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答應了玻璃心受損裝不住水的江大海要去幫他認回親兒砸,行動力自然也是驚人的,江大海回過頭時才知曉她已經帶着鎮海堂的幾個叔叔伯伯搞定了自己東一中的入學資格,大早上地穿好了校服坐在餐桌上吃早飯。
江大海回頭看了眼外面都才灰蒙蒙的天,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非要送珈以去上學,結果送到了校長辦公室,坐了五分鐘被校長笑眯眯地送出來,寒風一吹打了個噴嚏,從兜裏掏出個手絹來捂住鼻子的同時,轉頭閑聊似的問了一句,“天兒這麽冷,教室裏裝空調了嗎?”
校長單知道這位是市長跑去省裏才搶來的了不得的大戶,本市下半年的納稅頭名就專給人家的公司預約着了,卻不太了解人家早名揚四海的“女控”頭銜。
早幾年鎮海堂剛金盆洗手變成鎮海股份有限公司那會兒,有些不怕死的貨色在舞會上對這公司裏唯一的小公主動了下手——從人家手腕摸到了手臂上——當天晚上就被人卸了手臂,送到醫院治好了,連着三天給卸了三次。
手段不恨,大概也就是金盆洗手時帶了點水珠子出來沒洗幹淨。
可打那兒後,愣是斜眼的人都沒敢多看小公主一眼,就怕被當成猥亵處理了。
一輩子投身教育事業的校長沒聽過這些消息,單純覺得是學生家長有點寶貝家裏的小疙瘩,很是客氣也很是籠統地回答了,“天冷,一冷一熱容易感冒,冷些正好提神醒腦,教室裏人多,平時上課都關着門窗,不會凍着孩子的。”
他話沒全說,江大海已經偏了頭,看見了那些裝了卻沒在工作的空調機。
于是珈以就感覺到書包帶一緊,她爹已經從身後揪住了她走向學習的腳步,轉頭和校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家裏孩子身子還沒好,這會兒學期都過半了,怕也跟不上學習,還是下學期再來學校好了。”
跟在江大海身後充當保镖一職的黑西裝嘴角抽了下。
他瞄了眼校長一臉茫然地目送他們走遠的神情,很想幫着把老大剛才的那句話給翻譯一下:“你們學校冬天不開空調凍着我寶貝閨女了,我等天暖了才來。”
珈以知道被揪着回了車上才眨了下眼反抗,“爸,你這是弄什麽呀!大冬天的,南方有幾個學校開空調啊,他們都好好在教室坐着,我身體比他們都好,怎麽就會凍着了!而且你不是着急我弟的事嘛……”
“那小子的事不急,”江大海朝閨女笑了下,全無方才的大佬氣勢,就跟個溺愛孩子無邊無際的老太太似的,“小子抗凍抗打,你可是個小姑娘,不行。”
珈以氣鼓鼓地轉頭坐好,試圖再一次非暴力不合作。
江大海在她的餘光範圍內,瞧一眼寶貝閨女,臉上就流露出了孤寡老人的凄涼無奈,“爸爸這不是擔心你嘛,你小時候感冒發燒可是把我吓怕了,這幾年難得好了些,也是小心翼翼才能養好的,可不能在小事上松懈了……”
說的這些事,珈以自然是還有印象的。
她一來,正好趕上被親生父母抛棄,也就聽了那麽幾嘴緣由,無非就是家裏窮,她又是個病秧子,養不活。她被放在一個橋洞底下,病恹恹的,只有個乞丐給她遞過個馊饅頭,她沒敢吃,挨了半天,終于等到了江大海。
江大海那會兒離風光還遠,追着他跑了三四年的人還剩那麽幾個,正巧趕上他出來辦事,他雖有所防備,卻還是被傷得不輕,狼狽着躲到了這個橋洞底下,正好一低頭,瞧見了面前一個瘦猴似的,病歪歪的孩子。
小姑娘盯着他瞧了一會兒,慢吞吞地爬了出去,正好堵在那橋洞口,擋了風也擋了他的蹤跡,那些追着的人飛快跑過,他等來了自己的後援。
那會兒他們都是講究些緣法的,這小女孩陰差陽錯也算救了他一命,江大海想到了自己分別已久,生死未蔔的戀人,将這小姑娘帶回了家當女兒養着。
後來大風大浪裏有人陪着過,感情也就這麽養出來了。
珈以十歲前都是真病秧子,好幾次小病驟變大病差點沒命了,江大海一個鐵血漢子,自己嘩啦啦往下淌血都沒掉過一滴淚的,抱着發燒抽筋吐白沫的她,手塞在她嘴裏防着她咬了自己的舌頭,眼淚噼裏啪啦就流了下來。
還有次珈以生病,胳膊上不知怎的就抽不出血了,醫生要直接從脖子上抽,七八歲的人往那一站都不需要人按着,卻還是出動了整一層的醫生和護士,就為按住孩子她爸——那瘋狂掙紮的架勢,醫生在他眼裏是吸血鬼無疑了。
後來還是珈以抽完了血從病床上蹭下來,走到她爹面前蹲下,江大海才安靜下來。
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剛才出動十幾個人都按不倒他的勁,就這麽全部卸了下去,抱着懷裏小小的女兒,嗚哇大哭,“珈珈不疼,珈珈不怕啊,爸爸在呢。”
珈以被他哭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自打那以後,她對着江大海就很難狠心,有時候實在憋不住了沖他吼“你不能這麽溺愛我”,轉頭自己後悔得撓心撓肝的,還是得湊回去哄她爹的玻璃心。
這麽來了兩次之後,珈以就徹底放棄了。
這會兒江大海來這麽一出,她知道自己絕對拗不過他,又聽不得他孤寡老父親的可憐調調,轉頭的聲音就那麽弱了幾分,“可你急着讓我弟回家啊。”
江大海朝她一笑,伸手摸了下她的腦瓜子,“公司一堆雜事,家裏也沒收拾,前幾天那次是我着急了,那小子也說得有道理,我缺席了這麽些年沒盡到責任,他如今也不少我這麽個爹。這事情,我們急不來。”
他的話裏全是慈愛,好似真的很看得開。
珈以卻覺得自己真快被他養成個淚包了,眼睛酸得要命,只能轉頭去看窗外。
這麽些年,她也大概知道江大海和江其琛他媽媽柳婷的事。
開頭很俗,就是柳爹欠了一屁股債又渣得要死,甩手将女兒往賭場一扔抵債,自個就跑得沒蹤跡了。江大海和柳婷又是青梅竹馬的情誼,就憑着年少一腔熱血說了要替心上人還債,扔了有些起色的運輸工作,去了那賭場當個打手。
呆了兩年,他也就爬上來了,算是個有些頭面的人物,債也還得差不多,小倆口正籌謀着要結婚呢,那賭場突然就被人拔了,說是涉及某些違禁物品。
江大海腦子活又有分寸,兩年來一直小心謹慎,不該碰的東西沾都沒沾下手,可禁不住有些亡命之徒走到懸崖邊不肯一個人跳下去,居然又把柳爹給挖了出來,說他當年在賭場裏幫着走過不少“貨”,如今還有個賬本在他家放着。
就為着這麽個子虛烏有的賬本,警方、賭場、走“貨”的人,四面八方的力量一股腦地往柳家灌,江大海有次出門不過兩三個小時,柳家就被人點了一把火燒了,柳媽好在不在家,柳婷被救出來後,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
為這次意外付出代價的,只有柳婷肚子裏兩個多月的孩子。
江大海恨紅了眼,想與人同歸于盡,最後還是柳婷拼命攔住了他,趁着黑夜,一家人卷着包袱就從東市逃了出去。
可這颠沛流離的日子過了不到半年,意外就再次發生了,柳媽出門買菜被人推進了湖裏,冰天雪地的,過幾年就半百了的老人被好心人救上來後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只會喊女兒的名字,嘴裏不斷地讓她快跑,快跑。
能跑到哪裏去,身後的人追得那樣緊。
江大海在病房裏守了三四晚,柳媽睜眼一醒來,連他是誰都不認識了。
柳婷幾乎要哭暈過去,對漆黑的未來生活毫無希望。
也就是這個黑夜,江大海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他去做了個假證,拿着這證去租了車,連夜帶着柳婷和柳媽出了他們落腳的那個小鎮,在黎明前随意找了個鎮子停了車,将所剩不多的現金和他收拾好的所有東西都留給了柳婷,外加他自己寫的只有寥寥幾字的一封信,就揣着一張自己的身份證,獨自下了車。
他其實沒敢走遠,就躲在巷口,看着車裏的柳婷醒過來,張皇找他,最後拆了那封信看完,捧着那不大的包袱,悶着頭哭了半個小時。
然後她冷靜下來,知道自己再沒有別的選擇,将車扔在巷子裏,帶着剛醒來還迷茫的母親,在鎮子上找了個地方住下來。
她不知道,江大海下了車以後還遠遠地守了她三天才走。
江大海也不知道,他真的走後的第三天,柳婷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之後的故事,也就是江大海摸回東市,找了以前的人脈,放出了柳家的那個本子如今被他握在了手裏的風聲,掉來了好幾條大魚,狠狠将他們拍死在了沙灘上,最後又被反擊的人狼狽追到港市,隐姓埋名,直到五六年前才徹底絕了後患。
清理掉禍患之後,江大海第一時間就帶着珈以去了那個鎮子,一路上才告訴了她這個跌宕起伏的故事,眉眼亮晶晶地和寶貝女兒保證,她會有個好媽媽。
珈以忍了又忍,才沒告訴他,她還有個弟弟,是爸你的親兒砸。
她那時候是想等江大海自己發現,有個驚喜。
結果他們到了那鎮上,找到柳婷曾住過的房子,才知道她只租了一個月就搬了家,之後去了哪裏,天大地大的,又有誰留心得到。
珈以的“驚喜”,在那樣的情況下更說不出口。因為她其實并不知曉江其琛如今會在何處,她拿到的人物簡介裏,并沒有提到這個少年的流浪之路。
找個故意隐姓埋名的人,難度基本等同于大海撈針。
江大海掏了又掏,花費了五六年,才找到一絲痕跡,卻又順着這一絲痕跡,發現他心心念念十六年的愛人已經不在人世,卻給他留了個十六歲的兒子。
他幾乎是一瞬也等不了,馬不停蹄地就想來見見孩子。
來之前他給珈以打了個電話,語調洋洋得意的,“寶貝閨女,爸爸給你找了個弟弟回來,他肯定像爸爸一樣,見一眼就喜歡你,以後你就多了個人撐腰了!”
結果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兒子說,他不再需要爸爸了。
更殘酷的是,這不是氣話,這是孩子的真話。
站在一個父不詳母親又早亡的孩子的角度來說,無論長輩們有什麽樣的糾葛,出于什麽樣迫不得已的原因,傷害已經刻在少年的心上十六年了。
這段時間裏,他可能也曾試着去要了解自己的爸爸是誰;他可能數次被人嘲笑過沒有爸爸;他可能會為了捍衛自己男子漢的尊嚴,拎起小拳頭和人對抗;他可能看着自己累病又早亡的母親,在心裏恨透了未曾謀面的父親。
他用了十六年習慣了沒有父親的生活,被迫着早早長大。
可這要怪罪誰呢?
當時的選擇有多麽無奈,這無奈釀成的苦果,卻還是要無奈的人咽下去。
我們有的時候,把這整個過程,叫做“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爸媽的故事,真的挺無奈的。
他們都是好人,都想要一個簡單平穩,可卻一次次被推開,只能拼命往前奔跑。
爆料一下,從脖子抽血那事,是我小時候的真事,不過我爸是按住我讓醫生抽血的那個人,據說被我撓得滿臉花……
以及,江爹這寵孩子的勁頭不值得提倡啊,會寵出熊孩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