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配 不敢奢求太多
剛進家門, Lena獨自沖入書房,跑去騷擾正在開線上會議的Mia,Lotte則一把奪過諾亞手中的拐杖, “想留下就直說,何必找這麽拙劣的借口?”
諾亞扭頭, 從門邊那道細長窗線朝外查看。見門外方舟的身影已然走遠,這才腳步輕盈地步入客廳。
原本他确實沒打算留下, 可那晚目送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忽然就走不動道,當下便改了主意,起碼等到她看起來沒那麽憔悴的時候再離開。
“聽Lena的老師說, 她經常請病假逃課, 是不是你教給她的?幸好你不生孩子, 成天只會耍機靈, 帶壞小朋友。”
諾亞無辜攤手,“哪能賴我呀,明明是Leon老想帶她出去玩, 讓她裝病逃課,給她寫假條寫得可勤快了。”
Lotte撫着微隆的腹部, “現在好了, 又有一個小家夥要被你們禍禍了。”
見諾亞微怔, Lotte笑問:“你沒看出來我有孩子了?”
“我只當你是假期胖了不少。”諾亞直言,又問, “Leon的?你們的進展真是飛速。”
“算不上進展,我早就過了少女懷春的年紀,對他沒那麽迷戀了,只是覺得眼下時機和條件都已經成熟, 是時候要一個孩子了。與其去米青子庫碰運氣,不如找一個沒有羁絆的靠譜熟人做孩子爹。”
“恭喜。”諾亞由衷地說。
“我沒征詢Leon的意見,趁他有次不太清醒的時候一次就中,相當幸運。原本打算獨自撫育,沒想着讓他參與,他倒出乎意料地挺配合,也願意分擔孩子的撫養事宜。”
直到這時,諾亞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剛才方舟為何冷不丁地問他有沒有去複通,她整晚都表現得那般不自在,會是因為他麽?
不,他不敢這麽想。
“過兩天我就帶着Lena回了,你接下去什麽打算?”
“現在大部分事務都可以線上解決,我人具體在哪裏,無關緊要。先留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諾亞的思緒回到三年前。彼時Lotte剛接手他所在的這家理療診所,打點得格外上心,每晚做複盤工作時,她都會親自查看當日的訪客名單。
那晚,方舟的名字出現在一堆西方姓名中,尤其顯眼。
Lotte随即就将這消息告知諾亞,“FANG,這是Gio的姓氏吧?她似乎來看過你了。”
哎,還是沒能堵上曹璐的嘴。
諾亞心中仍抱有一絲希望,但願自己在她心中留下的最終印象沒那麽凄慘。
“能幫忙調取下監控嗎?”
出于對患者隐私的尊重,整座理療中心唯有在訓練場外的長廊上裝有一架監控探頭。設備年代有些久遠,顯示的畫面極其模糊,但諾亞依舊能辨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
還是沒能瞞住,自己的醜态還是被她親眼瞧見。
見她捂着嘴,轉身倉皇逃離的身影,諾亞不由苦笑。想必是他的這副模樣将她吓住了,連聲招呼都不願意打。
“能拷貝給我嗎?”
“嗯?”
“監控錄像。”諾亞将視頻倒回至方舟出現的那一刻,指尖輕點屏幕上的小小人影,好像能隔着顯示器,觸碰到真實的人,“我和她都不愛拍照錄像,我手頭沒有她的視頻。”
二人平時都沒有拍照留念的習慣,諾亞也曾天真地以為他們不會分開,不需要思念的依托載體。
知他心中不舍,Lotte勸道:“還是見面聊一下吧,用一通電話說分手,總歸不妥當。”
諾亞輕嘆一聲,“我怕我見了她,就會忍不住開口求她留下。我不想讓她為難。”
“她未必不願意留下陪你。”
“眼下我能帶給她的只有哀傷和痛苦的煎熬,為什麽要困住她呢?她值得更好的。她是有翅膀的,我不想拔掉她的羽毛。”
“你不該替他做出選擇。”
諾亞雙眼緊盯屏幕,眼神悵然,“可她已經選擇好了,不是嘛?我也預判到了,她會這樣選擇。”
雖然一直勸誡自己保持樂觀,可面對遲遲沒有進展的訓練,諾亞不可避免地感到絕望。他渾身酸痛,無力倒在軟墊上,雙手抱頭,整個人蜷作一團。
Lotte跪下.身,輕拍他的肩膀安撫。
沉默良久,諾亞才慢慢擡頭,眼神茫然無措,“我到底該怎麽堅持下去?”
“你現在積攢的每一步的努力,都是日後發生質變的基石,別放棄。”Lotte一如既往地不懈鼓勵,“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灰心。”
許是跟Lotte通過氣,安東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方舟的講演視頻。
第一個視頻是三月的方禾醫療公司年會,那次大概是方舟頭一回上臺演說,面對數萬人發表講話,免不了怯懦。即便極力克制掩飾,她的聲音依舊忍不住微微顫抖,雙手緊握話筒,後背挺得僵直,身體姿态緊繃,背稿的痕跡相當明顯。
但之後的每一次,她看起來愈發沉穩自信,應對收放自如。節奏铿锵有力,語調卻帶有平易近人的柔和,偶爾還會講個笑話段子,調動現場的氣氛。
三年來,他見證了她的每一次進步。
最後一次在視頻裏見到她,是今年六月的醫師大會上做新品宣介。從舞臺面積來看,場子規模頗大,但她絲毫不怯場,微微笑着,介紹最新獲批上市的新産品。諸多專業術語娓娓道來,舉手投足間滿滿的篤定從容。
諾亞盯着屏幕上的她反複觀看,無數次被她的魅力折服。
能正常走動後,諾亞曾來過一次江城,因為口罩影響,他在酒店隔離了整整十四天,所幸還是成功在一場醫療AI峰會開始前獲得解禁,趕去完成一場計劃中的邂逅。
在宣講臺上的方舟,視線像是落在了他身上,一瞬間似乎慌了神,磕磕巴巴地說了幾個字詞,又即刻鎮定下來,将目光移向別處。
這顯然是他的錯覺。她怎麽可能在成百上千的觀衆中一眼看到他?
諾亞暗笑自己癡傻,猶豫片刻後,還是追着講演完畢的她出了會議廳。正想上去打聲招呼,卻不巧撞見她的未婚夫先一步來到她身旁。
準夫婦二人面對着彼此站立,神情皆是認真嚴肅,似乎在談事情。
那人皺着眉,有些煩躁地掏出煙,點上,還未吸上一口,就被方舟擡手奪過。
她兩指稍一用勁,熟練地将煙掐滅,動作一氣呵成,像是重複過無數遍。
還是那個熟悉的她,一如既往的霸道,一臉的嫌棄。
諾亞唇角微揚,可下一刻就耷拉下來。
她仰頭看着他,責備的眼神,說話的表情似乎很懇切,看起來像是妻子在規訓自己的丈夫。
那位丈夫垂首,好脾氣地笑,一臉寵溺,好像她犯任何錯誤都能被原諒。
目睹了伉俪情深場景的諾亞暗自嘆息:他不該來自讨沒趣。她已經有愛她的人在身邊無條件地支持和守候,他的關心只會顯得多此一舉。
此刻,結束了遠程會議的Mia見諾亞又把已經盤包漿的視頻尋出來觀看,不由揶揄:“你還打算看幾遍?有這麽愛麽?忘不掉就趕緊去追啊,人都已經到這兒了。”
“她已經訂婚了。”
“不是還沒正式結婚麽?就算結了,又不是不能離。”
諾亞苦笑自嘲,“我有那麽大的魅力麽?”
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她成長了許多,而他卻始終在原地踏步,雖然奇跡般地康複,但留下了一身的傷痕。
長期單調乏味的康複訓練,使得他憂郁黯淡了許多。身體的損傷也蠶食掉自信,不似原先那般意氣風發。
他深知自己已經完全配不上如今的她,像現在這樣不遠不近地守在她身邊就已足夠,他不敢奢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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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京城的拜訪行程,方舟并未選擇回家歇息,而是同往常一樣,直奔公司。去往會議室時,恰好途徑樓層中央的産品展示區域。
此時,杜依正陪同諾亞在展區查看樣品演示,身旁跟着數位産品經理,随時準備解答他的問題。方舟停下匆忙的腳步,遠遠地打量他。先前幾次見面,她都有些心煩意亂,沒能好好觀察他,眼下心緒平和許多,得以心平氣和地仔細端詳。
從前他身上那種冷漠疏離感似乎收斂了許多,整個人散發出溫和儒雅的氣質,看起來全然不像機敏狡黠的投資客,倒像一位氣度雍容的學者,讓方舟不由地憶起他的父親路易。
方舟将手中的行李物件統統轉交給迎出來的助理程珏,并囑咐說:“把我十點的會延後半小時。”
她走上前,沖諾亞颔首微笑,“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問我。”
諾亞也回以客氣的笑容,但接下去卻表現得絲毫不見外。明明每個産品邊上都貼有文字介紹,他非要一個個細細地問,再耐心地聽她講解。
不多時,方舟背上竟沁出細細一層薄汗。她有些懊悔方才的選擇,先前接待過幾位位高權重的領導幹部,也不曾這般緊張過。
來到泌尿科産品專區,諾亞指着眼前的一個柱狀物再度發問。
方舟不厭其煩地答:“內置式的陰.莖假體。”她擡手按住柱體下緣的開關按鈕,儲存在下端透明囊袋中的醫用生理鹽水,迅速流往兩根半透明狀的矽膠柱體中,只幾秒鐘的功夫,假體完全充盈膨開。
諾亞揚着眉,似乎對這物件頗感興趣。他也擡手摁了一記按鈕,看着生理鹽水重新流回儲存囊袋,“患者接受度高嗎?”
“潛在的受衆很廣,保守估計起碼有超過一半的男性,在年過半百後有不同程度的孛力起功能障礙,這個問題還在不斷地年輕化,但實際推廣效果并不好。”
諾亞颔首,“确實,恐怕大部分男人都不樂意讓自己的命根挨刀子,寧可選擇吃藥。況且,絕大部分恐怕都不會願意承認自己有問題。”
方舟點頭笑答:“嗯,很少有男人能像你一樣謙遜誠懇,還總覺得所有的問題都出在自己身上。”
諾亞聽出她話裏不加掩飾的贊賞意味,不由一怔。
身旁緊跟的幾人此刻彼此交換眼神,紛紛意識到,這位忽然冒出的投資客大概和舟老板交情匪淺。
諾亞清清嗓子,以掩飾局促,緊接着問:“目前什麽樣的患者願意接受手術植入?”
“只有一些經歷車禍後,完全喪失功能的病患……”
方舟的目光看似落在産品上,實則始終拿眼角餘光關注着身旁人,見他面色一凝,忙止住話頭。
該不會他也……?
她立即打斷思緒。這不該是她關心的問題。
方舟啓步離開,神情盡可能保持自然,溫聲提議:“我們去下一片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