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柒傷得不重,因為獵龍人在看到傷錯了人時,收住了不少功力,加之奇怪男子給她的身體不錯,自我修複的能力很強,她睡了一覺,便恢複了大概。
對普通凡人而言,受這一掌,即便沒有性命之虞,也不可能第二天便生龍活虎。所以覃柒開門撞見獵龍人時,面色紅潤,精神抖擻,立刻便讓他對她的懷疑更甚。
獵龍人靠在覃柒房前的柱子上,上下打量着她。他本來是想來看看覃柒的傷勢,順便問一問她和那條龍的事,沒想到,覃柒看起來竟一點事也沒有。他覺得奇怪,覃柒與龍有過接觸,身上透着微弱的龍氣可以理解。但她不管怎麽看,都和凡人并無二致,怎麽會有自愈能力,一夜之間便恢複健康。
覃柒皺着眉頭回應獵龍人的端詳,道,“有事嗎?”
獵龍人雙臂抱着肩膀,半笑道,“丫頭身體如何?”
覃柒頓了頓,道,“死不了。”
獵龍人輕笑出聲,道,“看來我是白操心了,丫頭确實好得很。不過,我很好奇,你這丫頭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這麽短的時間,就生龍活虎了。”
覃柒怔了怔,望着獵龍人說道,“怎麽,我身體好也得罪了您老?”
獵龍人正色道,“呵,小丫頭好伶俐。”
覃柒不會撒謊,也很少撒謊,她知道,若是獵龍人多問兩句,她一定會露出蛛絲馬跡。覃柒不再理會獵龍人,關門離去。
獵龍人追了上來,伸出手臂擋住她的去路,追問道,“小丫頭,我有問題要問你。”
覃柒當然知道他要問什麽,沉默無言。
獵龍人道,“你和那條龍是什麽關系,你為什麽救他,他又為什麽救你?”
覃柒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獵龍人冷笑,“小丫頭的記性不太好啊,昨夜的事,你都忘幹淨了?”
覃柒神情平靜,語氣随性自然,“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好像有那麽一點印象。”
獵龍人擡了擡眉毛,“哦?”
覃柒道,“我昨天晚上睡不着,便出去走了走,路過胡楊林時,見到一個黑衣人迷了路,他剛問了我兩句話,你就過來了,一言不合便要殺人。眼見你要偷襲,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就擋了一下,後來的事,我也不記得了,一醒來就看到雲初。對了,你為什麽要殺那個人,還說他是龍,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獵龍人望着覃柒,嘆道,“如此說來,你不認識那個人?”
覃柒點頭,“我自然不認識。”
覃柒見獵龍人不再開口,提步離開。
獵龍人看着覃柒的背影,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亂七八糟說的什麽鬼話。不過,就算你不說,我也有辦法查出來你們的身份。”
……
發現屍體的地方,在沙漠深處的一處凹陷裏,這裏不停地有人過來尋找蛛絲馬跡,所以地上留下無數腳印,嚴重破壞了現場。
夕陽流淌在豔俗的金色裏,尉遲迥背對着夕陽,站在沙漠深處,面色凝重。
他的背後,是平靜的雲絮,可他的內心卻早已波濤翻滾。
青銅門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也有無數次面臨着幾乎分崩離析的境地,可沒有一次比得上現在的洶湧舒卷。他不僅沒有了威信和繼承人,連氣力都快沒有了。他已經老了,老得幾乎扛不動半鷹旗,載不動青銅門的尊榮。
皇甫執帶着雲初來到這裏,他們刻意避開了覃柒,在男人眼中,讓女人冒險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雲初一看到正在發呆的尉遲迥,立刻升起怒色,整個人就像繃緊的玄,似乎馬上就要斷掉。
可他必須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因為義父說過,他的仇人不是尉遲迥一個人,是整個青銅門。殺了尉遲迥遠遠不夠填補父母的性命,只有讓青銅門在這個世界上徹底煙消雲散,才能慰藉死去父母的亡靈。不僅如此,他還要幫義父奪取整個江湖。
皇甫執迎上去,畢恭畢敬的同尉遲迥打招呼。他的态度很謙卑,并不是因為敬畏青銅門,在皇甫執眼裏,除了落刀城和父親,沒有值得自己敬畏的人和事。他只是記住了父親的話,不要惹事,要将自己僞裝成普通的人。普通人看到尉遲烱,該是畏懼的。
尉遲烱聞聲轉身,吸引住他目光的,不是皇甫執,而是雲初。嚴格來說,是雲初的眼睛,他覺得雲初的眼睛似曾相識。
雲初的眼神很複雜,尉遲迥清楚的看到,他的眸中閃爍的光,是恨,是發自骨子裏的恨。
尉遲迥并不在意雲初的仇視,這樣的恨意,他看過太多,整個江湖都在恨他。甚至是自己的妻子,都在恨他。想到妻子,尉遲烱更加難過。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到了這個年紀,身邊竟然連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家人都沒有。也許尉緋煙是真的愛他,可是,她不是他的女兒。
許是皇甫執和雲初身上的不羁和随性吸引了尉遲迥,他很願意同他們打交道。
尉遲迥問,“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皇甫執抱拳道,“黃執,在下黃執,黃色的黃,執着的執。”
雲初對于皇甫執隐藏名字的事情沒有任何反應,許是因為根本就不在意,江湖本該如此,名字只是代號,每個人都喜歡隐藏真相。
尉遲迥看向雲初,雲初一言不發,不知是不是夕陽的原因,他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顯得更加兇狠。
場面尴尬起來,皇甫執只好替他回答,“他叫雲初,彩雲的雲,初始的初。”
尉遲迥拂袖笑了笑,道,“雲起初陽,代表着希望,好名字。”
雲初握緊拳頭,皺眉望着他。聽着尉遲烱的每個字,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尉遲迥移目,問皇甫執,“少俠可有什麽發現?”
皇甫執道,“尉大門主真是說笑,我等小輩鼠目寸光,心浮氣躁,走馬觀花掃了一遍,還能有您掌握的線索多?”
尉遲迥笑而不語,眼睛一直盯着雲初。
雲初一動不動站了許久,才轉身離開,步伐輕盈而又堅毅。皇甫執笑着追了過去,勾住了他的肩,雲初立刻露出厭棄的眼神。皇甫執渾然不在意,開開心心的和他一起走開。
天是藍的,地是黃的,夕陽是火紅的,世界上再也看不見別的顏色。
遠處高高的沙峰上,站着一個灰色的人影,她的衣袂在大風下,張牙舞爪的翩飛着。
地面上攢動的人影,制造出無數聲音,沙妖起初覺得很噪雜,很煩躁。她從沙裏鑽出來,只是為了望一望,這些持續幾日的聲音何時結束。她知道出現在人群裏很危險,因為全世界都在找她,找那個吸血的殺人兇手,可她還是走了出來。
當沙妖看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時,心底的怨念和仇恨瞬間席卷她所有的思維。
她一直在找皇甫執,她要報仇。
可是,沙妖知道,現在自己的妖靈已經丢失,身上的靈力也所剩無幾,與皇甫執正面交鋒,根本沒有任何勝算。莫說皇甫執,便是普通的高手,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打贏。這也是為什麽,她這些天來,不得不躲在沙漠裏,等待落單的凡人,靠吸食他們的精氣活下去的原因。
沙妖看着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心中恨意更甚。她迫切的想要找到皇甫執和覃柒,拿回妖靈,并将他們碎屍萬段。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妖靈已經被毀。
夜色降臨,沙漠裏恢複了寧靜,肆虐的風卷席天地,沙妖沿着青銅門馬車離去的軌跡走去。
青銅門最大的房間裏,尉遲烱的妻子姚雪正在念經。她從小便信佛,相信佛語皆是真理,自從尉離尋死後,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誦經禮佛上。
旁人眼中看起來,她似乎是在為尉離尋祈禱超度,可只有她和尉遲烱知道,她只是在逃避。她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的丈夫,當年父親為了榮華富貴,将自己送了過來,其實她心裏愛着別人。
她想過和愛的人離開,可她是父親的獨女,在她心裏,除了愛情,家族榮譽和名節也同樣重要。後來她有了尉離尋,又領養了尉緋煙,這才決定認命。
現在尉離尋死了,她的心便也死了,若不是尉緋煙支撐着,她可能早就垮了。她對待尉緋煙,像親生女兒一般,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看得出,尉緋煙不是她親生的。
姚雪逃避尉遲烱,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愧疚。她一絲一毫,一分一秒,都沒有喜歡過這個共度一生的男人,甚至連一個深情的眼神,一個亂了的心跳都沒有給過他。她也知道,尉遲烱這一世,心裏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別人。尉遲烱的深情,讓她更加無法面對。
夜更深了,一陣陣木魚敲打的聲音,從這個大房傳出來,令夜色裏孤寂的人,愈發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