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柒眼神熱切的等着雲初的回答,她也知道,勸服他的希望微乎其微,可還是想試一試,她不希望看到雲初這一生都在殺人和被殺中度過。
覃柒的一生太過安逸,幾百年來,一直無憂無慮,她沒有經歷過痛苦,便不懂雲初的執念,自然看不清楚他的心。
雲初的眼神伴随着覃柒的熱情越來越冷,他的語氣陰郁到極致,輕蔑的說,“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覃柒無奈道,“我說過,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幸福。”
雲初喉結動了動,他以前也聽覃柒說過這種話,可他從來不相信,現在,他信了,卻不得不勸自己,不要信。雲初狠狠道,“我不需要。”
雲初幾乎是從覃柒身邊逃開的,他急切的避開她的目光。
雲初活了将近二十年,終于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害怕。也第一次感受到,胸腔裏那顆鮮紅心髒的跳動。
雲初走到大漠裏,直直望着天上越來越亮的太陽,強烈的光線,刺痛了他的雙眼。
雲起揚是個神秘的人物,傳說他有着天底下最厲害的武功,是個亦正亦邪的殺手,他殺過很多人,被他殺死的人,有一個共通點,都是朝堂上當官的。
他殺過好官,也殺過貪官,沒有人知道他殺人的準則或者标準,似乎殺人只是為了取樂。
對于他的身份,更是衆說紛纭。有人說他師承神劍山莊,又有人說他是魔教的叛徒,還有人說他是個游子,無師自通。
二十多年前,整個江湖幾乎都是他的天下。江湖上幾百年來,就出了一個這樣的人物,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神話,但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讓人說不出為什麽神秘的人,才是真正神秘的人。
二十年前是個亂世,中原有個癡情的皇帝,他年輕時治國治的不錯,後來上了年紀,莫名其妙愛慘一個女子。兒女情長看得越重的男人,放在治國上的心思便越少。中原局勢越來越差,叛軍攻進長安,邊城匈奴肆虐,皇帝也控制不了局面。
中原一亂,連累着江湖更亂。
世道一亂,當官的哪還有功夫管黎民百姓,更無暇操心江湖各派的沖突。
于是,武林之中,小門派殺人,中門派殺小門派,大門派殺中門派,亂成一鍋粥。那些被滅的門派,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其中沖突最大的,便是斑翎教和武林名門的厮殺。
本來兩個陣營的優劣并不明顯,雙方之間,大大小小的争鬥不計其數,卻都無法令對方傷筋動骨。
說起來諷刺,雲起揚雖然是個殺手,他的最終目标卻是為了天下長安。
兩派之間長久的戰争,加上國家的內憂外患,令百姓苦不堪言。雲起揚心懷天下蒼生,決定幫助名門正派攻下魔教。
有了雲起揚的相助,以青銅門為首的陣營,實力得到很大的增強。
雲起揚不僅武功很高,對領兵打仗也很熟識,只要是他指揮的戰役,魔教不管是進攻還是反擊,全都以失敗告終。
雲起揚死後的很多年,才有人知道,他是個被奸臣陷害的将軍,不得已流浪江湖。所以,才對領兵打仗如此有天賦。
眼見着斑翎教氣數将近,雲起揚卻突然莫名其妙的愛上魔教大公主葛寒依。既是與葛寒依相戀,雲起揚便沒有辦法繼續殺她的哥哥。再加上與名門正派的相處中,雲起揚看到了他們的野心勃勃,這些人與所謂的魔教,根本沒有區別,全都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不管是朝堂之論還是江湖之争,全都令雲起揚感到失望,他不願意繼續參與任何權利争鬥,于是和葛寒依相約,決定退隐江湖。
雖然雲起揚承諾,再也不管江湖之事,但他終歸是魔教的女婿,日後,兩方相争,雲起揚便是個極大的隐患。尉遲迥擔心魔教在雲起揚的幫助下起死回生,于是聯合衆門派,暗殺雲起揚。
當時剛剛生育的葛寒依,将初生的孩子留在斑翎教,只身去救雲起揚,兩人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對方人多。夫婦二人躲在一處秘道裏,被人灌進油火,活活燒死。
這樣一段歷史,在旁人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殺母嗜父之仇,可對雲初來說,是日日夜夜無盡的折磨,他幾乎聽得到父母死之前的哀嚎,看得見他們被燒成灰燼的屍體。
而這些悲劇的發生,僅僅是因為那些名門的以防萬一。他們忘記了,雲起揚從來沒有義務為他們賣命。
那個存活下來的嬰兒,從記事起,便在無盡的痛苦和折磨中長大。夜以繼日,不分晝夜的習武,稍有失誤,毫不留情的處罰。二十年來,他不僅身體上要遭受最大強度的訓練和懲罰,心裏更是被無休止的摧殘。
他身上每多一道傷痕,心裏的恨便加重幾分,每殺一個人,心裏的冰霜便覆蓋的更厚。如今過去了二十年,這個嬰兒已經長大,他的心,除了仇恨和痛苦,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有溫度的情緒。
後來,出現了一個叫做覃柒的女子,一直跟着他。他起初想趕她走,甚至有殺了她的沖動,可他竟然打不過她。
覃柒留在他身邊,無條件保護他,對他好,所有的生活都是圍繞着他打轉。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可她很容易溫暖了他。
有人說過,一顆冰峰的心,只需要小小一絲火苗,便可融化。
雲初站在強烈的陽光下,汗水從他的額頭上不斷滴下來,打濕了前襟。
這樣的溫度,幾乎融化了他的皮膚,他就是想感受,被火焰吞噬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不停的想象着,父母死前的樣子,那種被活活燒死的痛苦。
雲初再次睜開眼睛,眸色已經不再複雜,而是結滿冰霜。
……
覃柒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雲初,她以為自己是該為他的固執生氣的,結果卻只覺得難過。她希望雲初有一個正常的人生,即便不是特別幸福,也不要只有痛苦。
覃柒坐在樓頂,呆呆的看着雲初的背影從清晰到模糊,最後消失在視線裏。
她坐了很久,直到太陽升到頭頂,她覺得口渴,才從樓頂下來,回到房中。
覃柒桌子上的水壺裏,總是裝滿水,她喝得水量很大,平時沒人的時候,懶得用杯子,直接端起水壺來喝。
她一如既往,打開水壺的蓋子,一飲而盡。
覃柒喝完水,半個時辰後離開了活人墓。
一直躲在遠處觀望的藍衣難以置信,她明明在覃柒的水壺裏下了毒,她怎麽會毫發無損。
……
夕陽如期而至,天地變成了美麗的紅色,世界出奇的安靜,這樣的安逸,似乎預示着一場狂風暴雨的到來。
皇甫骥早就在淩晨,偷偷帶着落刀城的衆人趕去了五裏坡。他沒有考慮,姚雪為什麽不和自己一起走,而是在那麽遠的地方相約。感情很容易讓人忘記思考。
葛寒秋命一部分僞裝在邊城的斑翎教教徒,換上落刀城之人的發飾和服裝,混進了青銅門。
太陽落下去一半,青銅門最大的房間着起火來。
青銅門的房間很密集,一起風,火勢迅速蔓延開來。
這火燒的着實蹊跷,若是有人打翻燭臺,以青銅門的熱鬧程度,早就被發現,将火撲滅。但若是有人縱火,想讓火迅速燒起來,必定需要很多柴火,搬運柴火時,難免引人注目。
這種時刻,顯然沒有人會去追究起火的原因,青銅門的人亂作一團,急哄哄奔跑着滅火。
葛寒秋确信,此火定是姚雪給自己的暗示。
得到葛寒秋的指令,躲在青銅門外的教徒沖進了青銅門,與門內的教徒裏應外合。
葛寒秋打了一手的好牌,他讓教中弟子假扮落刀城弟子,不僅能滅青銅門和沙響教,還可以嫁禍落刀城,讓他們成為衆矢之的。如此,攻擊下一個目标落刀城時,也會順利很多。
雲初殺了進來,他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尉遲迥,他要手刃這個人面獸心的老賊。
尉遲迥沒有想到,落刀城的人竟會與魔教之人勾結,他痛恨自己,竟然相信了皇甫骥。
青銅門有一條密道,這條密道,除了尉遲迥、尉離尋、尉緋煙和姚雪,沒有人知道。保護尉遲迥的人很多,他有足夠的時間逃走。可尉緋煙和姚雪不知身在何處。
尉遲迥只猶豫了片刻,便只身逃開。他是很愛姚雪,也很疼尉緋煙,可她們,都沒有他自己的性命重要。
雲初看見尉遲迥的背影,追了過去。他一直知道尉遲迥是個禽獸,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在這種生死關頭,丢下妻女,一個人逃生。
雲初跟着尉遲迥拐進密道。
密道裏光線很差,雲初進去之後,許久才适應這樣的亮度。
他的眼前,有兩條路,一條向左,一條向右。
雲初不知道,尉遲迥逃跑的路是哪一條。若是一條一條試,選錯了方向的話,尉遲迥說不定早就逃遠了。
他正不知所措時,覃柒也從密道的入口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