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是署衙晚餐時間。
署衙內外燃起了熊熊火把,就連偌大的飯廳內,牆壁四角也點上了冒着黑煙的牛油火把,火把将高挑的房梁熏着發黑,還散發着一股刺鼻的怪味。
軍士們排着整齊的隊伍魚貫而入,他們進門後就熟練地各自領取一個桐漆托盤,來到系着白圍裙的夥頭軍面前開始領取晚餐。
葉剪秋也混在夥頭軍的隊伍裏,站在萬年松身邊開始發放晚餐。每人三個大面餅,一大碗南瓜小米粥,半斤鹵肉絲,一碟醬菜,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是,每人托盤裏多了一塊紅豔多汁的沙壤西瓜。
葉剪秋一邊發放晚餐,一邊往外張望,遠遠的,他終于看到了司徒瑾和晉伯站在隊伍裏的身影。司徒瑾個子很高,面如皎月的他在人群裏鶴立雞群般的顯眼,葉剪秋的心開始緊張地“咚咚”跳,負責發放的食物一連錯了好幾個,惹得萬年松不時地小聲提醒。
時間過得真慢,等司徒瑾終于來到他面前,葉剪秋迅速從大笸籮底下掏出三個面餅,不動聲色的放進司徒瑾的托盤。
司徒瑾并沒有注意葉剪秋這些動作,他仿佛在思索着什麽,眉頭微踅徑直往前,心無旁骛地又走到發放粥飯的夥頭軍面前去了。
這間足足能容納幾百人的飯廳,卻稀稀拉拉的只坐了十桌左右,而且這十來桌的人都靠着一側用餐,另外那幾十張桌椅空蕩蕩的,顯得這間屋子更空曠了。有人不舍得吃自己托盤裏的西瓜,将西瓜放到身邊同伴的面前,而另一個人則悄悄推讓……最後,兩個人的手在桌下緊緊握在一起……
這種情況讓晉伯盡收眼底,他不禁悄然長嘆一聲。
這些兄弟們,其實有很多對都是夫夫,這些軍中伉俪們堅守在這風沙漫漫的戈壁邊關,唇齒相依,只說甘甜。在沒有雨季的世界裏,風沙掩蓋不了他們的愛情,寂寞蒼涼的邊關,一對對相攜的身影漫步在星河燦爛的蒼穹之下。他們相愛相守,除了死別,沒有生離……
坐在晉伯身邊的許大夫對此情景也暗自唏噓,他小聲開口道:“這些兄弟們可是受苦了,有些軍士的牙齒常常流血,口苦而渴,或由胃熱或陰虛引起,多食水果青菜,煮些綠豆水服用最好,就連這西瓜皮也莫要扔掉,煮成水喝也可緩解症狀。”
晉伯和司徒瑾雙雙點頭。
一身土黃色長袍的許大夫是一個淡眉黃須的小老頭,肉肉的額頭有些下垂,長長的黃色眉毛尾梢也垂到顴骨,一把金黃的胡須直垂到胸口,而且一年到頭一雙眼睛都是笑眯眯的,慈祥和藹的如同天上金色月亮,如果他杵個挂着仙桃的蟠龍拐杖,像極了黃化版的南極仙翁。署衙內其實也有軍醫,可惜軍醫人手不夠,而且醫藥也不充足,所以這杏廬的許大夫就成了署衙的常客,不僅和軍士們關系非常好,而且還經常留在這裏一起和衆人用飯。
司徒瑾長嘆一聲瓣開手裏的面餅,憐惜這幫兄弟之餘,暗想着等這農場一開發,就可以改善目前的現狀。
“鈞之,你的餅子為何和我們的不同?”
孩子氣十足的許大夫伸手就奪過來司徒瑾手裏的大餅,只見被瓣開的一半面餅芯裏夾了厚厚一層紅豆沙,嘗了一口竟然非常甜糯!
“你喜歡吃給你就是,我不愛吃甜食。”
司徒瑾将餅子推到許大夫面前,他心裏有些愠怒,在府裏給他單獨開小竈也就罷了,沒想到在署衙也給他搞特殊,真是讓人想發火。
許大夫驚訝道:“當真?”
“嗯。”
司徒瑾點頭,許大夫高興地和司徒瑾手裏的面餅換了過來。晉伯不由得看了一眼正踮腳向這邊觀望的葉剪秋。
葉剪秋一接觸到晉伯的眼神,吓得迅速低下頭往萬年松身後一閃,就不見了影子。
到了晚上,司徒瑾又回到自己郁郁蔥蔥,枝繁葉茂的小屋。
當他合衣往床上一躺,閉着眼睛享受這仿佛山高林茂的場景時,忽然聽到淨室內傳來輕輕的響聲……葉剪秋?他還沒走?
他騰地下了床往淨室走去。這個淨室,其實他并沒有使用過,司徒瑾和其它兄弟一樣,洗漱的時候就去井邊,打上一桶水往身上一澆就完事。
可是當他走進淨室,驚訝的不亞于第一次看到自己滿屋綠植的樣子。
這間淨室,早就煥然一新了!
隔着那還冒着熱氣的大浴桶,他看到牆角竟然有一大叢青翠的碧玉竹!小小八棱形的窗戶半開着,窗臺上放着一大盆紫紅色鮮豔的三角梅。高高的房梁懸挂一盞垂着黃色長流蘇,散發着淡淡紅光的小宮燈,氤氲的水汽中,浴桶如同高山溫泉般冒着白煙,趁托着綠葉紅花格外賞心悅目。腳下的磚地板也換成了青石板,浴桶下方鋪了防滑的厚皮墊子,墊子上還有一把結實的方形矮凳。
葉剪秋從浴桶後走了出來,遞給他一個托盤,裏面是一套白色的寝衣和一雙拖鞋。
“洗個澡吧!”
本來已經在井邊沖洗過的司徒瑾默默地接過那個托盤。葉剪秋從托盤上拿起那雙皮拖鞋“穿上這個洗澡很方便。”
“你燒了熱水?”
“嗯,早就準備好了,這會兒溫度正好。”
司徒瑾穿上拖鞋,在地上來回走了走,果然很舒服。他将托盤放置一邊,便伸開雙臂讓葉剪秋幫他解衣,葉剪秋低着頭慢慢地将司徒瑾的衣服如數褪下。
這次葉剪秋并沒有回避自己的目光,而是深深地一直注視着眼前的人從從容容的踏上矮凳,然後跳進浴桶。
葉剪秋覺得自己心就像一朵花正在慢慢萎縮幹枯。司徒瑾對他坦然面對,毫無羞澀之感,這根本不像動情之人應有的态度。
司徒瑾跳到浴桶後,舒服的嘆口氣,這水裏被加了什麽香料,聞起來很清爽。而且原來那硬梆梆咯後腦的桶壁上,也加了一個皮墊子,枕上去角度非常合适。他放松地将腦袋靠在軟軟的皮墊子上,閉上了眼睛……忽然他感到身後有一雙柔軟的手正輕輕擦背,癢癢的如同毛毛蟲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