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搭上柳萱琪的休旅車,離開工作室一段距離後,易真珍不好意思讓老板娘親自送自己回去,便請對方讓她下車,自己乘車回租處就好,但柳萱琪卻說租處說不定也有記者守候,要載她去更安全的地方。
最後車子一路開到新店郊區,停在一棟看來頗有歷史的雙層洋房。
“柳姊,這裏是哪裏?”
雖說屋子舊歸舊,外觀牆面和老式鐵栅門倒是明顯看得出重新上漆不久,透過栅門縫隙看去,小小庭院也整理得井然有序。
“據說是最安全的地方。”柳萱琪環顧周遭,下一棟鄰戶距離可有百來尺,的确夠僻靜。“喂,我們來喽!”
易真珍正奇怪她朝屋裏喊給誰聽,下一秒,便瞧見一個男人打開木門,朝院外的鐵栅門微笑走來。
易真珍難掩訝異,因為那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樂耀天。
呆滞一會兒的她,才想轉頭問老板娘是怎麽一回事,就瞧見柳萱琪不知何時回到車上,已經發動引擎,倒車離開了。
“很久以前,柳小姐差點被心懷不軌的廣告商欺負,是我恰巧遇上,救了她。”樂耀天明白她心裏的疑惑,邊說邊牽着她往屋裏走。“所以今天我請她還我一份人情,保護我心愛的女人不受狗仔騷擾,安全送到我身邊。”
易真珍明白了,想起他一早才下高雄,還說之後要搭機去上海一趟,三天後才回來,現在人卻在這裏,不是因為擔心她還會是什麽?
“你看見了,我人好好的沒事,你快點去上海做你的事。”她不想成為樂耀天的累贅。
“已經沒事了,我請我爸代我去。”他鎖上門,領她在印滿碎花的布沙發上坐下。“對不起,因為我昨晚一時的情不自禁,失策犯下大錯,才害你曝光。”
“也不能全怪你……”看他一臉歉疚,易真珍忙着想理由安慰他。“是我自己鬼迷心竅跳下車,又沒阻止你,要說錯,我們各占一半,你那邊應該也很麻煩,我們誰也別怪誰。”
“其實也沒多麻煩,結婚不就好了?”樂耀天和她雙手互牽,十指緊扣。“你看看,我很守諾,一直沒在你家人面前現身,結果老天爺還不是安排了機會讓他們發現我?現在更進一步,全臺灣都知道我們熱戀中,這絕對是天意要讓我們在一起,所以,結婚吧!”
“喂,這些不會全部出自你的計劃吧?”她秀眉一挑,越聽越可疑。“如果照片是你叫人拍好PO到網絡上,你就——”
“如果我安排了人待命等拍照,就會在你上車前先親再說,除非你跟我串通好要跳車?”
樂耀天幾句話就讓她啞口無言,這的确是不争的事實。
“你……看見網絡上寫的那些了?”她直接跳到下一個問題。“關于我爸媽——”
“那些我早就知道了。”沒等她發問,他立刻接着說:“那些事在你大哥結婚的時候早被爆過一次,我這個人平時也不算很八卦,當時卻不知道為什麽,好奇多看了一下,所以有留下印象。不過你幹麽問得吞吞吐吐?想知道我介不介意?你很介意我介意?那代表你真的很愛我喽!那就結婚吧!”
“為什麽你不管說什麽,結尾都是‘結婚吧’?你是結婚狂嗎?”
易真珍故意裝作不悅地調侃他,可心底在聽說他早知道那些事,卻依然态度一如既往地堅持追求自己時,心裏感動更深了。
“是啊,我一遇見你就變身成結婚狂了。”他不否認,自己成天盼望着能早日得到佳人應允。“我才不管你有怎樣的父母、兄弟姊妹嫁誰娶誰,就算你背後藏着再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也無所謂。你是怎樣的女人,我最清楚,我喜歡的就是你,想娶的也只有你,不會因為什麽秘密而改變。”
“即使我——”
“你怎樣?”他等着她說出自己希望她說的事。
“……沒什麽,我想喝水。”易真珍抿抿唇,将到嘴的話吞了回去。
“我去倒。”
樂耀天體貼地立刻去廚房倒杯熱水給她,不讓自己的失落太明顯。
他在等,等她願意向自己說出身世之秘,到那時,她才是真正對自己敞開胸懷,完完全全信任他,也解開了束縛她心靈的枷鎖,屆時才有可能親耳聽見真珍承認對自己的感情,點頭答應嫁給他。
可惜緊要關頭她卻退縮了,看來還差那麽一點點,自己得更努力才行。
“對了,這裏是哪裏?為什麽叫柳姊載我來這裏見你?”
她起身來到窗邊,小院子裏有兩、三株盛放的山櫻,不知名的綠鳥在枝桠間蹦蹦跳跳,挺可愛的,且環境清幽,讓人精神不知不覺便放松下來。
“這裏是我媽和我爸第二次離婚後,帶着我妹妹居住的地方。之前住的房客上個星期剛搬走,正好空着,加上沿途岔路多,狗仔要跟不容易,你這幾天留在這裏最安全。”
“你妹妹?”易真珍才想轉身,卻被他由後輕輕抱住。“我記得你是獨生子,從來沒聽過你還有個妹妹?”
“我沒說,是因為人已經不在了。”樂耀天懷抱着深愛的女子,輕輕述說着往事。“我妹小我一歲,很活潑,也很漂亮,可以說是人見人愛,小學三年級就收到第一封情書,厲害吧?”
“嗯。”
易真珍握住男人環抱在自己腰上的大手,直覺地想給予他溫暖。
“我國二那年,我爸帶酒店紅牌出場過夜的事被我媽發現,堅決要離婚,我跟着爸爸,妹妹跟着媽媽,一家人分開了三年。那段期間我常跑來這裏看她們,卻也發現妹妹性格變得越來越沉默,只是無論我怎麽問,她總是笑笑說沒事。”
“我的心事也不會樣樣都跟哥哥們說的。”她聊勝于無地安慰他。
“我也這麽想,青春期的小女生嘛,多少都有些別扭。”他将她再抱緊一些。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妹妹寄來的信,她說媽媽離婚後把所有重心全放在她身上,對她管教太嚴格,讓她透不過氣,還逼她跟很喜歡的男生分手,甚至到學校跟老師告狀,害那男生被他爸爸毒打一頓。她說讨厭媽媽,也讨厭做錯事害家裏四分五裂的爸爸,所以決定跟那個男生私奔。”
“私奔?結果有成功嗎?”
“就在我收到信的當天,還來不及趕去勸阻我妹,就接到我媽打來的電話,說我妹那天放學回來的路上,不知道為什麽下錯了站,結果在穿越馬路時被車撞上,當場就……”
易真珍聽見男人略帶哽咽的聲音,但她忍下心不回頭給予擁抱,只是靜靜地待在他懷裏。因為她知道,樂耀天只是想和自己分享心裏的秘密,并不想讓她瞧見他脆弱、悲傷的模樣,才會選擇這麽抱着她傾訴。
“我知道妹妹不是下錯站,她是要去找那男孩會合離家,可是媽媽什麽都不知道。後來因為喪女之痛,讓我爸和我媽又慢慢走在一起,相互扶持,終于決定再婚。”
“你直到現在都不曾讓父母看過那封信,對吧?”
“嗯。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所有恩怨就讓它跟着煙消雲散,何苦說破讓活着的人痛苦?就讓我妹在我媽心裏永遠是那個美麗可愛、總嚷着最愛媽媽的小女兒。說出事實,讓我媽遺憾、痛苦終身,我妹也不會複生,有些秘密就讓它永遠塵封,對所有人都好,不是嗎?”
“永遠塵封,是嗎?”易真珍想到自己的身世。“可是你卻把不能說的秘密告訴我?”
“因為一個人藏着秘密太痛苦,要是能有那麽一個自己信任、可以分享的人存在,說出來心裏才會舒坦。”他低頭靠在她耳畔細語。“我很幸運有找到那個人,所以我說了,因為我相信只有她能懂我,也唯有她能體會我隐藏這個秘密的感受。且更加幸運的是,她恰巧是我最愛的女人。”
易真珍轉過身,望着始終不斷用各種方式向自己表達愛意,即使前有銅牆鐵壁,也從不氣餒地殺出一條路直通自己心房的他,終于承認自己輸了,無論如何努力也找不出任何可以不愛他的理由。
其實她也好想有個人可以讓自己安心吐露積壓在胸口多年的沉重秘密,相信對方無論如何都不會因此看輕她,還會溫柔地擁着她,跟她說自己的出生不是罪惡,和所有人一樣是美好的。
如果真的誠如他一開始所說,就算自己背後藏着再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無所謂的話……
“那麽,換我來跟你交換一個秘密……”
不知道該說幸運還是不幸,樂耀天和易真珍的熱戀消息才曝光,隔天晚上便爆出結婚不到半個月的人氣男星偷吃被逮,外遇對象還是好友嬌妻,頓時社會輿論嘩然,從網絡到媒體全熱烈讨論起這件事。
各家八卦媒體的焦點瞬間集中于此,想挖出更多不堪內幕,只是男星暫時斷絕與外界聯絡,小三又神隐,于是媒體就先逮住男方八百年沒聯絡的前女友、緋聞對象們,一一訪問感想,再出動八方人馬去追男方和小三下落。
而未婚總裁熱戀消息和這相比,根本是小蝦米與大鯨魚的等級之差,像隕落的流星,光采一瞬,熱議度瞬間被取代,沒了新聞性,記者自然也從兩人周遭消失,所以易真珍只請了一天假,隔天便又恢複上班。
“哥,你不覺得我們兩個現在這樣真的很像變态跟蹤狂?”樂敬維開着車,看了眼坐在駕駛副座的堂哥,滿臉的無奈與同情。“你會不會太悲哀了?真的就這樣跟着看她屁股也爽?”
“我看的是背影,誰像你專看女人屁股?”樂耀天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堂弟一眼。“你給我看路,不準亂看,她可是你未來的堂嫂。”
“我說的是機車屁股。”他可沒那麽低級。“不過,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之前熱吻被偷拍上傳,我還以為你苦戀終于修成正果,好事近了,現在卻被下了‘禁制令’,一個月不準出現在她面前,連電話都不準打,該不會是你偷吃被逮吧?”
“偷吃?我是那種人嗎?”樂耀天立刻否認。“細節你就別問了,反正我是‘好心被雷親’,有夠冤枉。”
唉,他真是有冤無處訴啊!
那天在舊洋房裏,真珍終于向他坦白了身世,雖然還是沒說出她先前要告白的對象是她大哥,但已經算是真正和他交心,完全信任他了。
當時環境美,氣氛佳,離成功求婚眼看就差那最後一步,結果就因為他不會作假,一切又回到原點。
真珍要說的秘密自己早就知曉,她那裏是忐忐忑忑,他這裏是輕輕松松,聽完自然不會有什麽瞠目結舌的驚訝表情。
誰知道這小妮子平日明明粗線條,那天忽然心思特別敏銳,馬上察覺他反應有異,在她的追問之下,自己當然也是據實以對,畢竟當初特別剪接汽車旅館裏那段錄音,不讓她知道已經透露秘密的事,全是為她着想,不想她有什麽心理負擔,隐瞞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她好。
可惜,真珍不是那麽想。
她氣炸了,指責自己不該蓄意欺騙,知道她的秘密卻一直裝作不知道,有過造假紀錄叫她如何再相信他?說什麽也不肯留下,也不準他載送,硬是叫來出租車,他只好一路在後頭跟着,确認她沒傻傻地回租處自投狗仔羅網,而是去找婚後定居臺北的二哥,這才安心離開。
最慘的是,她撂話一個月內不想見他,要冷靜想想。唉,他的相思病不吃點“藥”,只怕很難撐過一個月啊!
不過剛好他今天上臺北洽公,行程結束算算差不多也快到易真珍下班時間,便幹脆繞過來遠遠看她一眼。
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就想再多看幾眼,想着默默隔着一段距離悄悄護送她安全回租處也好,結果就被堂弟笑是跟蹤狂了。
“唉,看你婚前就被吃得死死的,婚後肯定會自動加入‘怕老婆俱樂部’。”
樂敬維邊說邊搖頭。“在公事上我真的很崇拜哥你的工作能力,就連周旋于黑白兩道的交際手腕也是一流,大小事到你手上都有辦法擺平。可是追女人這方面你真的是肉腳,完全丢盡我們樂家男人的臉——”
“怎麽會,至少我還沒被女人賞過巴掌。”
樂敬維吓到,堂哥的眼線也布得太廣了吧?連他被路詩萱賞了一巴掌的事也知道?
“……還不是因為當初答應你幫忙追路家千金才——”
“我可沒叫你玩‘壁咚’,強吻小白兔。”
車內突然一片靜寂,樂敬維乖乖閉嘴不多話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看來自己有沒有努力“報恩”追求路詩菅,堂哥都了如指掌啊!
“真動心了?”樂耀天可沒想放過他。
“前方一百公尺,有奇怪車輛接近堂嫂中。”
“別想唬弄——”原以為是堂弟故意岔開話題,想不到視線往前一看,易真珍剛好将車停在租處樓下,剛從另一條岔路轉進他們前方的一輛轎車,也跟着臨停在旁。
“回去吧。”
“咦,不看看車裏是誰嗎?”這時,對方駕駛已經下車走向易真珍。“哥,嫂子自己跑過去摟住那男人的手往屋裏走,你再不阻止就要戴綠帽——”
“那是她大哥!回去了。”
“噢。”
既然是大哥,那就沒戲唱了,樂敬維乖乖将車調頭駛離,沒留意到樂耀天黯然的神色。
是啊,是大哥沒錯,沒有血緣關系的大哥,而且還是她最愛的初戀加暗戀對象……
樂耀天暗自慨嘆着,在自己被下一個月禁令,只能遠遠看着心愛女子“解饞”的此刻,她倒好,有親愛的大哥來相伴,肯定樂不思蜀,完全不會思念他吧?
“哥,直接送你回家嗎?”樂敬維只想着快點下班,再去找他的“小白兔”。
“回家?回公司加班!”樂耀天一語推翻堂弟的美夢。
回家多空虛,借酒澆愁愁更愁,只有拿工作填滿最實在,多賺點結婚基金也不錯。
明明說好自己來載真珍去和二弟會合,一下車,妹妹突然拉着他往公寓大門走,走到一半又停步轉身,看着遠方回轉駛離的轎車,讓易予翔完全弄不懂她在想什麽?
“你在看什麽?”他看不出那輛車有什麽特別的。
“沒什麽。”易真珍笑笑敷衍。“走吧,我們去找二哥。”
“你啊……”
易予翔寵溺地拍拍她的頭,既然她不想說,他也就不多問,開了車門讓她上車,再坐回駕駛座,朝二弟家裏出發。
其實易真珍早就知道樂耀天跟着自己回家。
雖然那不是他平日常開的車款,自己第一時間的确沒認出,不過對方跟蹤技巧太差,很快就讓她察覺不對勁,加上自己沒近視的眼力可是一等一,早就從後視鏡裏發現那對堂兄弟了。
好吧,其實她很開心。
那天聽說樂耀天明明早知自己秘密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她第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被當成笨蛋耍,又羞又氣,尤其無法接受他的刻意欺瞞,什麽解釋都聽不進去,要他一個月都別出現在自己面前,堅持叫來出租車離開。
可是當晚她就後悔了……
那晚她借住二哥家,二嫂看出她不大開心,關心詢問,她假借是朋友遇上的事,問二嫂如果是二哥蓄意欺騙等等會如何?一定覺得對方當自己是傻瓜,覺得很丢臉、很生氣吧?
結果,二嫂的回答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二嫂說,因為那人隐瞞的出發點全基于為她着想,肯定很愛她,要不然早早說出他知道自己不欲人知的秘密,即使不威脅着要當成把柄逼她交往,她也會寝食難安,生怕對方一個不開心爆出來,只能小心翼翼對待他,愛或不愛都很痛苦。所以那人一定愛她勝過他自己,還有一顆溫暖又體貼的心。
她這才發現,一樣的事遇上不同的人,竟然會有南轅北轍的感觸……
自己太怕受傷害、太怕被背叛,在感情上負面執念太深,眼裏只看得見樂耀天的蓄意欺瞞,卻不懂他的一片好意與真心。
其實她早就原諒他了,只是一時拉不下臉主動聯絡,想不到他也真那麽聽話,時隔一個多星期都乖乖不打電話,也不現身,害她還以為他也在氣自己不識好人心,不想理她呢!直到今天看見他那麽幼稚又可愛的跟蹤行為,自己才總算安了心,那男人還是愛她如昔的。
“一路上不說話,就只是抿嘴笑,在想什麽好事,那麽開心?”易予翔開着車,好奇地看着大妹喜孜孜的神情。
“當然開心,我畫的設計圖過關了,魏老師還誇獎我的畫風大有突破,同意讓我這個新人參與這次國際飲料大廠邀請老師制作合拍的公仔廣告,到時候會在全球五十幾個國家的電視頻道公開放送——”
她像平日一樣開開心心地和大哥聊着,心裏其實很緊張。
她決定了,今天要跟哥哥們坦白身世,也是因為如此,才會特意故作要挽着大哥進租處的模樣,讓樂耀天先行離開。
雖然自己也想讓身世永遠封存,但她的情況和樂耀天妹妹的情況不同,要不要讓爸爸知道是一回事,兩位哥哥絕對有知道實情的權利。
更何況,也許只有說出來,她才能徹底放開心中罷礙,勇于面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