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我獨自睡了一夜,清冷的早晨,一身雪白的單袍,獨在庭院裏舞劍。
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般,劍芒所指,粉紅色的海棠花瓣,便一片一片地從青翠的花萼上脫落下來,洋洋灑灑,仿佛下了一場花雨。侍女們似乎從未見過這樣唯美的情境,一個個遠遠地站在廊下,捂着小嘴兒,捧着心口,滿眼都是亮晶晶的粉色,時而在那裏歡呼。
我在庭院中舞劍,更多的在抒發自己的心事,當琅琊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我還是第一次時間發現了他。他正望着我微笑,好整以暇地垂手站在那裏,站着欣賞。似乎,我不顧身份與規矩,在王宮當中舞刀弄劍的事情并不算的什麽。可是,我卻看不得他這般輕松。
當下,手腕翻轉,足尖傾斜地在海棠樹幹上一點,整個人便人劍合一,直刺他胸膛而去。侍衛侍女們驚叫一片,但卻被他擡手制止。他輕巧地後仰躲過劍鋒,随即身子一轉貼着我的法劍近身,劈手就來砍我的手腕。我當然不會傻到跟他去比拼拳腳,幾番對碰之後,撤身離開。
我落到一個侍衛身旁,劍尖一轉丢了一把侍衛佩劍過去。
他倒樂意陪着我玩耍一下,接了劍,便與我在盛開的海棠林中過起了招。我的劍招淩厲、大開大合專伺進攻,他的劍招沉穩防守堅固,一時間,竟也奈何不了對方。
乒乒乓乓,落英缤紛,花瓣似雨似鵝毛大雪,令人眼花缭亂。侍女們粉紅的小心髒落了一地,就連平常嚴肅正經的侍衛們也都看得神情激動目不轉睛。
我在試探他的功力深淺,而他何嘗不是,卻偏偏心知肚明地假意玩耍。一盞茶的時間之後,我的體力率先不支,雖然他單方面的讓我,我的劍還是很不客氣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一刻,侍衛們緊張極了,一個個手都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只要我試圖動手,下一刻就立即沖上來。
我面上在冷笑,手臂卻在抖,不單單因為力竭,而是陣陣的心驚。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一直以來睿智高明善于統治國土而着稱的王,不顯山不露水,竟然也會是一位絕頂的武功高手,而且在我不動用法術的情況下,在他手中幾乎很難勝算。當然,我也有信心,若是動用起法術,這天底下可以阻攔我的不會有第二個人。
他含笑注視着我,根本不為眼前的情景憂心。那一瞬間,我竟然生出一些小小的郁悶來,翻一個半白眼憤憤地收了劍轉身進屋去。
他看在眼裏,丢下手中劍給一旁的侍女,跟在我腳後回屋裏去。
他站在身後對我說:“如果你想,你可以保留這把劍,這是你的自由。”
我則悶悶不樂地向前走一步躲開他的呼吸範圍,收劍入鞘,冷笑道:“留劍不留劍,又是我的、自由了?”那麽,以前的時候又為什麽為我設下那麽多的禁項呢?
他則是裹挾了我退回來,面對面站着,看着我的頭頂,認真道:“你不用跟我置氣,也用不着懷疑,你已經是軒轅的王後,這軒轅的王宮自然再沒有哪裏是你去不得的。”
我皺起眉頭,還是有些不願意相信他,看他問道:“這是你的意思?”
他認真地點點頭,開口說:“是。”
如果,他想憑借着這一點,讓我對軒轅國的王宮生出來一點點的歸屬感,恐怕也是打錯了算盤。我是小國中原南平國的人,從我出生的那一天就永遠不會改變。縱然,我在十九歲的年紀嫁給了他,但是,相信他們的國人以及王宮中的任何侍女侍衛都不會忘記我南平的出身。
對于一個別國的主母,自然不能因為這一項特別就輕易放下戒心。
軒轅國的王宮無疑是諸國當中最為神秘的一處地方之一。之前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中原以東、以南的國家有如此殊榮可以一睹為快。他們號稱是從兩千年前流傳下來的家族,只一心一意地守在西北的這片沃野之上抵禦西北的蠻擄,發展和壯大自己國家的實力。
對于中原,他們在漫長的歲月當中都是不聞不問。
直至,琅琊王父輩的出生起,軒轅遭受到了重擊,而又在琅琊兄弟的手中得以穩固強盛。
我沒有忘記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對于他的親密碰觸不由得有些反感。但是,晚上,他又變回了前幾天的樣子,溫柔體貼,而之前的那一夜仿佛只是我一人的噩夢罷了。
在戰場上厮殺的那三年,每日血雨腥風,往昔美好的記憶也逐漸遺忘,變得模糊不清。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今後的時光裏再也不會出現陽光。但是,直到嫁給琅琊,在這遙遠的陌生王宮之內,我的心靈才重新找回自由與平靜。有時候,我甚至喜歡上,這些歲月靜好無憂的日子了。
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逛王宮,像是探索迷城一般,游走在王宮的各個角落。琅琊确實是一個英明的君主,很多的時候他都在忙于朝政,并且當天任務,絕不拖延。我睡去醒來,常常能夠見到他在燭光下認真工作的模樣。我不得不承認,那個樣子的确很吸引人。
我有時候會在半夜起來走動的時候被他叫過去,一起坐在王座上面看會兒奏章。
他對我坦言:“軒轅的國事,沒有什麽好隐瞞你的。”
他說話的時候,星夜一般的眼眸裏沉澱着微微的光亮,溫柔而吸引人注目,我看他有些直了眼睛,有些尴尬,還有些害羞,只別過眼睛去,咳嗽一聲,勸慰他:“軒轅國的事,你自己操心就好。我雖然是你的王後,也畢竟是南平人,一個外人,你還是妥善一點為好。”
他倒是抓緊了機會來逗我,右臂一撈幹脆就帶我倚靠到王座上去,好整以暇笑道:“哦,我倒是想知道,你什麽時候能抛去一切憂思,将自己全當做一個軒轅人!”
我說:“這輩子你就不用想了,我沒想變成一個完全的軒轅人。”
他則靠過來雙臂緊緊擁抱我,下巴就貼心地放在我的肩膀上面,溫熱的呼吸撩撥着我頸上敏感的肌膚,惹得我不自覺的想要躲開他。他說:“是嗎?孤倒是很期待你變成軒轅人的模樣呢!”
在他不忙的時候,他會加入到我游王宮的隊伍裏來,甚至幹脆做了向導,領我去一些人跡罕至卻意境不凡的地方。有一次,他甚至領我去了祭壇星宮,而我驚奇地發現那裏有許多南平沒有的東西。當我從透過一架長長的鐵管看到夜空中放大上百倍的星辰之時,怎麽也掩飾不住驚訝。
“這枚管子好神奇。”我轉過眼睛對琅琊說,而他當時正扶着我的腰,教會我怎麽調距離看星星。因為笑容太過燦爛,動作幅度太大,不小心嘴唇就觸到他臉頰上。我愣住,沒有厭惡,沒有尴尬,甚至意識到什麽的那一瞬間心跳加快,生出些莫名的喜悅來。
那個幾乎算不得上是親吻的輕吻,他當然感覺得到,微微頓一下。此時好整以暇地含笑望着我,直望得我臉頰滾燙,開始躲閃他的目光。他才笑着,攬我入懷,讓我躲在他的肩膀裏,熬過臉紅。愛笑的侍女們,吃吃地小聲笑着,就連那個總是一本正經的女官也露出了笑容。
對于我和琅琊的親密,她們似乎總是樂見其成。
這一晚的星宮之行,讓我意外的還有許多。
那個一襲璀璨藍袍,上綴星辰的中年祭司,甚至對我十分恭敬地一揖到底。
要知道在當今的天下,祭司掌管祈福、醫藥、教育和黎民信仰,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甚至高過君王,要他行禮是一件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止是我,就連琅琊也微微地驚訝。
對此,他倒是十分坦然,只聽他十分恭敬地說,“百年前,我曾有幸在聖塔大祭司跟前修行一段時日,那正是在下的榮耀,而王後是大祭司親收的弟子,理應當得起在下的這一記晚輩之禮。”
這樣的淵源倒是我事先不知道的,對此祭司倒十分理解。“千年來,前往聖塔朝聖的巫師星官不知凡幾,大祭司高瞻遠矚,豈能人人都記得。王後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十分正常。”
末了,祭司又道,“在下常常仰慕大祭司才學,可惜多年來未能有機會再去拜見。王後乃是大祭司愛徒,還請以後多臨幸星宮,與在下多多探讨,将不勝感激。”
“好說。”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什麽呢。
星官又轉向琅琊,點頭施禮笑道:“吾王,可還對在下占蔔得來的王後滿意?”
琅琊看着我的面容,笑意缱绻,說:“滿意至極。”
那一天晚上,我突然有了一些明悟,那就是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琅琊有了些好感。而他又是我最不能愛上的人,否則無盡的痛苦抉擇都會一股腦兒地冒出來。最少,我清楚地知道,他的雄心不可能只停留在西北方,遲早他會揮師東下,到那個時候中原地帶危如累卵。
不論如何,我決定守護住自己的一腔初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喜歡我的同學可以點擊收藏了啊!
我愛你們,明天晚上八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