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菲研究院。
整個實驗室都被某種金屬材質包裹着,堅硬,冰冷。席星袖被鎖在病床上,腺體疼得他一陣迷糊,一陣清醒。
穿白衣的研究員抽過他的血,又對他的腺體動過刀。
反抗太劇烈,他兩次撅歪了插進血管的針頭,研究員罵罵咧咧地把他的手固定住,重新換了一邊給他輸不知名的藥物。
實驗室沒有窗,也沒有時鐘,他虛耗着無從知曉自己被關了幾天。時盛矜的喜怒哀樂幻燈片一樣從他腦中依次閃過,他覺得他快要死了。
要是他死了,他們會把他的屍體還給哥哥嗎?
他好想哥哥最後再抱抱他。
深夜,研究院裏的燈光跳閃了兩下,各工位上的研究員都不約而同地看着燈管,摸不清是燈管問題還是電路問題。
而後,整個研究院的電路短路,所有燈光和設備同時停止工作。
備用發電機沒有如期運作,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亮着,研究員們不明所以地離開工位,像尋找光亮的蛾子一樣散去。
大樓東翼出了一點小小的騷動,保安們沒來及發出警報就被加了消聲器的槍斃了命。
實驗室的進門密碼被破解開來,席星袖朦胧的意識裏,有人用手電筒照了他的臉,還說了什麽話但他無力回答。
然後,他被帶走了。
和洵爺達成共識以後,時盛矜暫住在洵爺的莊園。與來時的狼狽相比,他又穿上了一塵不染的西裝,莊園供應豐盛的三餐,但是連日的焦心等待讓他看起來無比憔悴,眼球裏布滿無法安睡的紅血絲。
他怕席星袖死了,怕他們帶回來的只有一具僵硬的屍體,也怕席星袖被虐待,怕他受到永遠無法治愈的創傷。
行動發起的下半夜,聽洵爺的手下說人救到了,時盛矜覺得心髒又鮮活地跳動了。
席星袖還沒到家,一條熱搜又被推上榜首,說是一家研究院發生爆炸,巨大的蘑菇雲升騰而起,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傷亡未知,消防和救護車已經趕到現場。
時盛矜看了一眼洵爺,後者沒有一句解釋——事情到這份上,大家都是一不做二不休了,誰會跟誰低頭呢?
洵爺點了支煙:“你對衛生大臣有什麽打算?他這樣的崗位,看起來社會地位不錯,實際上一條辦公室醜聞就足夠他引咎辭職了。”
時盛矜冷漠地說:“不夠,我要那頭肥豬後悔來人間走一遭。”
“可以的,那Theophil呢?”看時盛矜不說,洵爺知道他還在猶豫,“你自己看着辦吧,我的人随你調遣。”
這樣的誠意讓人不敢輕信。
洵爺吐了一口煙:“你放心,我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不會像你外祖家一樣在節骨眼上落井下石,這點我說到做到。”
席星袖昏睡了兩天才醒過來,腦子懵懵的無法思考,但是腺體已經不痛了。陽光穿過窗戶照在他身上,他環顧陌生的房間,喉嚨幹澀得緊。
空氣裏有若有若無的杜松子酒香,那是哥哥的信息素的味道。
時盛矜趴在床邊眯了一會,睜眼就看到席星袖在看他,他坐上床沿,暗淡的瞳孔瞬間有了光:“醒了?”
席星袖聲音沙啞:“哥……哥。”
跟時盛矜的激動比起來,席星袖表現不出一點劫後餘生的欣喜,他無喜無悲地找不出一點情緒。
時盛矜把醫護叫來,醫生給他做了幾項檢查,确定他意識清醒,視覺聽覺都無礙,但是當醫生要求他釋放一點信息素的時候,席星袖無論如何調動不起來。
好像身體裏根本沒有這麽個器官,不受中樞神經控制。
“可能是麻醉沒過,”時盛矜違心地安撫,“我們過一段時間再試。”
席星袖一回來,洵爺就安排醫生給他做了全身檢查,他們不能确定研究院對他做了什麽,但是所有的報告都指向腺體受損。
在omega的身體裏,腺體的重要程度不亞于任何一個保持生命剛需的內髒。腺體受損或者缺失,omega首先會激素失衡,因人而異伴生出強烈的不适,随後性欲減退,喪失生育能力。
一個身體機能如同跷跷板一樣無法達到平衡的個體,生活品質和壽命斷崖式下跌,即使使用藥物來維持餘生,最多也不過是八到十年的事情。
席星袖沒醒的時候就一直呓語着“疼”,事實上,他現在不是麻醉沒過,而是止痛沒過。
等到藥力消散,他會再度陷入疼痛裏。
時盛矜給他喂了點水,然後是燕麥,但只是吃了兩口,席星袖就反胃吐了出來。
恨意在時盛矜胸腔裏無限滋長,對衛生部和警署的,對時躍謙和席汀的,對Ophiuchus的,還有對那位他原以為關系不薄的好哥們。
醫學界,腺體修複有過先例,時盛矜卻不敢冒然去找趙明懷教授,因為衛生大臣現在一定以為席星袖已經死在洛菲研究院裏了,他不能暴露席星袖還活着的事實;也因為趙明懷教授跟那邊的席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不能确定請回來的是救星還是死神。
洛菲研究院發生爆炸的事情,Theophil有收到消息,但不負有任何責任。
他們只為研究院提供過資金支持,沒有以公司名義摻過股獲過利,而且尹席就職執行官以後再沒提供過贊助,因為尹席沒看懂他們的研究意義。
公司裏曾經有個席姓股東軟磨硬泡讓尹席給洛菲研究院撥款,尹席本來想随便劃一筆錢意思意思,後來被三催四催的,尹席脾氣上頭了幹脆一個鋼镚沒給。
至于研究院和席家還有什麽樣的瓜葛他無從知曉,畢竟沒有權限去查席家每個人的動賬。
說難聽一點,家族大了,哪個不是一手黑一手白?要是某天聽說席家有人涉獵色情行業,他的反應也只有一個“哦”。
尹席手頭的情報不足以支撐他把席星袖的劫難和研究院的爆炸聯系到一塊,他坐在院子裏,看着顏微塵放了一盞孔明燈,難說他是在為那些生死未蔔的研究員祈禱,還是紀念爸爸。
顏微塵對研究院事故有種天然的同情,他是從實驗室事故裏幸存下來的,雖然當時的傷亡遠不能跟洛菲研究院相比。
看到孔明燈遠遠飛走,顏微塵說:“我想爸爸了。”
顏微塵不定期會去墓園,尹席不忌諱:“等到天亮,我陪你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