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裴天長得高大俊逸,他伸手與于日比了比身量:“初見時,我比你矮上些許,如今,高過你一頭。”
裴天的語氣帶着于日無法察覺的失落。
于日手撚糕點,吃得歡:“正常啊。我們錦鯉五百年化形,千年才成人呢。估計等你老死了,我還是這副模樣。”
裴天低垂眉眼,問道:“我死後,你會傷心嗎?”
“會的。”于日拍拍手上的殘渣,回答的十分真摯,“沒人陪我玩,沒人給我吃的,我自然傷心啊。”
“我記得你說過月老閣的觀主已活了兩百餘年,若我也修道,是不是可以能更長久地和你在一起?”裴天輕聲問道,他還沒讓小錦鯉懂得何為難過,不想就這麽慢慢老去。
于日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轉圈,打量裴天:“你沒有道緣,也沒有仙根,注定是修不成的。”
裴天失望地抿唇:“真的沒有辦法嗎?”
于日肯定地點頭:“沒有辦法。不過……有我在的話,或許能沾染些運氣,活過百歲不成問題。”
百年就百年吧,如果能陪小錦鯉百年,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裴天點頭:“我這就同父母說去,我要修道。”
于日克制不住地竄出一絲欣喜,就如同看到初夏竄出的第一支蓮花骨朵的心情:“快去!快去!我等你哦。”
這一等又是兩月有餘。再見裴天時,他整個人消瘦了許多,顯得臉部棱角尤為犀利,隐隐有些不怒自威。
“裴天,我等你好久,你怎麽這麽久不來?”于日着急地問道。
“我給你帶了桂花酒,你還沒喝過酒吧。”裴天拎着一壺酒,兩只杯子,在院內亭中坐下。
他斟了一杯酒,于日湊上去使勁聞了聞,臉上綻放出笑意:“香香的,想喝。”
“坐下,慢慢喝。”裴天拉于日坐下,把杯盞推到面前。
“好甜!好香!”于日一飲而盡,眼睛發亮,活脫脫一個小酒鬼。
裴天輕笑,又為他斟上,看着對方飲完一杯又一杯,笑容無憂無慮。
于日上頭了,控制不住人形,化作小錦鯉,暈乎乎地睡在裴天的手心裏。
裴天小心翼翼地輕輕撫摸細小的鱗片,小魚打着酣,不住地吐泡泡,吃飽喝足十成十的沒心沒肺,都忘了問他修道的事情。
他歉意地低語:“對不起,魚魚。我還有父親,有娘親,有姐姐有弟弟,有一城的百姓需要守護。我是平香城的少主,生來就有責任,不能陪你百年了。”
慶幸的是,他以進入軍營任職為交換,讓父母晚兩年替他說親。他怎麽會成親呢?他心裏眼裏都是眼前的小魚妖。
翌日醒來,于日整個人窩在裴天懷裏。
他揉揉發昏的腦袋:“我怎麽了?頭好疼。”
“你醉酒了,以後酒還是少喝為妙。”裴天替他揉穴位,緩解頭疼。
“好喝!頭疼也要喝。”于日回答得異常幹脆。
“小酒鬼……我明日要出發去軍隊,等我回來時,給你帶桃花釀如何?桃花釀比桂花酒更清甜。”裴天柔聲回道。
“好啊。我喜歡桃花。前院裏就有一株,開花的時候特別好看。”于日喜滋滋應下,又想起了什麽,“你不修道了嗎?”
裴天:“不修了。我沒有天賦。”
于日:“什麽嘛,害我白高興一場。不修就不修,随你好啦。”
這一走,整兩年。
當今各個城主割據為營,自封為王,混戰不斷。平香城本偏居一隅,甚少牽扯其中。前兩年,中原出了一位永恒城主,連克數十城,大半國土收入囊中,平香城不得已聯合周邊城池,進行抗衡。
裴天入了聯合軍隊,一步步拼殺,成為少将軍。兩年了,永恒大軍暫時被擊退,裴天得已休息假期,重返平香城。
他洗淨一身血污,換了文人的青衫袍子,再次來到月老閣,看望他的小錦鯉。
于日躲在蓮葉之下,不願見他。
裴天細言細語地哄:“這麽久不見,魚魚不想我嗎?我想魚魚啊。”
“哼。不想見你。你讓我等這麽久。”這兩年,于日學會了想念。
他在想裴天為什麽還不來找他?他吃紅燒肉時想起他,吃肉丸子時想起他,就連曬太陽時,也不由自主地想起裴天那雙漆黑發亮的眼睛。
魚嘴一張一合,吐了裴天一臉的水。
裴天開懷大笑:“我可是又高了些許,想必魚魚只到我半身,太矮了,羞于見我吧。”
“胡說。”
于日化為少年模樣,落在裴天面前,挺胸擡頭,拿手比劃:“哪有那麽誇張?我明明到你肩膀。你已經二十了,弱冠了,不可能再長個。而我還沒長大,我以後一定能比你高。”
恐怕我等不到你成年。裴天暗自想。
“咦?你殺人了?渾身好強的煞氣。”于日後退兩步,皺着眉頭,神情嚴肅,“殺人是有違天道的,你如此做,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永恒軍來犯,我逼不得已才殺人,保護我們平香城的百姓。”裴天回答。
“永恒王嗎?觀主說,永恒王是天命所趨,注定要一統天下的。你不要抵抗,投降好了,正好免了不必要的殺戮。不然的話,就是在造孽,鬧不好,下一生會投畜生道,成為笨豬。”
觀主前些日子,終于雲游回來,還檢查了于日的功課。
五年過去,于日只念得了百家姓和千字文,狗爬式的寫字,符文法術一個沒學,氣得觀主罰了道童小六的禁閉。禁閉一年,好慘。于日幸災樂禍地想。
裴天苦笑,投不投降由不得他啊。更何況,他又怎能忍受外敵入侵家園?被奴役,毋寧死!至于來世,來世不再有他的小錦鯉,于他而言,又有何意義呢。
裴天答:“我知曉了。過幾日,我便要離開,你有什麽想做的嗎?我陪你。”
“城北的桂花糕,城南的叫花雞,還有城外湖邊,我想去游泳。湖裏可比缸裏游起來自由多了。”
于日細細絮叨着這些。裴天不在,他好無聊,一直在等裴天回來,同他一起出外玩。
“好。”裴天點頭答應。
不出兩日,裴天又要出征。
于日依依不舍地握了握裴天的手:“觀主回來,我開始學法術了。等我學會了法術,就去看你。”
“好。”裴天回道。
裴天走後,于日認認真真地跟随觀主老頭學術法。他拿了裴天的八字,讓觀主看命格。
觀主無甚表情地得出結論:“活不過二十三,死無全屍。”
于日生氣了:“裴天是我的好朋友,我錦鯉在世,他的命格怎麽可能這麽差?”
觀主:“說到底,你就是一尾胖魚。與其抱怨,不如好好學習術法,沒準還能逆天改命。”
于日一改懶惰性子,起早貪黑練起術法。
再見裴天,已是半年後。
這時的于日懂了許多,最明白的一條道理就是“天命難違”。
“這是我從月老閣案前順下來的兩根紅繩,我用了術法。一條系在我的手腕,另一條系在你的手腕上,如果有危險,我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你面前。”
替你扛下死劫。
于日低頭為裴天系紅繩。
他離自己很近,近到裴天能聞到于日的發香味。裴天不着調地想,明明是條錦鯉精,發香竟然不是鹹魚味,而是清淡的蓮花香,真是和這條貪吃魚的形象一點都不符合啊。
裴天珍惜地摸了摸紅繩。這是他最後一次來見于日。
永恒軍已經攻破了聯盟城池,再過一日便要渡江,抵達平香城。最後一戰,他毫無生機。
他不敢對于日說起,故作平常地拿起一壺酒:“答應你的桃花釀。”
于日輕笑:“快三年了,虧你還能想起來。”
“自然是記得的,不醉不歸。”裴天笑言道。
“不醉不歸。”于日回道。
這一醉,整整十日。裴天用了蒙汗藥。于日再次醒來時,手腕的紅繩斷了,裴天死了。
于日冷聲問觀主:“老頭,你不是說他活不過二十三嗎?為何不到二十一,裴天就沒了。”
“二十一,不沒活過二十三。”觀主捋捋花白胡子,說道。
“你故意的?”于日問道。
觀主答:“裴天和你認識不到六年,也就是你一眨眼睡覺的功夫。魚魚,你天生氣運,潛心修煉,不出千年,足以飛升成仙。裴天,你就當做打盹時的小夢。”
“他的屍骨呢?”于日問道。
“八天前已葬身江海,屍骨無存。”老頭回答,“平香城亂了,你且在這潛心修道。去尋,毫無意義可言。”
于日閉上雙眼:“好。”
是夜。月老閣後院的水缸,一波波金紋暈開,不斷擴散,蕩漾到天際,那躺在蓮葉之上懶睡的金色錦鯉化作透明的泡泡,消散在了天地間。
裴天殺戮深重,下一世六親淺薄,早夭而亡。于日以五百年修為氣運換裴天下一世的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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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日新接了一部仙俠劇。拜過開機禮,拿着紅包給工作人員一一發。
開機禮選在了山腳下,山腰有一座月老閣,聽說有上千年歷史了,香火不斷,特別靈。
助理硬要拉于日上山去拜拜。
“我拜什麽拜?我都結婚的人啦。”于日擺手拒絕。
架不住助理的熱情,于日還是跟着一同上了山。
他莫名覺得這座月老閣格外熟悉,他想,後院應當有一個大陶缸,裏面應當開着幾朵粉色蓮花。
助理正在誠心叩拜,于日順着本心走到後院,果真見到一水缸,開了幾朵蓮花。他湊近了看,甚覺喜愛。
突然有聲音響起:“于小祖!”
于日擡眼,見一慈眉善目的老道長,道長胡須皆白,精神矍铄。
他不解地問道:“老道長,您剛才在叫我嗎?”
“道友,貧道見你有幾分道緣,有沒有修道的打算?”小六道長忍住內心激動,小心地問道。
“于哥——于哥——裴總把電話都打我這裏了,你快點來接啊~~~”助理焦急的聲音傳來。
于日應了一聲,然後對着老道長擺擺手:“多謝道長,我沒有修道的打算。”
在老道長眼中,于日手腕上系的紅繩異常鮮紅。老道長了然地笑笑。
“真是讓他煩死了。”于日見到助理,接過電話。
裴天略帶氣惱的聲音:“魚魚,蜜月度到一半,你不見了?你心裏還有沒有我啊?”
裴天好說歹說,做小伏低,好不容易把人騙到夏威夷小島上,無人打擾,共度二人世界。
于日不耐煩地回道:“大哥!你見誰蜜月一度就是半年,整整六個月啊。你受得了,我腎都受不了。我要拍戲!”
“魚魚,你不愛我了嗎?”裴天委屈得像個媳婦。
“甭來這套,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于日憤憤地挂斷電話。
遠在小島的裴天笑了笑,買好回程的機票,連夜趕了過來。
于影帝的兼職助理,又來了。大家見怪不怪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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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