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涼模糊地做了一個夢。
夢醒時天還沒亮,他躺在床上等着天亮,然後拿起手機,按那個看了一眼就幾下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
——按你說的,我幫你拖住他。作為交換,你幫我要一個人。
一分鐘之內,那頭回複,應得幹脆。
褚涼猶豫着,手指按在手機上又移開,短短幾個字,打得幾乎要耗光他整夜積攢的勇氣——十年前,毛嬸,你知道嗎?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在走,樓下的管家已經帶着人忙碌起來,為今天早上九點要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他都能聽見不同的腳步聲,和零碎的說話聲。
手機“嗡嗡”震了一下。
褚涼躺着沒動。
他已經在聽褚宅之外的聲響,天還早,各種聲響卻已經醒了過來,開始過自己的生活。他還聽見門口有人走過,壓得很低很低的一聲抱怨,“怎麽也八年了,說把人拉下水就拉下水,真是半點餘情都不講。”
隔壁的珈以已經起床,洗漱之後,坐到了梳妝臺前,眼睛通紅。
褚陵也醒了,在刮胡子,臉上的神情輕松了許多。
褚涼伸手翻開了手機。
他躺在床上默默将所有資料都看完,周身狂怒嘶吼的氣息撞擊着最後一絲理智,嘶吼着要擺托束縛,找到仇敵生啖血肉,挫骨揚灰。
然後他的房門被人敲響了。
門口站的是他的管家鐘叔,許是沒聽見他的回應,站在門口問了一句,“褚少爺醒了嗎?今天這裏亂,我帶您早些去學校。”
褚涼躺在床上,像是擱淺的魚,掙紮不動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半晌,他才開了門,拿着書包,“走吧。”
九點整,該到場的人都已經到場,看着臺上一排人,躍躍欲試地安靜下來。
開始的問題都不需要珈以回答,他們解釋了視頻背後的因果,并拿出一份部分內容造假的鑒別證明,再強調視頻來自南區,北區民衆做出判斷前應慎重考慮。
最後,早就被安排好了的那個記者才被點名,只字不漏地問出了之前準備好的問題,“那在視頻最初,提到了褚影後和褚帥的情侶關系,請問褚影後對此的回答是什麽?您認為那是對二位關系的正确描述嗎?”
居然直接就先幫她承認了他們的情侶關系。
珈以笑了一下,很習慣臺下閃爍的聚光燈,除了神情看起來疲憊而無力,她依舊美得像朵凍手又刺人的玫瑰,“我和阿陵,認識在八年前。我十五歲時,他收養了還在孤兒院的我,将我帶在身邊照顧了很久。那段日子,回憶起來,可能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所以我愛上了他,和他在一起,也覺得很幸福。”
“但是最近,問我值不值得的人越來越多,我也不知道,原來兩個人,或者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怎麽就引起了這麽多的質疑。”
“我愛他,說明我有欣賞他的地方,我甘心情願時,我會堅持。”
珈以突然在這裏停了下來,坐在最中間從始至終未發一言的褚陵忍不住繃直了身體,慢慢轉過頭來,看向她。
珈以沒有去迎他的目光,她看着臺下那麽多人,好像終于下了某種決定,就要張口。
“珈珈,”褚陵猛地出聲叫她,站起身來扶住了她的肩,動作關切,神态柔和,“你最近都還沒休息好,說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別勉強。”
說完,幾乎是半扶半抱地把珈以帶了下去。
負責的人一臉懵,然後猛地反應過來這是現場直播的,趕緊宣布了結束。
但方才那明顯不對勁的一幕早就被直播到了千家萬戶,一時間網上都炸裂開來,非但沒像他們想得那樣,靠珈以的人氣拉回聲望或是拉開注意力,反倒是将更多的火力引到了褚陵身上,罵得更加熱鬧。
四成的人罵珈以有眼無珠,連這種沒底線的人渣也看得上眼;四成的人罵褚陵挾恩求報,非在這風口浪尖把珈姐推出來頂鍋,說不定當年收養人時就沒好心。
剩下兩成人在不同隊伍間游走,搖擺不定,最是活躍。
因着明日就是周六休息,衆人的工作熱情都降到了最低,貼吧網站上熱鬧得好比過年,終于在下午時放出了第一個雷。
《@某位大人物,愛與不愛,說不明白,怎麽做卻是能看出來的》
樓主:本人《走進森林》的工作人員一枚,對,就是明後天晚上十一點要播的那個,這期節目的嘉賓還有如今風口浪尖的珈姐,我是她早年的死忠粉,基本一整期節目都盯着她。所以你說我炒作也可以,但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拍攝時有個節目是蹦極,導演一說,珈姐那臉白得我都不忍心看,所以傳說中珈姐的弟弟(現在看來應該是某位的親弟弟)就一直很小心地陪着她(附圖)。
而就在珈姐走到了懸崖邊的時候,她突然回頭看了眼(附圖),這個眼神,騙不了人的,所以我當時就吓呆了,珈姐居然有愛人!于是我也回過頭去,就看到了某位大人物。但就在這時,突然沖出來一個黑衣人,速度很快,拿着一把刀喊了一句話就朝着珈姐他們沖了過去(附圖)。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後掉下去的人變成了珈姐。(附圖)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明明她愛的人在,她卻沒求救。
明明我們都知道,某位大人物是精神系異能,他如果要救珈姐,應該就是念頭一轉的事,但是他就在現場,卻袖!手!旁!觀!
這樣你還跟我說,你愛珈姐?!
恐怕黑粉都要比起愛她,也要比你更珍惜她。
我就一句話,你不愛她,那你不要耽誤她。我們會加倍地愛她。
帖子剛挂十幾分鐘,已經翻過去了幾十頁,基本滿屏都是爆粗和謾罵的。
就在這時候,那個爆料後消失的樓主,又冒出來了。
樓主:對,還是我,剛才被找去談話了,呵呵噠,某種時候的速度倒是真快。既然這樣,那我再站出來爆一個料,來自于某位不願公布姓名的導演組成員。TA告訴我,淩晨時候,導演接了電話,去拍蹦極,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
于是我又想問一句了,您,知道珈姐恐高嗎?
不知道的話,您還有臉說愛她嗎?
知道的話……呵!呵!噠!
這是珈以往填進去的第三根燒火棍,易燃易炸還自帶小團體,帶着整個火堆都燒得呼啦啦的旺盛。
珈以躲在被窩裏刷得笑得發抖,手指一動,發出郵件,又添了滿滿一桶柴。
首先是有人出真身,爆了自己與某人的床照,并言之鑿鑿地表示某人曾在某種時候表達過對家裏的“小寵物”的不滿,說是太粘人不夠幹脆之類。
接着又有神通廣大的粉絲扒出來珈以出道那一年,正好就是褚陵上臺那年,而褚陵靠着和她那點捕風捉影,現在早已無蹤無際的傳聞,賺足了路人緣。
然後連褚涼也被爆了出來,标題還是《褚家二少流落孤兒院的那些年》。連帶着當年褚家的各種小道消息,民衆自動腦補出了八十集豪門争鬥大戲。
最後爆料人裏還出現了某些內部人員,有理有據地證明了褚陵這些年有多麽的專斷獨行,只要不按他的意思去辦事,基本就是那視頻裏的下場。
從雪峰頂上落下那個小雪球開始,它一路翻滾一路壯大,已經能将人壓垮。
褚陵把珈以從發布會現場帶出來,卻壓根沒時間和她說過一句話。
因為他出門後就接到了軍報,朱勵今天淩晨突然發兵,打到了他家門口。
事有輕重緩急,褚陵扔下這一堆爛攤子,馬不停蹄地趕往與南區接壤的城市,他忙着部署人手連午飯都沒顧上吃,踏着漸漸落下的夕陽離開這座城市時,完全沒想到,這将是他與這個城市,與他曾經至高無上的地位的訣別。
英雄落幕,值得人唏噓嘆息,反派下場,卻往往都讓人彈冠相慶。
旁人不知道,珈以站在褚宅的二樓,目送着他走遠。
褚陵可能回了下頭,但他要想知道,其實可以不用回頭。
當天,早早去上學的褚涼也沒有回來,而是通過鐘叔,給她留了幾個字。
——姐姐,忘了他,等我。
珈以随手就把那張紙扔抽水馬桶裏沖走了,回頭收拾小包袱,準備趕赴去下一場熱鬧時,接到了一個電話。
她猶豫了一瞬,接通。
“我猜褚陵這會兒焦頭爛額的,絕對沒心思煩你,果然少了那個禽獸,珈姐你接我電話的速度都快了好多了。可是,你居然連褚涼都不問一句嗎?”
明明疑問語句,那聲音卻說得很是歡脫。
“小涼自然有朱帥照顧,吃不了多少虧。”珈以聽着絲毫不顯意外,“只是不知道朱帥給我打這個電話是為什麽。”
“哇偶,看來珈姐果然看到了我給褚涼塞紙條,也不虧那小子給我打第一個電話就是為了阻止你再喜歡褚陵那禽獸,還與我做了交易,想要把你搶回去呢。”
朱勵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大段,終于想說正題了,“不過照我來看,褚家從他爹往下就徹底歪了,這小的眼見着也不是什麽簡單貨色,你跟他,半年後估計也就和跟着褚陵沒兩樣吧,所以我想着,用你欠我的那個人情,不知能不能把你換過來,跟着我吃香喝辣,就當個漂亮畫給我洗眼睛也不錯啊。”
他這話說得雖略顯輕佻,卻與褚陵的輕佻不同,明顯是這麽想才這般說的,只是性子有些找賤,估摸着是旁的長好了,卻忘了怎麽好好說話。
褚陵和褚涼都不在,褚宅的異能者也都被帶走,珈以也就不用再小心翼翼。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剛才她送走褚陵時的落日這會兒已經從地平線上徹底消失了,黑夜即将到來,而黑夜之後,會有黎明。
她緩緩開口,問,“褚家不成氣候,那朱帥,您有沒有意願接受南區?”
“我可以幫您,只要您像對南區人一樣對北區人。”
那邊沉默了許久,似是在思考,但他思考完,卻只問了一句,“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珈以笑了一聲,抛開束縛,很輕松很随意也更加……性感,“您可以當做,這是褚陵辜負我的愛所應付出的代價。他太自負也太狂傲,女人在他眼裏如同玩物,那我就偏要讓他嘗嘗被玩物報複,失去名利,落入泥濘的滋味。”
“當然,您也可以當做,您比他更合适,去當這個領導者。”
“黑夜雖與白天交替而生,可我們在黑夜裏茍且偷生的日子早已過去,那應該是我們沉睡的夢鄉,而不是無法逃避的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反殺,把倆都摁泥裏擡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