明,便是上一世,她也深愛着他。
邵猷真正最想要的,不是那背叛後的真相,而是與他捧出去的真心等同的愛。
珈以想到了一個能一箭三雕的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抱走兔子時,油爺心想:看她到底是選兔子還是選我……
紅燒兔丁上來時,油爺心想:這大概就是我了,被她輕易抛棄,連命都沒了……
不要懷疑一個二十九歲才找到呂朋友,愛得快把尾巴都甩斷了,被殘忍背叛得自殺失敗了一次,睜開眼來想要個說法,卻發現呂朋友傻了,随便誰對她好點都可能把他拐走的男朋友的內心世界的豐富性……
以及,珈以這一次傻得真是超有必要啊,她要是不傻,油爺能表現出來“還愛她”的傾向嗎?
恩,今天的油爺,依舊是原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