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兔西墜,寒星殘挂,雄雞開啼。
屋內紅燭将殘,杯酒已幹,青陽酒醉,誰曉長夜何漫漫。縱然惜別總須別,別後誰複知見期,共君夕話,各自天涯。
一夜未眠的李子定久久看着趴在桌上熟睡的那個人,終于伸出手撫了一下黑亮的發頂,輕聲道:“剪秋,時辰到了,該啓程了……”
葉剪秋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揉着眼睛站起身道:“走!”
只見他宿酒恍惚,急步匆匆欲撞門,李子定上前一把将他拉住,怪道:“洗把臉再走不遲。”
“不用,送你上路要緊!”
這個小迷糊!李子定哭笑不得。
冬風蕭寒,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出現在大路上,如長龍般的火把将這條路照的亮如白晝。
坐在車廂裏的葉剪秋掀開車簾,探出頭看着前後那足足六十多輛滿載負荷的馬車,以及那幾百號家丁護衛不禁暗嘆,這只是他親眼看到的資産,背地裏李子定也不知道早就轉移了多少!
古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這個李子定平日裏非常低調,出行輕車簡從,不喜華服美食,不愛奢侈攀比,只喜歡舒适自然,追求優雅與修心。由于他不喜歡與權貴結交,也不對慈善有任何興趣,所以資産不透明,連稅收也占便宜。
李子定喜歡思考、愛安靜,最大的愛好是踏踏實實做生意,做好了,就是一種樂趣。不願他人說是非來影響自己的判斷,更不願在是非面前勞神費力來浪費時光。
其實做買賣在某種意義上猶如做學問,也需要寂寞與孤獨,商家過于抛頭露面,并不利于靜下心來思考潛藏的問題和發展未來。即使有什麽必須他出面的事,也是打發手下人應付。久而久之,外人也就習慣成自然。
富是物質的,貴是精神的。所以,李子定在某些方面,更崇尚自由和堅持自我。
相比之下,曹家更像暴發戶的風格,文化水平和道德素質卻沒有跟上,講面子,愛排場。金錢是親爹,權力是幹爹,當兩者發生沖突的時候,努力用親爹搞定幹爹。
葉剪秋暗道,怪不得司徒瑾搜刮銀糧時根本沒有考慮到李子定,真是一棵善于僞裝的石頭花。
李子定微笑的對一直看着自己深思的葉剪秋道:“剪秋,有何不妥嗎?”
“這些車馬你是如何隐藏起來的?”
葉剪秋打賭,李府雖大,但同時裝不下這麽多馬車,肯定有什麽別的倉庫隐匿。
“均在甘棠巷。”
葉剪秋驚訝:“看起來你人緣不錯,甘棠巷左右鄰居很配合你。”
李子定搖頭:“非也,整條甘棠巷都是我的私産。只是地契在他人頭上而已,我只在背後當房主。”
葉剪秋更驚訝了:“那你不怕左右鄰居私下賣掉房産私逃嗎?”
“山人自有妙計。”
“狡兔三窿。”
“掩人耳目。”
“……”
如果葉剪秋知道這甘棠巷下面全是打通的地道,那麽李子定這個狡兔的名號就坐實了。
由于車馬配備精良,路上雖遇到成群的獸人,但幾乎都畏火,均躲在一邊虎視眈眈。偶有不要命的撲上前,也會被猛烈的火器擊退。
這讓葉剪秋長了個心眼兒,若是用火攻,昨天那黑色獸人就不會殺的那麽辛苦!怪不得暴徒們大白天還舉着火把,原來是吓唬獸人用的!
葉剪秋暗笑,他和曹五簡直是一對石頭腦袋,都沒想起用火來攻擊!
真是機緣巧合,若不是沒想到用火,那奠柏也不會出現……阿門!奠柏啊,你感謝我将你造出來吧,否則你還活在電腦圖片裏呢!
終于一路颠簸,車隊有驚無險的來到城門前。
只見這裏果然駐守了大批官兵,高高飄揚的軍旗上全是“呂”字,所有的官兵均鐵甲利器。
有兵士不停的在城頭來回巡邏,地面上也有橫戈佩劍,舉着火把的騎兵走動……我那個去!這可不是縣衙那些雜役啊,全是呂延玉的正規軍!
葉剪秋跳下馬車後不禁躊躇,一個人怎麽攻城呢?他有些不安,壯志豪言已經誇下了海口,若是不成功,就丢大人了!
他有些抱歉的看着不知內情,仍淡定十足的李子定。人家終于撕開了多年的僞裝,若是出不去,李老板可就賠大發了!
葉剪秋撓了撓頭,咳嗽兩聲走到城門前舉着長戟的軍士面前:“那個……我們要出城。”
李子定眼前一黑。
也許是昨天被李子定打點過,那軍士的态度還好,他道:“原來是李公子的人馬,快些回去吧,呂大人有令,所有人不得出城!”
見對方沒有退意,有軍士指着牆角的一堆屍體道:“看到那些死人嗎?都是連夜要逃的百姓,凡是私逃者,殺無赦!”
葉剪秋大驚:“你們為何要殺人,他們又不是怪獸!”
“如何殺不得,他們膽大包天,竟然搶奪兵器,且投擲炭火欲強行破門。”
葉剪秋往周圍一看,遠處竟然還有幾座連夜搭好的窩棚!黑影裏仍有許多百姓苦苦守在城牆根兒,帶着行李拖家帶口就躲在城牆下,因為有官兵,所以這裏倒成了暫時安全的地方。
葉剪秋連連搖頭,真是視生命如草芥。
李子定走上前道:“剪秋,不必為難,若是出不去,我們再回去就是。”
李子定已經在出發的時候準備好了失敗的退路,只是他再也回不去原來那種安逸的生活了。一個精明的商人無論在做任何決策時,都會先考慮到承受失敗的後果,然後将損失降到最低。
葉剪秋下了決心要試一試,開口道:“這裏會很危險,你和車隊離的遠一些觀望,等城門大開時,就跑!”
李子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有性命之憂,不走也罷。”
葉剪秋被激起了好勝心,自信滿滿地拍着胸脯道:“多大點事兒啊,瞧你吓的。”
李子定只好苦笑着遠遠的退避,看着葉剪秋穿着雪白的兔皮坎肩兒,抄着兩只手晃晃蕩蕩的又走向前去。
只見葉剪秋對那些官兵非常友好地道:“開門吧,不然,有惡果子吃!”
由于葉剪秋的長相太過溫良,如同小白兔吓唬大灰狼。那官兵竟然笑了:“小兄弟,你那惡果子是什麽味兒,哥哥我倒想嘗一嘗。”
聽到身後傳來的“噠噠”聲,有位騎馬的軍士走過來,不耐煩地用長劍指着他道:“軍事重地,閑雜人等回避!”
只見葉剪秋手一揚,突然出現一股白色的粉塵,一股股粗如水桶的粉塵如白蛇般飛快旋轉,将站在原地的葉剪秋團團包裹,如同一個大白鵝蛋般看不清人影,官兵們頓時大駭!
只見濃煙般的粉塵迅速長大長高,氣勢洶洶的如同龍卷風般扶搖直上,漫天粉塵帶着旋渦瞬間像大霧一樣将十幾米高的城門全部遮當嚴密!很快,半空中懸浮的濃濃的粉塵如同大團大團的白雲!
圍觀的百姓們和士兵傳來一聲聲驚呼!
“你他媽的幹什麽!”
官兵們終于慌了。
話音未落,只見火光一閃,随着“呯呯呯”連續不斷的爆炸聲後,城牆的磚石紛紛掉落!
大地劇烈的開始震動,人仰馬嘶聲中,有官兵大喝:“不好!有人攻城!”
由于伸手不見五指的粉塵迅速彌漫,所有的官兵們咳嗽聲連連,有人大罵道:“見鬼!這是什麽東西!”
只見這粉塵如同摻雜了最猛烈的辣椒粉胡椒面兒,所有人眼淚、鼻涕嘩嘩直流,咳嗽,噴嚏不斷!狼煙滾滾的白色粉塵中,除了罵聲,喊聲,哭叫聲外,就是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那些離粉塵最近的官兵非常慘,咳嗽和噴嚏一個接一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們眼睛被蜇的又痛又癢,酸澀的不停的流淚,由于根本睜不開眼皮,他們全都閉着眼睛伸出雙手探路,如同瞎了一樣!
無奈之下,官兵們只好捂住口鼻四處奔逃,毫無任何抵抗力!
情況萬分危機,有人吹響了聲聲號角,敲打了隆隆戰鼓!
遠處巡邏的官兵聞訊,立刻從四面八方紛紛奔來支援,他們剛踏入白色的粉塵邊緣,立刻人仰馬翻,慘烈的嘶叫聲中,有人驚恐地發現地面上突然布滿了尖銳高大的荊棘!這些荊棘一碰到馬身上就會像蛇般死死纏住,尖尖的長刺深深刺入馬腹!有人被荊棘纏上後痛苦的倒地哀號,不停的打滾!
随後跟來的馬匹嘶叫掙紮後退,所有的官兵們對那詭異的粉塵無不驚恐萬分。守将舉着長劍大喊:“上火器,快上火器!”
由于城牆上寒風較大,粉塵吹散的很快,守在牆頭上的官兵強忍着身體的不适,又紛紛拿起了火器準備向粉塵最濃烈的地方開火。可是沒等他們來到箭垛前站穩,只見一排排綠色如長劍般的植物迅速從大青磚縫裏長了出來,鋒利的葉片稍微碰到就會被刺傷!
只見那些綠色的植物越長越猖狂,很快将城牆上的通道全部霸占!官兵們震驚之餘,紛紛後退。
有人拿起火油潑,用火把點,可是這些植物燃點很低,燒了半天只在葉片上燒出一點點的黑痕!那些植物好像被激怒了,長勢更大為兇猛,甚至所有的尖狀葉片向一個方向扭動,狠狠地朝着離它最近的官兵刺去!
由于無法靠近箭垛,官兵們邊退邊大喊:“不好了!上面突然出現很多鋒利的暗器,我等無法站立!”
說完,那些官兵們扛着火器紛紛撤退。
此時,城下所有的官兵們如同無頭蒼蠅四處亂跑,只有城門處那最濃烈的粉塵中轟炸聲像大炮仗似的“嘭嘭”響個不停!
官兵們拿起火器往粉塵中射擊,很可惜,這個時代的火器射程太近,最多幾十步!而且每發射一槍都要不停的往火铳裏填充彈藥,手忙腳亂的非常滑稽。這些火器面對巨大的爆炸就像二百頭小挂鞭炮般束手無措,有官兵往裏扔陶瓷彈,可惜人家要的就是爆炸,反而增強了對方的火力!
官兵們只得遠遠觀望,不知何時,炸裂聲終于停止了,寒風将粉塵吹散,隐約的看到城門大開!
一個聲音在空中大叫:“李子定,快跑!”
聰明的李子定立刻跳向了最中間那輛馬車上,大聲指揮手下:“快走!快走!”
在最危急的時候,他本能的還是選擇了最安全的位置。
緊随李子定的車馬一窩蜂跑路的,還有很多早就觀望多時的百姓!
眼看城門失守,官兵立刻縱馬欲追,結果從空中不知被誰又扔下許多炸彈,阻斷了官兵們的去路!
等李子定的車馬和百姓們過去後,大門洞開的通道突然平地又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高大劍麻,根根枝葉又硬又直,如同最頑固的荊棘屏障,終于阻斷了所有官兵追擊的企圖……
守門的将領氣的大罵:“操他娘的!快快通知呂将軍,青陽出了個大邪魔!”
看到遠處哭喊聲震天,煙火彌漫的場景,葉剪秋暗道可惜,這場攻城之戰不知道浪費多少噸面粉和辣椒面兒!但是事實證明,濃烈的粉塵不僅在室內有威力,而且在室外同樣很危險!
葉剪秋拍了拍騎在身下的一棵大青藤:“放我下來吧!”
只見這棵如巨蛇般聳立在高空的大青藤慢慢弓下身子,将背上的主人放到地面。
葉剪秋慢慢地爬了下來,他拍了拍這棵藤蔓道:“縮回去吧,這裏的人缺少柴火。”
這棵藤蔓聽話的将自己迅速收縮,化為田間地頭最普通的一條小綠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