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香城郊外有一座月老閣,香火一直旺盛。月老閣不大,前設月老供奉祠堂,院中有一處桃花樹,少年少女們把自己與心上人的木牌挂于桃花樹上,以祈求姻緣美滿。後院是道人們打坐休息之所。
後院院子內有一大陶水缸。缸內栽種了蓮花,此刻正開得粉嫩。蓮葉之上睡着一尾胖胖的小錦鯉。錦鯉閉眼側身,胸鳍拽着一片小蓮葉,覆蓋在身上,嘴巴一張一合,吐出泡泡,在暖暖的日光下閃耀着彩色光芒。
陰影覆蓋擋住了日光,小錦鯉于日緩緩睜開眼,是誰打擾他曬太陽?這一看,就望進一雙黝黑清澈的瞳孔裏。
有人!于日鯉魚打挺,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穩穩落入水缸中,淹沒了身形。
十二歲的裴天呆呆地看着這一幕,腦袋往缸內探,找尋錦鯉的蹤跡。
“魚呢?那條黃燦燦的小魚呢?”
于日不滿地晃動尾鳍,掀起一波水花,濺了裴天一臉。說誰黃呢?我那叫金燦燦。
裴天抹掉臉上的水珠,露出大大的微笑。他一溜煙便跑沒了身影。于日見小破孩走了,輕輕一跳,跳到蓮葉之上,翻身換一面,繼續曬太陽。
沒等一會,小裴天又跑了回來,他捏起手中的蚯蚓,放置在蓮葉之上:“新鮮的蚯蚓,要吃嗎?”
細長的蚯蚓在于日眼前,抖了抖。
于日嫌惡地翻了個死魚眼,用腹鳍狠狠把蚯蚓扇到小裴天的臉上。
“呸呸呸……”裴天啐掉口中的土渣,扒着魚缸邊緣,湊近看與衆不同的錦鯉,問道,“魚不都喜歡吃蚯蚓嗎?”
于日背過身去,不願搭理小屁孩。
裴天又跑了,再次返回時,手中拿了幾個肉丸子。
他把肉丸子撕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于日面前:“肉丸子,好吃的。”
于日輕輕嗅了嗅,香的,不客氣地一口一口吃掉肉丸子。吃完後,用鼻尖點點葉子,示意裴天繼續。
“少主——夫人喊您回去了。”有丫鬟喊裴天。
裴天遺憾地看了錦鯉一眼:“我再來看你。”兩步三回頭,不舍地離開。
裴天走後,于日吃完剩下的肉丸子,悠哉地甩了甩尾巴。
“于小祖——師父讓我督促您學習課業,您怎麽又躲到缸內偷懶了呢?師父雲游回來,肯定會責備我的。”道童小六來尋他。
于日本是月老閣內普通的錦鯉,不知何時得了道緣,自有靈識算起,距今已有五百年,半年前才剛能幻化成人形。
月老閣的觀主堪堪教他識了幾日的字,便雲游四海去了,走前叮囑道童小六好好教于日讀書識字。
于日是一尾不求上進的懶散錦鯉,嚴肅的小老頭走後,一日勝似一日懈怠,如今堪堪讀完百家姓。
小六圍着他念叨個不停,攪得他曬太陽都不踏實。于日索性化為人形,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捂住了小六的嘴。小六如今才十歲,比他挨半身,哪裏是對手,嗚嗚嗚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餓了……小六六,做紅燒肉吃。”于日剛吃了肉丸開胃,此時餓了。
裴天每逢過節上香,便來看他,喂各種吃的,還會絮絮叨叨說些自個的煩惱。比如上學堂好煩,夫子每次都要檢查作業,教授武藝的師傅特別兇,不完成任務不準吃晚飯等等。
一晃三年過去。這一日,正是元宵節。
裴天随姐姐前來拜香求姻緣,熟門熟路地溜進了月老閣後院找他的小錦鯉。
進門發現了一名少年。
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穿着繡金線的白袍,用木簪束冠,柔順烏發散落肩頭,透着股子随意自在。
少年正抱着大水缸,吃力地挪動,嘴裏念念有詞:“冬日的太陽太短,還得找它……累死了,早知道和臭道士學些術法……”
“小錦鯉!”裴天有種直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小錦鯉通人性,不似凡物,如今眼前的少年肯定是錦鯉化形。
“你來了?帶什麽吃的啦?”于日看見裴天,眼睛一亮,急忙忙問道。
“就知道吃。”裴天從懷中掏出包好的燒雞,還帶着暖意。他提前将燒雞撕碎,準備喂小魚。
如今小魚變成人,細碎的雞沫就不方便入口了。
于日正要變回原形,裴天阻攔道:“今日元宵節,集市上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我帶你出去吃。”
“我還從未下過山……山下真有好吃的?有沒有東坡肘子、紅燒肉、四喜丸子、叫花雞……”于日一個一個數落着裴天曾經帶給自己的吃食。
“有!有!有!”裴天無奈地笑笑,拽着于日就往山下走,“你該去山下看看,可熱鬧了。”
兩位少年郎下了山,走進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看了雜技表演,皮影戲,在套圈游戲賺得了兩個瓷做的錦鯉擺件,吃了桂花糕、糖葫蘆、燒雞、牛肉、雞蛋湯……一路買買玩玩吃吃喝喝到天黑。
天黑了,街上的花燈便越發顯得亮眼。五顏六色的紙花燈,讓整條街平添了幾分朦胧的美感。
于日拽拽裴天的衣袖:“我要這個錦鯉的花燈。”
裴天摸摸口袋僅有的一文銅板,歉意地說道:“魚魚,花燈要三文錢,我只剩下一個銅板,買不到了。”
一路買來,于日知曉銀子的作用,銅板不夠,花燈就不會給你。
“你回家拿。”于日提議道,“我在這等你。”
裴天:“我沒和姐姐說,這時候家裏人都在找我呢。回家就不出來了。”
這可怎麽辦呢?正當兩人愁眉不展時,于日瞧見了賭坊的門牌,上述對聯:小施勇氣得春夏秋冬祿,大展身手獲東南西北財。
“那裏是不是可以得銀子?”于日指了指賭坊。
“不行。十賭九輸,我們一文銅板,丢進去便沒了。”裴天搖頭。
“我是錦鯉,天生氣運,運氣好得很。此處正合适。”于日拽着裴天進了賭坊。以一文錢堵大開大,得兩文。以兩文堵小開小,得四文。
裴天:“四文錢有了,我們去買花燈。”
于日:“好新鮮,好玩呢。我們接着賭,放心有我在。”
裴天見此,無奈随他。他也想看看錦鯉到底有多大的運勢。沒一會的功夫,從一文錢變做了十兩銀子,十幾場下來,竟沒輸過一次。
賭徒們都看傻了眼,這是遇到財神爺了。二話不說,跟着裴天下賭注。當真是,說開大開大,說開豹子開豹子。
裴天他們才贏了七十兩。但是跟買的賭徒們,已經讓賭場輸了幾千兩。
賭場的小二們将兩人圍在中間,賭場櫃主親自說道:“兩位小兄弟,我們出來做生意,圖口飯吃。我填些銀兩,湊足一百兩,兩位小兄弟就此罷手如何?”
裴天見對方人多勢衆,點頭應下:“七十兩即可,我們這就走。”
于日拽了拽裴天:“我還沒玩夠呢,我想贏一千兩呢。”
櫃主一聽,你再贏個一千兩,我這賭坊不得輸個幾萬兩?還怎麽開!
櫃主命人提了一千兩銀子過來,滿滿當當一大箱,一個人扛起來都費事。
“小兄弟手下留情,我送你一千兩如何?”
“太沉了,換成金子。我喜歡金子。”于日說道。
“好。”櫃主好脾氣地應下。
等兩人走出賭坊不遠,一群打手悄悄跟了過來。
裴天手撫額頭:“麻煩來了。你這個小錦鯉,沒想到那麽貪心。”
“他要給的,我可沒強求。”于日氣鼓鼓地說道,“出爾反爾,真是小心眼。”
裴天是平香城城主兒子,自幼習武,十幾個人不是他的對手。他把裝金子的箱子交給于日,以一抵十,行如流水般揍得打手們滿地找牙。
于日看得高興,在旁邊叫好不斷。
撂倒了衆人,裴天拽起于日的手就跑:“快跑!再來援兵,我可真打不過了。”
到了月老閣門口,于日将金子還給裴天:“你拿着吧,以後買好吃的給我。”
裴天笑道:“還出去玩嗎?”
于日點頭:“當然。”
“哎呀,花燈忘了買了!”于日拍拍腦門,十分氣惱。
“下次來,我做給你。”裴天回答。
約定過後,再見等了三個月。裴天被父母禁足,等解禁了,第一時間找于日來玩,順便為他畫了一條錦鯉花燈。
于日拿着花燈,滿意地點頭:“比那天見到的,還好呢。”
“魚魚,這些日子不見,你想我了嗎?”裴天問道。
“不想啊。”于日回道。
他都活了幾百年了,有時候他若想睡個長覺,便是幾十年呢,幾十天于他而言,眨眼之間。
此人沒心沒肺的笑顏刺痛了裴天。這些日子,他一直擔心于日等不到自己會生氣,因此寝食難安。
裴天決定,一定要讓于日知道有他在的好處。
于是,裴天總是想法設法偷溜到月老閣,邀請于日出外玩耍。他們在七月泛舟看蓮葉田田,粉蓮如雲。在冬日裏,踏雪尋梅,山野獵兔。整個平香城都落滿了他們的蹤跡。
轉眼又是三年,裴天十八歲了,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齡。各大說媒人差點踏平了城主府的門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