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最偏遠的山區都逐漸開始通電了的時代,繁華的大都市裏想要找出在半夜十二點之間就烏漆嘛黑的地方實在是有些少。
偶有的那麽幾條,也因為不斷發生的各種刑事民事案件而受到了有關部門的重視,再怎麽拖拖拉拉,裝上路燈與監控,成為一條順應時代發展和人民生活需要的路的速度,也比偏遠山區通電的速度要快上那麽幾年。
要說有例外,大概就是城西那條則西路了。
則西路不是沒裝過電燈,它那高高的電線杆都還在原地證明着它的不屈和堅守,可惜那空蕩蕩的蓋帽底下的孤獨證明了這堅守的無望——這一片的熊孩子與社會青年實在太多了,心情一不好,他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
好在這兒除了這些人就只剩下些早出早歸的老人,在創造過一個星期需要換十二個燈泡的高能記錄之後,這兒的燈泡就再也沒被換過。
平日裏沒什麽,可這天下雨,沒燈光照着,腳下破破爛爛的水泥地都不知道深淺,在第四次一腳踩進泥水塘感覺到自己左右腳都徹底報廢之後,撐着把超市買牛奶時贈送的雨傘的少年就實在忍不住罵了聲,“卧槽!”
江其琛擡了腳,很想脫了濕透的鞋襪走路,又忌憚着這條路上随時會出現的滿帶細菌的酒瓶碎片和生鏽刀片,到底是壓住了心底的那股厭惡,快步走回去。
偏還就是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一種被窺視感。
其實在巷口時這感覺就有,但又短又快,他只當又有人要來惹事了,急着回家也就沒放在心上,可這會兒濃烈得好似……
他飛快地往後一避,左手握着傘,右手抓着單肩背着的書包就甩了出去。
作為則西路的左鄰右舍公認的“好孩子”,江其琛書包裏長年都裝着幾本書,這也成為他在“江湖”的一大利器,幹翻的小崽子不計其數。
然而這次卻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出現在巷子裏的黑西裝飛快地伸手擋住了他的書包,順帶條件反射似的往後一拽,力道之大,逼得江其琛不得不松了手,壓制着甩手甩疼的沖動,邊就絲毫不慫地站在原地,問,“你是哪邊的?技校那叫來的人?”
他這純粹是按着年紀瞎猜,他前幾個月還忙着中考,根本沒主動惹過事。
今天倒是動了手,可那幾個小崽子速度應該沒這麽快才對。
好在黑西裝還是願意交談的,雙手将他的書包往一側不知是誰家的晾衣架上一挂,說出的話還挺有那麽幾分港味,“我們老大請你去喝茶。”
江其琛陪着他外婆看港劇,最讨厭的就是許文強那類的黑.道老大,原因很簡單——從他外婆的只言片語裏推斷出來,他那不負責任的親爹就是這類人。
所以黑西裝這造型再加這句話完全就是戳到了今天正好脾氣不怎麽順暢的江其琛的肺管子上,他抖了抖腳,甩不掉鞋裏的泥水,話音更是暴躁。
“還請我喝茶,請我看電影我都不去!”
江其琛這句狠話才放完,就感覺身後猛地有人接近,而他還來不及動作,就感覺到胳膊被人制住,狠狠往反方向上一折,同時前面的那個人快步上前,從兜裏掏出個白淨的手帕往他嘴裏一塞,扛起他亂蹬的腿就走。
動作之熟練,讓江其琛瞬間覺得自己是要被拐賣了。
可這群人将他綁上車,沒遮眼也沒灌藥,就這麽将他控制在中間,黑色的轎車彙入車流,朝着目的地流暢地駛去。
江其琛被帶到了大別墅裏,坐在柔軟的沙發上,前面擺着熱牛奶和三四樣水靈靈的水果,旁邊還有個KFC的全家桶,炸雞翅香得他的肚子不由自主地鳴笛。
那綁他來的三個黑西裝就站在了他對面看着,江其琛揉了下手腕,也沒想再逃,眼睛似乎很好奇地在裝飾華麗的別墅裏瞧來瞧去,其實啥都沒瞧在眼裏,只專心在想着最近遇見的人裏,有沒有這麽大手筆綁他的人。
答案來得很快。
一隊黑西裝就跟軍訓跑操似的進了屋子,分成兩列站得好似等待檢閱的部隊,目不斜視,身姿筆直,那氣勢的确像是有那麽幾筆刷子。
江其琛一瞬間不理解這很可能還在中二期的人是誰。
因為他看得清楚,擺了這麽大的排場,最後才壓軸出場的那位,雖然保養得像是三十出頭的,可實際年齡卻應該在他親爹的年齡段徘徊。
這個念頭才轉完,那黑老大就在他面前的那沙發坐下了,手一擡,扔給他一份親子鑒定,就怕他學習刻苦壞了眼睛,最後那結論還被加紅放大了。
眼前這黑老大,就是他那消失了十六年的親生父親。
江其琛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看着就不像是要認祖歸宗的。
江大海也是這會兒才看清了他那和調色盤一樣的臉,瞬間臉色就沉了下來,原本就重的威儀更加沉重,轉頭就問那幾個黑西裝,“你們打的?”
黑西裝剛搖頭,江其琛就嗤笑了聲,算是将他親爹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是誰打的,又有什麽關系?你沒當我爹的這些年,我挨的這種打也不算少了,你以為張嘴問這麽一句,我就能感恩戴德,管你叫‘爸’了?”
江大海沉了臉,似是對他這嚣張的态度不滿。
好在江其琛也沒想讓親爹對他滿意,他拿兩根手指捏起那張紙,垂在眼前晃了晃,“你既然有辦法搞到我的頭發指甲煙頭啥的,應該也把我查了個底朝天了吧?那你也該知道,我親媽,那個被你抛棄卻還惦念着你的人,在我十歲就死了。”
江其琛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誰,“她可是我們家唯一惦念你的人了,卻因為要幫你養兒子而沒改嫁,活生生被累得得了肝癌,送醫院都沒支撐過兩個月。”
“嘶”的一聲,那張紙在少年骨節分明又微有薄繭的手指間被撕成了兩半,江其琛直起身,将廢了的紙往桌上一放,“算了吧,我已經不需要爹了。”
他扔下這句話想走,那兩排電線杆似的黑西裝就愛崗敬業地上前擋住了他。
江其琛的側臉對着二樓的走廊,隐約瞧見那裏好似有個人影掠過,年齡不大,應該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紀,身份自然也就不用多說。
他心裏沒什麽感覺,反而挺能理解的——十六年啊,看這架勢也不像是在和尚廟裏挨過去的,他親媽在的時候都沒指望過他還有個冰清玉潔的親爸。
知道這真能當家做主的人是誰,江其琛也不含糊,轉過頭鞠了一躬,正兒八經,“我感謝您當初貢獻細胞給了我一命,可這十六年您也沒養過我,活這麽大,我自認沒多少肉是從您手底下長的,咱們能別鬧得跟江山後繼無人似的行不?”
許是覺得自己這話說得過分了,江其琛還笑了聲,往回撈了那麽幾寸情分,“看在您當年捐獻的一腔熱情上,這樣,您若是有病需要我捐個血啥的,我衡量一下或許也答應,可這名分的事,您強求我喊了,我應該也就只能當是放屁了。”
少年還穿着東一中的校服,除了那臉上的傷看着滲人,瞧着模樣應該還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孩子,可這話音間,還是滿滿都是少年人特有的戾氣。
他們認準了的事,就是撞個魚死網破,也偏要朝着自己那塊南牆跑。
江大海擡頭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幾分鐘,最後擡了擡手。
江其琛笑了下,拿着他一直握在手上的那把“光明酸奶”的傘走了出去。
他腳上穿的那雙球鞋蘸飽了污水,進來時被人擡着沒沾到地,這會兒走出去,一路都是泥水堆成的腳印,像是剛有泥鳅在上面滾過。
江大海一路瞧着他瘦削又挺拔的背影出了門,等瞧不見了他的背影收回視線,才看見了地上那串腳印。
人高馬大又氣勢洶洶,不用紋個左青龍右白虎就滿身都是黑老大的氣勢的中年男人就這麽措不及防地紅了眼——好不容易瞧見親兒砸,沒讓他吃一口東西,歇一口氣,連人家滿腳泥的鞋子都沒讓晾幹。
有人從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坐在江大海身側。
江大海一轉頭,看見寶貝閨女時滿眼的淚就這麽嘩啦啦地淌了下來,聲音哭唧唧的像是誰家被惡婆婆剛磨搓過的小媳婦,“寶貝女兒,你弟他不認我……”
身後一群黑西裝見怪不怪地轉過身去,離得近的那個還給遞了一包餐巾紙。
珈以接過來,抽了一張給江大海揩鼻涕,她緊趕慢趕也沒趕上這個急着認兒砸的寶貝爹,過來瞧一眼時撞上這場面就知道情況要糟,看着江大海哭成這樣也不敢罵他,只質疑了句,“爸你整這場面,人家吓都給你吓死了。”
她弟剛才那話真是含蓄了,要她遇上這事兒,準覺得人家是沖着她的腎來的。
“我這不是怕他嫌棄爹慫,故意整個排場好看的嘛。”江大海心裏賊委屈,拿揩鼻涕的紙擦了把眼淚,确定物盡其用了,才團了吧唧扔在廢紙簍裏,轉頭又接了一張時忽又笑了出來,那笑裏還很有幾分驕傲。
“不過我兒砸就是我兒砸,一點都沒被吓到,說話利索得很,還跟老子軟硬兼施,這聰明的腦袋和熊膽子,完全就是我親生的……”
親生的,正在被親爹誇獎的,英勇無畏地從狼窩裏單槍沒馬地進出了一趟的江其琛走出這片別墅區走到大馬路上,“撲通”一下就軟了腳。
差點……差點以為今天這內髒要告別五分之一呢。
江大海還在滔滔不絕地誇着兒砸,突然話音一頓,再次悲從心來,眼淚嘩啦啦地又洩洪了,“嗚嗚嗚嗚,這麽好的兒砸,就是不肯認我……”
眼見着他又要開始懷念那些年的動蕩時光,早在“睡前故事”環節裏聽膩了的珈以趕緊截住他的話頭,和他保證,“交給我,我保證讓我弟心甘情願喊你爹。”
這任務是補償她在上個任務裏受了大驚喜來給她當做調劑的,她身為大反派的養女,唯一的任務,也是讓反派他兒砸認祖歸宗,與他們統一戰線。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寫到後面,我自己差點笑出豬聲……
對的,男主就是這種腿軟得要跪下還要站着放狠話的傲嬌貨,他爹就是這種超兇超威嚴,轉頭卻要對着女兒嘤嘤嘤的女控…………
我已經能想象以後這“吉祥三寶”的生活了……
關于男主爸媽的故事,下一章講,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