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以是聽見了門外的動靜才知道邵猷喝醉了回來發了酒瘋。
她之前呆的地方是邵猷的外書房,再外就是府上小厮們住的廂房,她待在這裏一下午不哭不鬧地沒出聲,旁人竟也就忘了她在這兒,說話也忘了壓低語調。
“咱們侯爺什麽時候娶夫人了?我方才瞧那模樣,分明就是……”
“你說這話,是嫌最近侯爺和餘管家的脾氣太好,沒管你的嘴了是吧?”另一個捂了先前那個的嘴,自己卻忍不住嘀咕了句,“莫說是你,我跟着侯爺都快五年了,真還沒見過他那模樣……我瞧着,傷心得都要哭了……”
珈以低頭看着面前那一堆玩具,還有那兩個被人“分屍”了的。
她只猶豫了一瞬,就趁着腳步聲走遠,偷偷從書房裏摸了出來,仗着自己對府上守備的了解,一路無驚無險地摸到了驚濤閣的卧房門口,推門進去。
邵猷趴着睡在床上,身上只蓋了一點點被子,整張臉通紅,呼吸之間全是濃烈的酒味,呼吸也比往日粗重了許多。
珈以伸手探了下他的額頭,果然,他醉酒了就會發燒,滾燙滾燙的。
她收回手想轉回身去叫人,誰料就這麽一點動靜,床上的人就迷蒙着睜開了眼,看清了她之後,緩緩露出了一個笑,伸手拉她,将她拉到了床上,裹到了自己懷裏,還猶嫌不夠,扯過身後的被子将她裹得密密實實的。
他人都迷糊着,這些動作卻做得很是熟練,最後還在她頭上輕輕吻了下,帶着萬般的喜愛和珍重,“阿芙,夜裏冷,要靠我近些睡。”
說完話,人就再次迷糊着睡了過去。
珈以僵在那裏沒動。
邵猷是自小跟着他那個千戶父親練武的人,後來他父親戰死沙場,母親正逢生産,沒受住噩耗一屍兩命了,他處理好後事,十三歲就接了父親的職。
此後有八年多的時間,他都是在戰場上度過的,如今這淮陽侯的爵位,全都由他自己在戰場拼殺的軍功砌成。
這樣的男人,他可以埋伏在雪地裏三天三夜,只為給敵軍致命一擊;他也可以在馬背上日以繼夜地追擊敵人,用最粗劣的糧食果腹,穿着滿是血污和汗臭的盔甲而不皺一下眉頭;他受的傷大大小小無數,也從未與人喊過一聲疼。
上一世,在他愛上珈以之前,滿鎬城的人都認定了他克親孤老的命格。
而也就是這樣的人,會擔心她冷,關心她熱,嘗到好吃的就惦記着給她帶回來,看見她會喜愛的珠寶釵環也會想盡辦法為她得來,讓她揮霍着他的財産,置辦了滿滿一衣櫃的霓裳華服,而只因為她遞過去的一個笑顏滿足不已。
他是真的用一顆最真摯的心在愛她。
他陷進了這個名為“愛情”的陷阱,而她這個将他拉下水的罪魁禍首,卻站在陷阱邊上,一鍬一鍬地給他埋土。
最後雖給他留了一線生機,卻也毀掉了他全部的堅持。
珈以長長地嘆了口氣,擡起手去摸了摸他的臉。
罷了,欠了他一顆真心,這輩子就好好賠給他罷。
她靠在熟悉的懷裏,被舒适的溫熱包圍,一覺睡得舒心。
猛然驚醒,是感覺到身體驟然騰空,落到了床底下。
然後她一睜眼,就看見早起醒來的邵猷瞪大了眼看着她,那眼睛裏有控制不住的愛和恨,全部都在朝她傾瀉,“滾!”
說不清楚醒來看見她在自己懷裏睡着的那瞬間的感覺到底是什麽,邵猷只覺得胸腔裏一下下劇烈的疼痛和憤怒在撕扯掉他的理智,他拿了瓷枕,這麽近的距離扔過去,也只碎在了珈以的身後,“你滾!立刻!”
傻子坐在原地不動。
邵猷深吸一口氣,不想也不敢再和她一起待在這滿是回憶的地方,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路過的那一瞬,他的袍腳被人扯住,珈以仰頭看他,“餓。”
“憑什麽?扶珈以。”邵猷一點點從她的小手裏扯回自己的袍腳,臉上的神情卻悲哀得像是在将他千刀萬剮,“我不是非要寵着你,讓着你不可的。”
他大步出門,路過餘管家時還吩咐了一句,“把她帶回她的院子裏去。”
餘管家自然趕緊照辦。
于是邵猷連着兩日都再沒看見她。
他将自己忙得焦頭爛額,累得倒頭就睡,不再沾一滴一毫能讓他放縱的東西,幾乎将自己繃成了拉緊的弦——如此才能不去想起她。
但是他還是逃不過夢境。
這夜夢見的她,軟軟趴在床上不動,聽見了響動轉過頭來,又飛快地轉回頭去,将自己的臉埋進了被子裏,“拿遠些,我昨日就說了,這藥我絕不喝第二口!”
語氣很堅決,只是那被風寒弄啞了的嗓子卻支撐不起來她的堅決。
邵猷笑着坐到了床畔,一手伸過去挖她的臉,“阿芙不願意自己喝藥,是在朝我撒嬌,要我親口喂你不成?唔,我倒是很樂意接下這個使命的。”
床上的人轉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張嘴就咬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被咬了還笑得開心,逗她,“阿芙松嘴,我手上都是繭子,當心磕你的牙。”
珈以知道自己咬不傷他,悻悻松了嘴,拿被子遮住了半張臉,甕聲甕氣地和他講條件,“那我要是吃了藥,你得帶我出去騎馬,你那匹飛白我還沒騎過……”
“成。”他應得幹脆,“你要是今日乖乖喝藥,我帶你去騎馬回來,還可以帶你去裁雲樓選你喜愛的衣裳首飾,去臨江閣用晚膳……”
一個個許諾說出來,他心尖尖上的人就笑彎了眼眸,問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管他什麽事,與她在一起,他總是不會膩味的。
邵猷被她滿足地小模樣喜得不行,低下頭要去親她……
夢醒了。
醒來身側荒蕪,心中空洞,全無他想要的人。
邵猷翻身坐起,披了衣服往某一處大步而去時,他還在心裏狠狠地告訴自己——這絕對是最後一次,再下次,他就把她遠遠送走,送到他去不了的地方。
可這個念頭只是在他心裏轉了轉,他就覺得難以呼吸了。
破舊的院子門口連個守着的人都沒有,邵猷推門進去,按着上次的記憶,借着月光看見了躺在床上的人,走到她身邊蹲下,看着她。
只聽見她呼吸了一聲,邵猷就察覺到了不對。
他伸手往她額上一探,呼吸立時就滞了滞,朝外面喊了兩句沒得到回應才想起來這院子偏僻,八成沒人守着,伸手就将人抱在懷裏,大步朝外面跑去。
他熱得像一團火,又輕得像一朵雲。
落在他懷裏,卻無聲無息的。
珈以醒來時就聽到邵猷滿是怒火的質問,“……再大的理由,也沒道理将她一個人扔在房間裏不管不顧兩天!她一個傻子,連什麽是痛都不知道,燒糊塗了暈過去兩天,他們難道還指望她醒過來哭嚎不成!”
邵猷憋着火氣,還是一陣接着一陣地後怕,“他們應該感謝她還活着,不然,本候也不會這般輕易地仗責五十發賣了他們。”
可說到底,他們看的也是他這一陣風的風向。
是他表露出來的情緒差點害了她,也是他在她手上留下的傷。
邵猷轉頭,就對上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
珈以看着他,朝他伸手要抱,喊他,“哥哥,餓。”
軟綿綿又滿是依賴的語調,好似之前從不曾被他傷害過。
邵猷剎那間心又痛又軟,走到她床前蹲下身來,伸手将她那只完好的手握到了手裏,湊到唇邊吻了下,“傻子,你差點發燒燒死了,你知不知道?”
珈以還真不知道。她屏蔽了痛覺,手上傷口發炎了也感覺不到,只覺得有些癢,忍了沒去抓,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她朝邵猷靠過去,把自己的小腦袋擱到他的手上,然後拿手蹭了蹭他通紅的眼睛,告訴他,“不疼,不疼啊。”
我不覺得疼,你也別心疼了。
邵猷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就維持着這姿勢沒動。
半晌之後,他伸手将珈以抱了起來,用披風将她從頭到腳包好,抱着她出了房門。
珈以原以為他是要帶自己去用膳,卻沒想邵猷抱着她就往行刑的那邊走,頓時滿耳都是吃疼的哀叫,鼻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珈以看了一眼就飛快地扭過了頭。
邵猷也沒真逼着她看,他只是抱着她站在廊下,看着那些被盛怒的他揪出來的釘子和各種玩忽職守的下人,其中就有帶着珈以來的那個婦人。
他摸着珈以的腦瓜,告訴她,“旁人若是背叛了我,這便是他們最好的下場。”
被打的半死不活,又頂着個“背主”的名頭被扔出來,這些人便是留着一條命被販賣,也去不了什麽好去處,八成也活不了多久了。
懷裏的身子完全沒有反應,邵猷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怒,氣她也氣自己,最後卻只能更緊地攬住她,匆匆離了這裏。
直到走到沒有氣味也沒有聲音的地方,他才松了手将她的腦袋從自己的懷裏挖出來,惡狠狠地說完方才沒說完的威脅,“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會那般對你。”
而事實上,他被背叛得這麽徹底,也只能在重逢後狠着心紮了她一刀。
珈以眨巴眨巴眼,湊過去,用燒得破了皮的嘴唇,在他臉上輕輕親了口。
然後她又靠回去,抱着他的脖子告訴他,“餓。”
真的好餓好餓了,不要再僵在這裏,快帶我去吃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油爺;他老子的,這負心女傻了以後居然會主動親我!!!!
作者:所以……你想說什麽呢?
油爺:讓她就這麽傻着吧,老子養她一輩子還包她子孫滿堂!
珈以:呵呵,你真的确定?
作者:我覺得他真的無比确定,你傻了,他省好多事的……
油爺:不不不,小心肝兒,你別聽她亂說,我想要的主要是後面那句~~
以上。
作者的真心話環節:媽的,我寫這貨,是想寫個威嚴穩重的人設啊,怎麽一瞬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