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落地窗外傾入畫室,伴随溫度的攀升逐漸變得強烈。
晃得重霄眼睛痛。
他偏了下頭,不得已半眯起眼,複雜的眸光從眼縫中滲了出去,落在面前中二少女的臉上、周身……得到她于安靜中等待他動作的反饋。
一瞬間,重霄內心深處所有名為‘正直’的細胞都被激活了。
看來明珠島的民風還是過于純樸啊……
身為鎮島之寶的畫家說到底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極度欠缺生活常識,表達能力嚴重有問題,沒有基本的危機感!
重霄都顧不上時才被她觀察觸碰出的那點兒屬于男人的正常心理和生理反應,此刻只想摁着她的頭——正兒八經給她上一堂提高安全防範意識的課!
但同時,他很清楚。
沒有用的。
時舟不是一般的人。
一般的人,畫不出《海的心跳》那樣純粹的作品。
所以重霄能夠做的是:默默消化替她擔心甚至有點生氣的情緒,而後,成為她的模特。
“我脫了衣服之後,你會像剛才那樣把我摸個遍?”太子爺有經驗了,凡事先口頭确定清楚,再決定要不要按照她的話做。
時舟輕輕地‘嗯’了一聲:“沒畫過人物,要從最基礎的構造開始了解。”
回答還算老實,但‘從最基礎的構造開始了解’這句話又讓重霄起了別的擔心。
“你在今天之前從沒畫過人物,連速寫都沒有?”他兒時跟老爺子學過幾天國畫,中外繪畫基礎差別不會太大。
“速寫很無趣,不喜歡。”時舟用着高段位玩家的口吻,幹幹脆脆的否定。
重霄則費力的從中提取他想要的信息:她不是沒畫過人物速寫,而是不想畫,不屑去畫。
由此,終于引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那你到底想怎麽畫我?”
“怎麽畫?”時舟露出一瞬茫然,旋即,誠實地告知:“還沒想好,看過再說。”
“……”
這就是她的打算!
“脫吧。”
“……”
少女淡定的鼓勵和成熟男人羞澀的沉默,在畫室裏發生無聲碰撞。
時舟盯着重霄輕微起伏的胸口,再擡眸撞進他深刻的目光裏,予以鼓勵:“加油。”
“……”
如果之前重霄還算很正直的擔心呆萌沒有女孩子應有的安全意識,那麽現在,他只想把她揍一頓。
“我記得我有說過‘拒絕全.裸’的話?”不覺蹙起眉頭,問得嚴肅。
時舟不解,“只是脫上衣,有什麽問題?”
重霄愣住。
他似乎是不該有問題的!
而且由始至終,把事情想複雜的人……只有他?
進行到這裏,時舟也發現男人有所糾結。
否則不會幾次三番對她質疑。
于是她從衣服口袋裏拿出手機,解鎖,點開某寶的‘待收貨’頁面,展示給重霄看——
“買了書,還沒收到。”
重霄垂眸掃去,就看到長長的一條列表單上顯示着:《局部解剖學》、《奈特人體解剖學彩色圖譜》、《牛津藝用人體解剖學》……
“你知道嗎。”時舟收回手機,安靜的講述:“達芬奇一生解剖過大約三十多具人類的屍體,繪制出兩百多幅圖稿,精确度甚至超過19世紀的《格雷解剖學》。其中,對于脊柱的那幅素描奠定了他在解剖學研究史上的地位。”
留下傳世名作《蒙娜麗莎》的達·芬奇是文藝複興時代全才型的天才,繪畫不過是這位巨匠所擁有衆多天賦裏的其中一項。
重霄在解剖學課上不但聽教授提起過,還看了那幅脊柱圖和現今3D掃描的脊柱模型圖做成PPT對比。
那樣的精準程度,令他影響深刻。
許是時舟的眼神太專注,表情太認真,那雙波瀾不驚的瞳眸,滿含渴望得到理解的神采,重霄不知不覺用了請教的語氣:“你想告訴我什麽?”
“‘了解’是把事情做好的第一步。”時舟說:“作為醫生的你治病救人之前,需要在醫學院埋頭苦讀數年。我沒有畫過人物,是初學者。人是很複雜的生物,我想了解他們,從裏到外,從骨骼到肌肉群、整個消化系統,大腦……包括想法。這是醫學和美術學的共通。你應該明白的,不是嗎。”
她說話的聲音不高,輕柔得像是深夜裏低吟的晚風。
始終維持在一條水平線上的語調,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麽的……深刻動人。
重霄心悅誠服:“受教了。”
“嗯。”時舟面色淡然,連那個‘嗯’字都顯得很輕靈。
做完解釋,她重新向男人舉起手機,理直氣壯的要求:“脫上衣,照相,還要摸一下。”外加面無表情地保證:“放心,不解剖。”
男人唇邊揚起的笑容瞬間消失,眼皮抽筋。
重霄将淺灰色的T恤一脫,那自帶征服感的半身輪廓,立刻先從美學角度獲得時舟的認可。
“好看麽?”對于自己的身材,太子爺是相當滿意的。
“好看。”時舟不加掩飾地贊美,因為沒有多少情緒起伏,極大的削弱了贊美時應有的感情色彩。
這倒顯得重霄難得的炫耀更像是讨好……
而且還失敗了。
太子爺暗自覺出味兒來,不得趣的移開目光,任憑自嘲的心情在心間發酵、散開。
很想抽自己兩耳光是怎麽回事?
時舟開始用手機給他拍照。
她拍得很仔細,每個角度都不放過。
尤其細節方面。
五官、頸項、鎖骨、喉結、耳朵、手臂、手腕、指節……包括線條劃分明顯的腹肌。
非常投入的勢頭,不能解剖看到內部,只好在表皮上下功夫了。
畫室裏只剩下相機‘咔嚓咔嚓’的快門聲。
重霄用目光追着她,看她圍着自己團團轉,猶如地球和月球的關系。
感覺很奇妙。
為了從正面清楚的拍下他的腳趾,時舟在他跟前蹲成一團,小心提起他運動褲的褲管,鏡頭對準連着拍了好幾張,完了,不明就裏擡起頭仰視他。
似是關顧他的臉色。
重霄被她小動物般的反映逗樂了,懶洋洋的垂着眼皮,揚笑道:“我有敬業精神。”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時舟相信的點點頭,站起來,手機放到一邊,動手之前不忘告訴他,“我開始了。”
男人大方坦然地:“來。”
話音剛落,繞到他身後的時舟毫不客氣的按住他的左肩胛骨,用掌心去感受骨骼、肌肉以及皮膚的關系。
重霄霎時噤聲,緊繃起全身。
“放松。”時舟還是這句話。
她用眼打量着男人的身體,用手觸碰,心裏想的全是表達方式。
該怎麽畫,從哪個角度畫?
她還拿不定主意。
幹脆把問題抛給重霄——
“你希望我畫出的你,是什麽樣子?”
男人要求不高,而且過于正常:“不難看就行。”
時舟探手定定的望了他的後腦勺一眼,誠實道:“沒有‘不難看’這個定義。”
這關系到人這種個體之間絕對不會重複的審美,而作為被畫的對象,重霄也是複雜的人類,之一。
該怎麽把他表現出來呢?
時舟竟是犯了難。
重霄想說‘你看着辦就好’,還沒來得及開口,觸碰着肩胛骨的那只手來到他的後頸,指尖一點,順着脊柱緩慢下滑去。
“背溝很性感。”時舟中肯地評價。
男人呼吸卡了半瞬,差點爆咳!
身後緊跟着響起少女遺憾的話聲:“可惜不夠放松,繃太緊。”
“誰造成的?”重霄暗啞的嗓音聽起來比平常明顯低兩個度,表情都有點兒扭曲了。
又回到最開始被她‘上下其手’的局促狀态。
這次是加強版。
時舟來到他面前,只與他懵懂無邪的眼神,“我以為我們說好了。”
重霄無力的說明:“說好和會不會緊張是兩回事。”
“我知道。”
時舟漫不經意的應和着,将頭靠過去,左耳貼到男人心房上。
重霄:“……”
時舟認真的聽着:“心跳有點快。”
重霄沒有表情了,“因為緊張。”
她附上第二個感想:“但很有力量。”
廢話。
重霄氣不是,笑也不是。
不再回應她了,昂起下巴,不覺間咬緊牙關,專注在每一下都需要克制的呼吸上。
時舟聽了一會兒,忽然稀奇地嘆說:“好奇怪,我也有點緊張,為什麽?”
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麽?
重霄忽然就放松下來了,類似破罐破摔的意思,雙手往褲子口袋裏一送,望着天花板,“說好和會不會緊張是兩回事,你知道的。”
時舟無言的默了默,“嗯,那再聽一會兒。”
“……”
他要瘋!
那天回去後,晚上重霄就做夢了。
一場相當标準的春.夢。
他全程掌控主動權,而那個與他極盡纏綿之事的小姑娘,從頭到尾睜着明澈的杏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瞧。
她好像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又好像,什麽也不知道。
任他擺布,随他索取。
夢醒。
重霄除了對此感到荒唐,也只好用‘荒唐’來掩蓋別的……某些意味。
之後的幾天,中二少女銷聲匿跡般,不曾出現在他眼前。
好像她本是島上的一抹浮影,一年不過出來那麽幾天,全讓他趕上了。
徒留人無盡回味,無窮念想。
重霄試着在日出前去過那片沙灘,也借着買煙的借口到花臂少女家的便利店。
一無所獲。
直到又一個平平無奇的輪休日。
早晨不知是幾點,重霄迷迷糊糊中聽到響動,睜開幹澀的雙眼,入目是少女主動湊過來的、放大的臉。
重霄:“???”
好大一個幻覺?
作者有話要說: 時畫家操作太秀,以至于作者親媽對着電腦半天編不出像樣的小劇場對話,遂,放棄治療……
重霄:喜聞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