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馬車停了
穆雪松拉住了周學寧的手,對着姊姊咧嘴一笑,“滌塵寺我跟學寧去就好,讓成庵帶着你去散散心吧!”說罷,他帶着周學寧下了馬車
穆雪梅想走,可不知怎地,兩只腳卻像是被釘在馬車裏似的不動,她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穆雪松帶着周學寧下車,也眼睜睜地看着馬車繼續行進
這時,前頭的胡成庵轉過頭來,露出了腼腆又溫煦的笑
她懊惱的看着他,胸口卻鬧騰得厲害,熱熱的、漲漲的……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以為自己會大叫,甚至會不顧一切的跳車,但她沒有,就那麽坐在車裏頭看着他他駕着馬車,許久都沒有說話
為了引蛇出洞将安放天繩之以法,他甘做誘餌讓安放天對他下毒,甚至還吃了被下毒的胡辣羊蹄……這事,她聽說了
老實說,聽到這件事時,她是心驚的
那海檬果都已經毒死她尹姨父父女倆,難道他不怕嗎?他一定是笨蛋吧,居然願意做服毒的誘餌?
可是在覺得他笨的同時,她又覺得他很勇敢是的,他一直是個勇敢又富有正義感的傻大個,若不夠勇敢,沒有正義感,誰會以身犯險吃下毒物?
“你為什麽不說話?”因為他始終靜默,她反倒耐不住性子了,“你就笑我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雪梅”前頭的胡成庵聲音铿锵有力地傳來,“日後你見了我,不必夾着尾巴,我絕對不可能笑話你、羞辱你,若是有人笑你,我一定打到他滿地找牙”
這真是胡成庵式的安慰呢!她忍不住地蹙眉一笑
“你不笑我,我可不習慣”她說:“就像你說的,我不長眼不長心,老是識人不清”
胡成庵側過臉看了她一眼,眼神溫柔又帶了點腼腆“我那是鬧着你的,不是真心”
難得他如此溫情,她那見了他便慣性張狂的爪子也收了起來
“我、我聽雪松說了……”她聲音比平常低了些、軟了些,“你為了逮住安放天,自願當餌吃掉被下毒的羊蹄”
“我不是為了逮住他才吃的”他說
她微頓,“不是為了逮他,難道是貪吃嗎?”
“我是為了你吃的”他說
聞言,她心頭一撼,悸動不止為她吃的?這怎麽說?
“安放天為了攀附穆家,狠心毒殺了自己的師父及師妹,誰曉得日後還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他憤恨地說:“為了保護你,為了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才顧不上白波那顆百解歸元丹管不管用呢!”
聽見他這番話,她不自覺地呆了,心裏又充斥着感動他這……還不是個笨蛋嗎?
“我胡成庵絕對不容任何人傷害你”他堅定地道:“任何想傷害你的人,我都不會饒了他”
“為什麽?”她疑怯地問:“我一直對你不好,為什麽你要……”
“因為……”他轉過頭來笑視着她,想也不想地說:“我喜歡你啊!”
聽見他這句“我喜歡你”,再看着他那陽光般燦爛的爽朗笑容,她忍不住地掉下眼淚
怕他看見,她很快地別過臉揩掉它
“你害不害臊?你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你嗎?”她故作懊惱地說
“沒關系,我喜歡就夠了”胡成庵天真又樂觀,“都那麽多年了,我若在意,早就娶別人家的閨女了”
聞言,她又不小心地淌下淚水,可她的唇角不經意地上揚着
“就算你永遠不喜歡我,我還是會一直守護着你”他說
“一直?”她故作不以為然,“華家欺我的時候,你只會糗我”
胡成庵爽朗大笑,“你以為華國貞的腿是怎麽腐的?”
“咦?”她一怔
在她與華國貞和離後的第三年,華國貞與人在酒樓争風吃醋,之後于回家的路上遭不明人士襲擊,從此便成了疠子
當時大家都認為他是因為與人争風吃醋,這才惹禍上身,難道……
她驚訝地說:“是你?”
他回頭咧嘴一笑,得意得很,“就是我”
“可那是我們和離兩年後才發生的事情,你……”
“要是你們一和離那混蛋就出事,所有人都會将矛頭指向穆家,壞了穆家的名聲”他說:“所以我捺着性子等,等到那件事淡了,所有人都不談了,我才下手”
聽着,她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呀!原來一直在笑話她的他,悄悄地為她做了這些事
看着他那寬闊的背及結實的臂膀,她的胸口一陣熱
她總是在尋找,舍近求遠,看不清事實,繞了那麽大一圈,蹉跎了那些年的光陰,原來“那個人”一直在她身邊、在她眼前
那何仙姑說的一點都沒錯,她的正緣一直在身邊,一直在眼前她不需要再尋找了,這次,她要牢牢實實地抓住最真實的幸福
她往前挪移到伸手就能碰到他的地方,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捏住他的袖子
胡成庵微怔,側着臉看她,“怎麽了?”
她注視着他,露出不曾在他面前有過的柔情溫馴,怯怯地問:“胡成庵,你……你還願意把我寵成廢物嗎?”
“廢……”他呆了一下,然後驀地瞪大眼睛,驚喜地道:“你是說……”
“你還願意娶我嗎?”她直白地問
胡成庵猛地拉停馬車,轉身便撲到車上,一把将她擁入懷中
基于矜持,她掙紮了一下,可就那麽一下,之後她便乖順得像只被寵溺的貓崽子般偎在他懷裏了
她總是勇于追求,而這次,她相信自己不會錯了
烏雲散開,太陽便露出臉來了
此事了後,不只穆雪松跟周學寧的婚事有譜,就連穆雪梅跟胡成庵也成局了
胡家正式向穆家提親,穆家也欣然答應好事成雙,穆家二老也希望身為穆家獨苗的穆雪松可以盡快成家,為穆家開枝散葉
周學寧已無親族,又自小養在穆家,穆家二老早已形同她的爹娘,她的終身大事自然是由着穆家操辦,而與穆雪松已情投意合的她對這些事亦無異議
偏偏就在此時,關外傳來軍士染上不明疾患的壞消息
受天城位于西北口,最接近關外的守軍城寨城守獲知消息,立刻召見熟悉關外的穆雪松及精通醫術的徐白波會面,并希望他們領頭帶隊将藥物送往軍營
穆雪松曾受秦樵風相挺,徐白波先祖又曾任職及任教于太醫院,兩人義不容辭,銜命前行
救人如救火,兩人各自返家後便開始準備藥物及召集人手廳裏,穆雪松正向二老禀報此事,穆雪梅跟周學寧也在場
“何時啓程?”穆老爺問
“刻不容緩,明日便出發”他說
“明天就出發?”穆夫人一聽,有些驚訝,“這未免也太急了些”
穆雪松一笑,“娘,秦将軍與衆将士們正受疾患所苦,這事緩不得”
“白波也去?”穆雪梅問
“是的”他說:“目前軍醫也病了,查不出是什麽病因,非得把白波也帶上不可”
“白波醫術高明,相信他能查出病因的”穆雪梅頓了一下,又問:“成庵去嗎?”
“去”他說:“成凰已将這事告訴他,我跟白波才離開官府,他便等在外頭了……怎麽?姊姊不希望他去?”
穆雪梅搖頭,“怎麽會?關外他熟,多帶個人總是好的”
突然,穆夫人拿在手上的杯盞莫名碎了,熱茶跟瓷片撒了一地,可驚壞了所有人
“唉呀,夫人,沒燙着吧?”一旁的嬷嬷急忙驅前
穆夫人神情凝重,霍地站起,“我這心七上八下的,不對、不對……”
“敬恩”穆知學勸慰着她,“你別自己吓自己”
穆夫人一臉嚴正地說:“我去佛堂蔔個卦,你們都等着”說完,她立刻離開前往佛堂
她走後,廳裏一片靜寂,每個人的心情都被剛才那碎掉的杯盞及穆夫人的反應給影響了
周學寧不安地看着穆雪松,穆雪松也看着她,沒說話,只是給了她一記“沒事”的微笑
不一會兒,穆夫人急急忙忙地回來了
一進廳門,她便冷肅着一張臉,“這不好”
“娘,您是蔔了什麽?”穆雪梅急問
“是個大兇帶吉的卦”穆夫人憂心又焦慮地看着穆雪松,“我看這趟別去了”
“娘,”穆雪松眉頭一擰,苦笑着說:“都這節骨眼了,怎能說不去就不去?”
“官府裏多的是人啊,讓他們去不行?”她說
“就算官府有人去,還是得帶上白波”他說:“我怎能在這時候落下白波呢?”
“可是……”穆夫人按着胸口,“我這心就……”
“娘”他打斷了她,“行船走馬三分險,哪次出遠門不是兇帶吉,吉帶兇呢?爹跟我走了那麽多年的商道,總也能逢兇化吉,您就別自己吓自己了”說着,他給他爹使了個眼色
穆知學起身走向焦慮憂心的妻子,輕輕的牽起她的手,柔聲安慰着:“敬恩,雪松說的也是理,再說軍士們戍守邊關使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穆家是受天城商賈之首,咱們責無旁貸”
“是呀,娘”穆雪松接着又說:“先前商道封閉時,秦将軍給了咱們方便,如今正是我們回報他的時候”
“可是……”穆夫人面帶愁色,望向了一直沒說話的周學寧,“你跟學寧的婚事才剛定,這……”
“義母”始終沉默的周學寧開口了,“松哥哥如今是商會龍頭,這事他确實推不了,您蔔的卦不也說了是兇帶吉嗎?吉人自有天相,咱們也別過度操心”
“是呀,娘,有白波跟成庵同行,您放心吧!”穆雪梅也幫着安撫着穆夫人
穆夫人見這廳上每個人都未加反對,她雖是憂心,也已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她幽幽一嘆,沒再多說什麽
小築的內室裏,周學寧正用她跟穆雪松要來的那張粗棉帕子,也就是當年她拿來與他交換《灼艾抄》的那張帕子縫制着小錦囊
桌上擺了一張小紅紙,對折再對折,四四方方地擱在手邊
完成了錦囊,她将小紅紙擺進錦囊之中,然後簡單幾針縫住
“小姐,少爺來了”小單進來,小聲地說
周學寧微頓,“來的真是時候……”說着,她起身,手中捏着那錦囊,緩緩地步出內室
小廳裏,穆雪松坐在桌旁,見她出來,只是一笑
穆雪松明日便要出城,今晚自然是來話別訴情的,小單機靈,沒有多留,一溜煙的就出去了
“都備好了?”周學寧走到桌邊坐下,“天有點涼了,你有多帶些保暖衣物嗎?”
“去去就回,不必擔心”他一派輕松地說:“這條路,我閉着眼睛都能走了”
她在他眼裏看見了一絲淡淡地,他刻意隐藏着的忐忑她想,他娘親蔔的那支卦多多少少影響了他的心情,他表現得毫不在意,只是怕她擔心
“自我宿在這身子裏,這是你第三次出遠門了”她說
“你還不習慣吧?”他唇角一勾,深深注視着她,“不必過度憂心,其實我一年離家的次數并不多……”
“嗯”她不知該說什麽,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捏在手裏的錦囊,于是又擡起頭來望着他,“這個……”她将錦囊遞給他,“給你”
他微怔了一下,接過錦囊,發現是拿她當年給他的那張帕子縫的
他看了看、捏了捏,“有東西?”
“是我自己縫的”她怯怯地道:“本來想給你求個平安符,卻也來不及了,所以自己縫了一個,你帶着吧!”
“寫什麽?”他問
“不能拆線喔”她急急提醒着他,“看了就不靈了”
他眉心微微一蹙,笑問:“這麽神秘?”
“等你回來才能拆……”她說
此時,他明白了她的用意等你回來才能拆她是要他回來,無論如何都要回來
她很擔心吧?盡管她說得那麽無憂無懼,可她心裏其實是害怕的吧?
也是,臨行前蔔了個大兇帶吉的卦,誰能一笑置之,抛于腦後?
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竟發現她在微微的顫抖着,他心頭一震,內疚地看着她,“學寧……”
迎上他的眸光,她突然地流下眼淚
見狀,他陡地一愣,“你這是……”
“我害怕”她啞着聲,淚水忍不住撲簌簌地滴落
他欺近她,展開雙臂便将她攬入懷中
她幾乎是同一個時間伸手抓住他的,她牢牢地揪着他,兩只手捏得死緊,像是怕一個松手,他就在她眼前消失
“我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她将臉埋在他胸口,哽咽難言
“不怕,我會回來,我會看見你錦囊裏裝了什麽的”他話聲溫柔地安慰着她,“我們的緣分從這張帕子開始,我也保存它多年,我不會讓它落在某個你找不到的地方”“相信我”他撫着她的發,“我跟帕子都會回到你身邊的”
她緩緩地擡起臉,對着他露出嬌憨的微笑
她害怕卻努力笑着的模樣,教他心疼不舍,他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撫着她的臉,憐愛的眼神柔柔地灑在她臉上
“學寧,我們可以白頭到老,一定可以”像是在給她的承諾書上蓋下手印般,他低頭在她顫抖的唇上吻了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