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年 結束拉扯?
待方舟和諾亞回到客廳時, 那對小情侶已不見了影蹤。
杜賓和德牧懶洋洋地趴在角落裏的地毯上,眯着眼,似睡非睡, 聽見有人進屋也沒費神擡頭。
方舟踱步至挂有槲寄生枝葉的那扇窗前,側身在低矮的窗臺坐下。
依照習俗, 此刻的她,不可拒絕他人的親吻。
她的意圖已經表達得相當直白, 諾亞卻選擇了不予理會。他倚靠在一旁的沙發椅背上,默默看着她,若有所思。
片刻的靜默後,諾亞忽然開口:“最近在考慮把米國的公司賣了。”
方舟略感驚訝, “你一手建立起來的, 真舍得嗎?”話出口, 又覺得她這個門外漢, 不該給他任何無用的建議,“抱歉,這是你自己的決定, 我不該妄作評斷。”
“我不是聖人,沒法兼顧兩頭。”
他似乎話裏有話, 可方舟已無心去猜。
見方舟不應, 諾亞又問:“聽說你已經交了論文?是不是快畢業了?”
“只是初稿, 我導師要求嚴苛,後面肯定還得費功夫修改。”方舟頗覺詫異, “你怎麽知道?該不會是在我電腦上偷裝了追蹤軟件之類的吧?”
“至于麽?我又不是什麽控制狂。我跟穆勒太太打聽的,這兩個月不是一直都沒你的消息麽?”
諾亞站起身,走近了幾步,在窗邊停下, 側頭看她,“你打算畢了業就回去,是嗎?”
方舟默默點頭。
諾亞又挪近了半步,伸手理了下她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聲問:“你是想回去見他嗎?”
“誰?”方舟沒能跟上他的思路。
“你的舊友。”
方舟這才反應過來,啞然失笑,“我只是單純地想回國。換作你,離開家鄉六年半,難道不會思鄉心切嗎?”
剛問出口,她便意識到,對于在三個國家長期定居過的諾亞,這可能不是一個妥當的問題。
“我不清楚哪裏才是我真正的家鄉。”諾亞略顯傷感,“你能不能再多留一段時間?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安排工作……”
“不需要。”方舟不假思索地回絕,可又覺得他分明是出于好意,自己的态度未免差了些,又補充說,“是走是留,都看我自己的安排。”
語氣似乎依舊不善。
得了她果斷的回絕,諾亞一臉委屈地開始了哼唧,“非走不可麽?能不能再多留一年?半年也成……”
許久沒聽他用這種口吻說話,方舟一時失了抵抗力,心不可控地軟作一團。
她伸腿踢了下他的腳尖,“好好說話,不成嗎?”
方舟放柔語氣,坦誠道:“我11年就離開了,國內的發展日新月異,反觀德國,這麽多年幾乎一成不變。就像溫水煮青蛙,我怕再待下去,就跳脫不了這樣安逸的環境,也适應不了國內的生活。”
一直以來,諾亞的種種表現,顯然是在意她的,可又沒那麽的在意,至少沒到讓他忽略出身背景,坦然追求的地步。
今日,即便是帶她來見朋友,他依舊藏着掖着,生怕被外人發現。介紹她時,也只說是Mia的朋友,而非是他自己的。
方舟心中明了:兔子确實能跟兔子一起玩,可也得是同一種類的兔子才行。
經過時間的沉澱,悸動終會止息。此刻的她,忽然感到了些許厭倦。她不想再繼續跟他耗下去,是時候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為什麽希望我留下?你是打算跟我正式交往嗎?”
諾亞沒料到,她會這麽直白地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覺得我們真的合适嗎?如果戀愛,又能持續多久呢?如果未來注定會分開,那還有開始的必要嗎?”方舟連珠炮似地一通問。
諾亞冷着臉問:“人終究會死,那還有活着的必要嗎?”
這狗子,倒也學會嗆人了。
客廳內大擺鐘的指針已接近十二時,此刻的方舟只想盡快結束這段不明不白的拉扯,以全新的姿态步入新的一年。
“還有一點,我覺得有必要告知你。你似乎有組建家庭的想法,可我并沒有那樣的打算,也不希望撫育孩子。我可能不是你理想的交往對象。”
本以為會是一錘定音的終結,可她得來的回應,卻與以往大不相同。
既非困惑地詢問她緣由,亦非令人作嘔的casual s.ex的邀約,而是頗為意外的、格外真摯的喜悅。
“你真是這麽想的?”諾亞俯身把住她的肩,一雙琥珀眼洋溢着興奮,“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沒打算有孩子。”
方舟被這未曾預想過的反應吓住,疑惑地問:“可你方才分明說,Nils一家人是你心中美好家庭的範本。”
“我憧憬的只是E夫婦二人的恩愛生活,他們在Nils到來之前,就已同舟共濟度過了二十餘年。Nils不過是他們生活裏錦上添花的一小部分。”
明知不該,可喜悅之情過甚,諾亞還是情不自禁地半跪在她面前,擡眼仰望她。
方舟呼吸一滞,不敢直視他熾熱的眼眸,偏開視線,喃喃道:“我不确定你這麽說是出自真心,還是單純順着我的話講。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
“你待人溫和、博愛,我想當然地認為,你未來有做母親的計劃。我不知該怎麽跟你說我的想法,怕你覺得我對待你不夠認真,只是玩玩而已。”
這些話,配合他熱切的神情、謙卑的姿态,已是毋庸置疑的告白。
明明抱着放棄的心态,卻得到了突如其來的肯定答複。方舟只覺心中似有一架鼓,被人咚咚地敲擊着,猛烈且迅速。
她不大習慣被這樣強烈的情緒席卷,于是用逗弄掩飾喜悅,笑問:“你是認真的?不聯系也不見面,我可看不出你有多認真。”
諾亞站起身,嘟囔着說:“你以為我不想聯系你麽?”
他的回答,将方舟從飄飄然的雲端拉回現實的地面。
他想,但不會不顧一切地想。
那她也不該,因他的一番甜言蜜語而沉醉。
方舟迅速冷靜下來,面帶狐疑地問:“方便告知我,你不要孩子的緣由麽?”
“高中時候,我在課上感受過一次分娩模拟體驗,那種疼真是永生難忘。生育對于生理、心理都是極大的煎熬,我不舍得你經歷這些,也不希望有任何失去你的可能。這是其一。
我母親其實并不想倉促結婚,可因為有了孩子,她還是接受了求婚。也因為我和漢娜,她在婚姻當中忍耐了許多年。我不希望你陷入同樣的困境,這是其二。”
方舟暗忖:她曾贊嘆Leon的情話說得高超,沒想到她的狗子才是暗藏不露的高手,聽得她不由地再次飄升至雲端。
“還有一個相當自私的緣由,”諾亞撓頭讪笑,“我不想任何人介入我們之間。”
方舟皺着鼻子,啧啧感嘆:“這才是最真實的原因吧。你這人,嫉妒心真是可怕。”
十二時的鐘聲終于響起,提醒他們,新的一年已悄然而至。
方舟抓住他的衣服下擺,輕輕搖晃,“你有什麽新年願望麽?”
“希望你能好好吃飯。”諾亞脫口而出,似乎早就備好了回答。
“我以為你會說,希望我留下。”方舟眼中濕潤,泛起比平時更加明亮的水光。
“等這頭料理好了,我再去找你就是了。”
方舟暗笑:他的心理建設倒是迅速,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能調理妥當。
聽他語氣篤定,她忍不住逗他:“等你去了,結果發現我已經跟別人跑了怎麽辦?”
“再把你追回來。”
“再追回來?你的意思是,現在你已經追到手了?”方舟笑眼彎彎,“我可什麽都沒答應吶。”
諾亞的嘴拱成了倒U型,“你非得這麽欺負我麽?”
呀呀呀,怎麽又委屈上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方舟淘氣地将話鋒一轉,“我答應你,會好好吃飯。”
諾亞點了下頭,勉強接受她讨巧的回答,“你呢?有什麽新年願望?”
方舟略作思索,“希望你可以平安。”
“我以為你會說……”他止住話頭。
方舟面露憂色,“你最後能全身而退嗎?”
自從那日見到了失智的Oskar,她心裏始終替諾亞捏了一把汗,但她從未在明面上提及心中的擔憂,也從未過問事情的進展。
諾亞将她皺起的眉心撫開,“別擔心,我答應你,我不會有事。”此刻的他其實并不能完全确定,但回應的語氣卻很堅定。他不希望她替自己擔憂。
方舟擡眼望向頭頂的槲寄生,“許諾的事,似乎要蓋過章才能生效。”
諾亞會意,俯下了身,緩緩貼近。
鼻尖相觸時,他卻停了下來,輕聲詢問:“可以嗎?”
方舟微微一笑,“槲寄生說可以。”
諾亞結實地觸了一下,但點到即止,快速挪開了唇,又在她額角落下一吻,輕聲道:“時間不早了,你回屋休息吧。”
輕柔的聲音,像羽毛般輕盈地飄落在方舟耳廓,跟小貓爪子似的,撓動了她的心窩。
她拉住他,示意他在身旁坐下。她将他毛茸茸的腦袋按在肩頭,擡手把玩他的頭發。
杜賓的毛發又短又紮手,德牧的被毛粗糙,摸起來都不及身邊這只卷毛狗來得舒坦。
“再這麽下去,我要被你撸禿了。”諾亞哼哼唧唧地抱怨。
他上輩子可能就是條德牧,人前兇相畢露,私底下軟軟糯糯。
“禿了又怎樣?我又不會嫌棄。”
“把我毛撸沒了,你會對我負責嘛?”
這是在存心套她的話麽?
方舟暧昧不明地答:“我會對你的毛發負責。”
空氣中彌漫着香甜的肉桂氣味。
方舟終于理解,他為何那麽喜歡肉桂的味道。
溫馨,甜蜜,恰如此時。
在舊年的末時,新年的伊始,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聞嗅到他的氣息,享有他的陪伴。
這種感覺,相當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