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冷寂靜。
夏末,剛下完雨,空氣不僅不悶熱,甚至有些森寒。
客棧的燈火照在覃柒越來越蒼白的臉上,她終于感受到了疲倦。
店小二為覃柒打掃好一間房,她來到房中,關上房門,無力的靠在門上。
覃柒此時的內心有些落寞,不知是因為物是人非的相逢,還是不可避免的分別。
她不得不安慰自己,反正就要離開了,也有人代替自己照顧雲初,應該可以安心,沒有什麽值得遺憾的。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屬于她。
黎明時,覃柒房中的燭火已經燃盡,她坐在黑暗中,聽着門外平穩的呼吸聲,內心風起雲湧。
雲初遲疑了許久,輕扣的手指一直擡着,直到燭火燃盡,最終沒有敲響這扇阻隔兩個世界的木門。
覃柒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猛然回神,輕聲道,“你,進來吧,我沒睡。”
雲初怔怔的盯着剛剛陷入黑暗的房間,愣了半晌,才推門而入。
雲初進來的一瞬間,覃柒食指扣了下燭臺,一支全新的蠟燭出現在黑暗中,将房間重新照亮。
狹小的空間裏,瞬間萦繞着溫暖的光。
雲初修長的睫毛,倒映在眼角,五官更加清晰,容貌更加俊美。
他腳步輕緩的走到覃柒面前,坐下後,将刀放在了桌上,語氣淡漠道,“這些天,你去哪裏了?”
覃柒甚為意外,她沒有想到,雲初竟然會關心她?
她搖了搖頭道,“沒去哪,一直都在找你。”
雲初為人處世向來遲鈍,他沒有考慮自己現在說這些話合不合适,直接開口道,“你,知不知道尉遲烱去了哪裏?”
覃柒心中一沉,眼神落寞的看着雲初,她本以為自己就要走了,能看到雲初會和以前不一樣,可好像還是一如既往。她嘆了口氣道,“複仇真的那麽重要嗎?”
雲初無言。
是啊,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重不重要的問題,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半晌沉默,覃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雲初眸中閃出失望之色,覃柒心疼而又同情的看着他,輕輕伸出右手,抓住他握刀的手。
燭火閃爍,雲初眸色漸深,他盯着覃柒的臉,腦海裏浮現的,竟然是平安祥和的生活。
覃柒掌心的觸感,雲初很熟悉,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接觸,他感覺到一股熱流,順着手流遍全身。這種莫名的悸動,讓他不知如何反應。
他以為覃柒或許已經死去的那幾日,真真切切感受到過什麽叫做痛苦,現在再看到她,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一直沒有消失,他越來越清晰的覺得,希望覃柒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他鬼使神差的問,“這一切結束之後,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
雲初開口後,自己都被震驚到。
覃柒啞然。
一種溫暖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像春天裏,從遙遠高山上吹拂過海面上的風。覃柒的心第一次跳的這麽快,她深深的呼吸着空氣中飄蕩着的海棠花香味,試圖平複心情,可只能是徒然。
她的思緒已經放空,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只緩緩點了點頭。
覃柒一瞬間,忘記了對蒼冥的許諾,忘記了自己不該許下,永遠做不到的承諾。
覃柒已經忘記自己正在為雲初輸送靈力療傷,好在他自己将手抽了出來,中斷了進程,才使覃柒重新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沒有因為太多輸出傷到自己。
雲初的臉上閃現出若有似無的紅暈,他有意避開覃柒充滿柔情的目光,又沉默了許久,才站起身,開口道,“你先歇着吧。”
覃柒驀然站起,紅唇輕啓,道,“雲初。”
雲初回身的一瞬,覃柒走了上來,環繞住了他的腰,将臉貼在了他的胸腔上。
覃柒清楚的聽到,雲初玄青色長袍裏,跳動的聲音,叫真心。
雲初終于知道,什麽叫做天雷勾動地火。
覃柒很開心,她終于看到了希望。
雲初此前只想着,報複所有名門正派,沒有想過未來,甚至沒有想過活着。而如今竟說,殺了尉遲烱便願意離開。
她理解他,總歸殺了尉遲烱,才能對得起死去的父母,才能忠孝兩全。
她輕聲道,“我知道,尉緋煙也在落刀城,你會找到尉遲烱的。”
雲初低頭看着覃柒輕閉的眼睛和嘴巴,道,“好。”
雲初離開後,覃柒獨自一人站在窗前,理智漸漸回歸她的大腦,她才意識到自己給了雲初一個多麽荒誕的許諾。
她第一次,對着墨色的天空,流下眼淚。
淩晨,天空破曉,城中守衛開始忙碌,這座平靜的小鎮早早喧嚣起來,眨眼,全程貼滿了雲初的畫像,大概就是說,凡提供他的行蹤之人,重賞,提供假消息的,罰款。
客棧老板聽到采購的店小二通知這個消息後,當機立斷,急急忙忙派人通知官府兩人的行蹤。跑堂火速找到了駐城守衛,然後領着衆人沖進客棧。
老板這麽做,倒不是因為愛財,而是擔不起窩藏罪犯的罪名,更何況這個人還牽扯到連環殺人案。
大難臨頭,雲初一行三人都表現出異常的淡定。
雲初向來如此,覃柒并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只是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顧顏夕,竟然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視死如歸。
昨夜覃柒已經治好了雲初的內傷,這些小兵,顯然不是他的對手,她并不需要擔心他的安危。
雲初拔刀而戰,顧顏夕擔憂的看着一片混亂,覃柒握了握她的肩膀,她移目看了看覃柒,輕輕點頭,示意自己會安心。
意外的是,雲初不過幾招,便被為首的侍衛一掌打在腰間,倒在地上。一群人沖上來,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覃柒的心,猛地一沉,她搶步走上前,攢出掌風欲救雲初。
雲初擡頭,對着覃柒皺了皺眉,又微微擡了擡眼眸,示意她不要這麽做。
覃柒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但見雲初很有自信的樣子,最終放下了放松了繃緊的右手。
雲初昨夜聽到尉緋煙也在落刀城的消息,便計劃着進入落刀城,而伏法,顯然是最直截了當的方式。他相信,尉緋煙一定會花所有的力氣找到尉遲烱,尉遲烱也一定想方設法聯系她。
為首的侍衛顯得異常興奮,這麽恐怖的吸血之人,竟被自己捉到,這是個升官加薪的大好機會。
人往往會因為極致的興奮而忽略事情的本質,就像這個守衛,完全忘記,以自己的實力,輕而易舉破了皇甫骥都破不了的案子,是一件多麽匪夷所思的事情。
覃柒趁着人群大亂,拉着顧顏夕離開。
她與雲初似乎有着不言而喻的心有靈犀,她雖然不知道雲初的具體計劃,但她知道,現在的插手,一定會妨礙他,如今,幫他保護好顧顏夕,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離開客棧,兩人來到一處渺無人煙的草地,見沒有人跟來,才停下腳步。覃柒鄭重道,“你照顧了雲初那麽久,我很感激你,只是,現在實在沒有機會報答。餘鎮很危險,我還是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事情結束以後,我…我們會去找你。”
顧顏夕搖頭道,“你去幫雲初吧,不用管我,我一個人可以。”
覃柒蹙眉道,“你一個人太危險了,雲初,他,會不放心的。”
顧顏夕道,“我真沒事的。”
她的語氣很眼神都很堅定,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威嚴,覃柒無奈點頭。
覃柒摘了片葉子,輕吹了口氣,假裝拂掉灰塵,實則暗施法術。她将葉子交到顧顏夕手中,道,“如果有危險,吹響它,我一定會出現。”
顧顏夕點了點頭,伸手接過。
兩人在燦爛的陽光中告別。
……
雲初被帶回落刀城前,顧顏夕便聽說了他伏法的消息。她跟在皇甫骥和皇甫執身後,趕往關押雲初的暗牢。
沙妖終于找到機會,潛進皇甫執的房間。
皇甫執的房間很簡單,除了書籍兵器,幾乎沒有其餘的裝飾。她一眼便能看見所有的邊角,幾乎沒有能藏東西的地方。
沙妖從書桌到床底,連鋪在地上的鹿絨毯都翻了一遍,仍舊沒有找到妖靈的蹤跡。
她大罵了一句,悻悻而歸。
沙妖已經找了将近兩個月的妖靈,卻一直尋而不得,這種抓狂的感覺,讓她幾乎發瘋。
她聽到落刀城捉到了雲初,突然意識到,葛寒秋一定很快會來江南。他曾經承諾過自己,一定會殺了覃柒,可眼下,覃柒不僅活蹦亂跳,還想繼續破壞自己的計劃,她不得不想辦法,再見一次葛寒秋。
當時,她交給葛寒秋的毒藥,并不致命,只是讓覃柒毒發後痛不欲生,她在活人墓前監視着覃柒,等她出來後,一直尾随,希望覃柒施法後激發毒素,承受不住這種痛苦,說出妖靈的下落。
只是此後的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外,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覃柒身後還跟着一個法力高到無法預測的神仙。
眼下,兩條線索都無從下手,她要做的,是更狠更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