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黯淡,月亮漸漸隐在雲層之後,大漠上除了風刮過的聲音,其餘的響動似乎全部消失。
即便沒有外音打擾,覃柒躺在床上,仍舊無法入眠。她一直回憶着白日裏,雲初将刀架在獵龍人脖子上的樣子。覃柒很困惑,雲初這麽做,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是關心她,想要保護她。以雲初的性格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又找不到其它合理的解釋。
天氣很熱,覃柒雖然沒有流汗,但身上已經燥熱不安。雲初蒼白的臉,玄青色的刀,一直回蕩在她的腦海。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待覃柒平靜下來,不再胡思亂想,複雜的情感漸漸褪色,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開心的。雲初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外,更在她的期許之中。
這種小小的欣喜之感,讓她覺得快樂。就像從前在海洋裏,第一次捉到食物,第一次看到月亮,第一次聽到漁民的歌聲一樣快樂。覃柒自認為自己是個不容易開心的人,可這次,她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喜悅。
覃柒從床上爬起來,推門走了出去。房門外的風,使她清醒過來,恢複了機警。她看到了活人墓門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獵龍人正借着大風,向空氣中撒着白色的粉末。覃柒一看便知,這些粉末是降龍蟲。降龍蟲一年四季昏睡,對普通生靈來說,與地上的粉塵毫無區別。可它們一旦沾到龍族和蛟龍的鱗片,便會立刻附着在其身上,轉瞬間恢複生機,快速繁殖。這些蟲子分散開來,無形無色,龍族無法察覺。它們還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便是吸血時,能讓被寄生體毫無察覺,直到将其精血吸盡。
夜晚的溫度驟然降低,覃柒打了一個哆嗦,忍不住裹緊了衣服。
覃柒望了望周圍,除了一個打盹的跑堂,沒有旁人。
她想起蒼冥,竟然有些擔心。其實,蒼冥一直逼着她離開,想讓她留守永忌涯底永世,她該期望他死,可覃柒到底沒有那麽惡毒。她可以做到看見人類的危險不動容,卻沒有辦法任由人類傷害自己的同族。對蒼冥的善心,并不是因為她有多善良,只是不想內疚。她不希望蒼冥因為要捉拿自己,死在漠北。
覃柒悄無聲影拐下樓梯,避開獵龍人的視線,離開了活人墓。
風很大,降龍蟲飄散的速度自然很快,覃柒心中着急,越發覺得采用跑的方式趕路太慢,不得不飛身趕往胡楊林。她忍不住罵自己,“幹嘛消耗法力,幫那個鐵面龍。”
覃柒來到胡楊林,一眼便看到了樹下的黑影。她知道,并不是自己運氣好,而是蒼冥本來就在等她。
覃柒平穩降到地面,開門見山道,“将軍,這裏很危險,邊城來了一個獵龍人,剛才我看到他撒了降龍蟲,你還是快回深海吧。”
蒼冥有些意外,面上卻波瀾不驚道,“怎麽,你這小龍,不會是專程跑來,只為了救我吧。”
覃柒看到蒼冥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有些着急了,她冷笑了一聲,道,“将軍莫不是以為覃柒在說笑吧,這可是我親眼看到的。”
蒼冥輕笑,走近了幾步,道,“我信你,也一定會離開。只是,你,我也一定要帶走。”
不出覃柒意料,蒼冥果然是個不聽勸的人。她頓時有些後悔自己多管閑事,真沒想到蒼冥竟渾然不在意自己現在的處境,只想着怎麽帶她走。覃柒暗暗發誓,下次絕對不會再多管閑事,尤其不會管這頭倔龍。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将覃柒的思緒拽回了現實,她轉身尋找聲音的來源。
覃柒認得這笑聲,知道來者便是活人墓裏的獵龍人。
不出所料,獵龍人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他邊喝酒邊搖搖晃晃的走過來,手中拿着一把劍,一把專門用來獵龍的劍。
覃柒不知道蒼冥的法力到底有多高,也不知獵龍人的修為有多深厚。她望了望蒼冥,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目光甚至沒有聚集在獵龍人身上。看到蒼冥的樣子,覃柒稍稍放下心來,她覺得,蒼冥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會如此淡定。
獵龍人喝了很多酒,嘴裏含糊不清道,“就知道這裏有條龍,你以為隐藏了龍氣,就能瞞得過我嗎?孽畜,不好好在水裏呆着,來這裏害人做什麽?”
蒼冥微微皺眉,他統領水族幾萬年,還從來沒有誰敢對他如此出言不遜,這些話讓他很不舒服。他雖然被羞辱,仍舊沒有想過動手,因為他最為遵守的族訓,便是即使自衛,也不能傷人。
獵龍人将酒壺挂到了腰間,手中的劍随手抛到空中,定在了頭頂。他開始喃喃的念口訣,頓時,頭上的劍化作萬千劍雨,朝蒼冥而來。
蒼冥随手一個揮袖,便将無數長劍卷到了披風下。
獵龍人目瞪口呆,酒意瞬間消失無蹤,眼中的輕蔑不複存在,有的只是驚訝。他獵龍幾十年,從來沒有見過法力如此高強的龍。
獵龍人這才将蒼冥放在眼裏,準備拿出十分的法力來對付他。
獵龍人再次舉劍,幻化出無數劍身。他這次并沒有一并将劍放出去,而是依次射出。
蒼冥不得不再次揮起披風,将這些劍擋住。只是劍實在太多,幾乎無休無止的襲擊過來。蒼冥不願傷害人類,無法阻止這些劍不停的攻擊過來。他懶得同這個瘋老頭糾纏,随手化出一道透明的阻隔,将獵龍人的劍陣擋在外面。
獵龍人早知他會如此,在劍射出的同時,便化出□□,朝蒼冥而去。他的□□拿着獵龍的法器,一個圓盤狀的灰色木盤,來到蒼冥身後,欲攻擊他的後背。
覃柒将一切看在眼裏,遺憾的是,她不能傷到獵龍人,也就無法阻止。她心知,蒼冥雖然法力高深莫測,但受到獵龍法器的攻擊,也不一定能受得住。但她不同,她已經沒有龍身,接這一掌,最多疼上一陣,不會有太大傷害。
覃柒的大腦飛速運轉,用了一瞬的時間将憂患利弊詳細分析了一番,最終決定,幫蒼冥擋上這一掌。
覃柒閉着眼睛飛了過去,還沒來得急後悔,便覺背後一陣劇痛,跌在地上。她痛得眼冒金星,感覺脊椎幾乎斷裂。
獵龍人并不知道覃柒的真實身份,他只是覺得她同龍有聯系,有些生氣,但并不想傷她。他眼見覃柒受了傷,趕緊收了手。
劍陣消失,蒼冥随即扶起覃柒,隐身離去。
天空開始泛白,蒼冥面對着漸漸浮現的紅日,面色凝重。覃柒坐在地上,皺眉捂着心口,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蒼冥眼中露出輕蔑,道,“不知天高地厚,你真的以為,那小小的獵龍法器能傷到我。愚蠢。”
覃柒懶得回應他的輕視,沒有開口。
蒼冥蹲下身來,看着覃柒的眼睛,道,“像你這麽愚蠢的龍,在人間怎麽活下去,随我走。”
覃柒皺眉道,“将軍若是強行帶我走,我想,我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蒼冥眸色一深,盯着覃柒的眼睛,竟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覃柒苦笑,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道,“将軍,你說,這是不是報應,我何苦救你。”
周圍沒有一絲聲響,回答她的,只有寂靜。
覃柒擡起頭來,面前之人已經消失不見。
“蒼冥這是,放過我了嗎?”
她環顧四周,确認自己沒有看錯,蒼冥确實已經離開。
覃柒不再糾結,她掙紮着站起來,一步一步朝着活人墓走去。她很累,累得沒有辦法使用法力禦風,不得不慢騰騰的挪步。
天徹底亮起來,太陽将整個大漠照的金光燦燦,覃柒經過一棵蒼翠的樹時,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她坐了下去,靠在樹上。
覃柒閉上眼睛,意識越來越模糊,陷入沉睡,這并不是因為她傷勢很重,而是因為太困了。她已經一夜沒有睡覺,實在疲倦。
許久,覃柒醒過來,一睜開眼睛,便注意到身邊的人影。
雲初和她并肩靠在樹下,正看着她。
覃柒不解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雲初道,“應該我問你吧,你怎麽會睡在這裏?”
覃柒道,“沒什麽,昨天夜裏熱,我來這裏吹吹風。”
雲初靜默的看着她的臉,皺眉不語。
覃柒道,“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雲初移目,道,“沒什麽,走吧。”
雲初站起身,剛要提步,卻發現覃柒沒有一絲反應,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雲初道,“怎麽了?”
覃柒身上有傷,卻難以同雲初解釋,只道,“你先走吧,我腳疼。”
雲初半晌無言,想了許久,道,“我背你。”
覃柒擡眸,雲初的側顏映在眼底,她不曉得人類的美醜,卻清楚的知道,雲初的臉,讓她覺得很舒服。
雲初蹲下身子,覃柒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将雙臂放在了他的肩上。
雲初背起覃柒離開。他很瘦弱,身上幾乎沒有肉,肩膀也很窄,但他的背,仍舊讓覃柒覺得舒适而安心。只是,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讓覃柒很難受。
覃柒聞着雲初身上的淡淡清香和血腥味,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