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五點十分。
走出新海市老城區民政局, 重霄和時舟雙雙駐足, 側首看向對方——
身上的同款白襯衣是在之前吃飯的商場三樓買的, 時舟臉上自然的妝容是在一樓用各家品牌試用裝補的, 櫃姐聽說他倆要去領證, 免費幫重霄做了簡單的發型。
由于政策的改動,手裏的小紅本本免費!
也就本子裏戳了鋼印兒的合照花了15塊錢。
這婚結得那叫一個經濟實惠。
從今以後, 他們就是官方認證的夫妻, 要互相扶持幫助、履行家庭責任, 生兒育女的那種。
于是, 所以……
就這樣了。
對視保持好一會兒,重霄舔了下微微發幹的唇瓣,笑意濃厚的問站在他隔壁的小姑娘:“感覺如何?”
時舟想了想,真情實感回答說:“好像沒什麽變化, 仔細回想,還是有一點不同, 總之……比念書時逃課刺激。”
“總結得很到位。”重霄淡定着老臉表示贊同, 心潮怪洶湧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興奮個什麽勁兒,只消将餘光稍稍下垂, 瞥見手裏的小紅本子, 就會感到人生因此而升華。
畢竟來新海市實習時, 他也沒想到自己從單身到組織家庭只用了三個月,娶回一個神仙般的老婆,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老大爺騎着自行車從兩人跟前經過, 似乎擔心他們橫穿馬路,把鈴铛撥得叮鈴鈴直響。
陽光穿過茂密的梧桐樹葉,一束束的落在油柏馬路和地磚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
行人來來往往,附近興趣班的小孩兒剛下課,撒着歡向某個奶茶店奔去……
濃郁的生活氣息,呈現在眼前,令人不由自主的萌生出對将來的向往。
重霄率先回過神,把結婚證塞進迷彩背包的裏層,再望回身旁的少女。
或者該改口,稱她為:他的太太。
“嗯,所以,是這樣……”重霄進入醞釀狀态,先擡手不經意撓了下後頸,然後垂下,順勢牽起時舟的手,看向停在不遠處的機車,“私奔嗎?”
兩張單程機票,7點準時起飛,晚上9點20在A城國際機場平穩降落。
登機前重霄通知了家裏,故而出了通道,直奔停車場,奉命來接他們的鄒琨早已久候多時。
對應時舟早上出門前‘除了勞斯萊斯和賓利,派其他車來接她,她扭頭就走’的玩笑話,重霄給少女開車門的時候,笑問:“賓利可還行?”
時舟愣了一下,盯着他,半響才反應是什麽意思,嘴裏‘嘁’了一聲,嫌棄他幼稚。
但其實,重點是被重霄刻意忽略掉了的。
重敬先生買的第一輛賓利,只有去特殊場合才會開出來用用。
除了重霄小學初中第一天上學,坐這輛車去學校,今天是第三次享受如此具有儀式感的待遇。
重家三代單傳悶聲不響娶了老婆,一代目和二代目都在家裏搓手手等,可不得派最有意義的座駕來把人接回去。
重霄沒把這層意思說給時舟聽,怕她心裏有負擔。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截止此刻,時舟面上沒表現出太多,只因為她本就是不擅表露的人……重霄只好明裏暗中的留心着。
他是很有自覺的。
骨子裏的妻奴潛力值,在遇到時舟的第一天就自動點到MAX了。
A城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
立秋之後,早晚溫差較大,每每入夜,總愛來一場嬌滴滴的小雨,溫度便随之降至20度上下。
無聲細雨浸潤着這個夜晚,将一路上經過的霓虹暈和模糊。
車窗外的夜景,有種與世隔絕的失真感。
賓利駛出機場後,時舟一直在看窗外那些不斷向後掠過的夜景。
其實任何一線城市的景致都差不多,尤其機場附近。
但時舟似乎試圖在尋找什麽。
重霄等了許久,總算在這一刻耳聰目明的替她悟到,她找的是為‘歸屬感’的東西。
旋即,他伸出手将她抓住,博得了她的目光後,對她笑笑,閑扯的語氣:“累了一天,先到我爸那兒休息一晚,離立場不遠,最多20分鐘就到了。老頭子也在,還有我爸的女朋友桑玫。不能叫她‘阿姨’,會發飙的,待會兒照面時跟我一起叫‘桑姐’就完事了,是個很好相處的人,跟你算半個同行,自己開着一家場地活動策劃公司,私下喜歡倒騰裝置藝術。”
時舟聽着,看表情還算感興趣。
說起那位要永遠和重敬先生談戀愛絕對不結婚的桑玫,坐在副駕的鄒琨扭頭來道:“上個月桑姐在公用的露臺上搞了個吸收露水自帶加熱的循環裝置,不知道哪個環節出問題,引發火災……還好火勢不大,沒傷着人。但過後被好幾家業主聯名,想把她趕出去的意思,重先生廢了一番力氣把這事平息了,所以,這兩天桑姐還算安靜。”
重霄一點兒不意外:“早說她屬哈士奇的,拆家能力強。”
停了下,又護短道:“住在悠南居的大部分人,個頂個的自诩高貴,成天看不起這個,嫌棄那個,碰上占便宜的時候比誰跑得都快……要是有陌生人認出你跟你搭讪,不用理,轉臉就走,免得他們跟你求着要畫,不給還成了你的小氣。”
後半句專誠叮囑時舟,重家不搞鄰裏關系,沒必要搞。
中二少女輕輕‘喔’了一聲,還蠻遺憾的。
心說,怪不得重霄滿身不愉快的生人勿近,原來是生活環境使然。
破案了。
鄒琨大四實習就跟着重敬,私下裏更似半個父子關系,對重家的情況相當熟悉,他跟重霄聊了會兒家常,末了,在後視鏡裏望着時舟,歡迎的口吻:“時小姐來了之後,家裏就有三位藝術家了。”
時舟早在他倆閑聊中途思緒神游,不知飄到哪裏去。
忽然得了半個陌生人的目光,還與她搭話,她反應不過來,只好強忍着不自在,點點頭作為回應。
初來乍到,适應能力有待加強。
但她在努力了。
“家裏一位國畫大師,一位傑出青年油畫家,一位裝置藝術家,我跟我爸的個人審美都被拉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重霄眉開眼笑的和鄒琨打趣,把時舟往懷裏拽,跟她耳語:“沒事兒,過幾天就搬出去,我們自己住。”
時舟被迫縮在男人霸道的臂彎裏,小聲嘀咕:“你觀察我。”
觀察到了,所以才會安慰。
她有種被窺到了真實心思的窘迫……
重霄低笑:“我觀察我老婆,有什麽問題?”
是,沒問題……
不然他還能觀察誰去?
時舟紅着臉,呆萌的眼神看着前座椅子背後那塊沒打開的黑色屏幕,不敢往別處晃。
“行,你觀察吧。”
悠南居是在國內都頗有名氣的超級富豪住宅大廈。
整個樓盤由三棟主樓構成,內有健身中心、高檔茶室,各類養生會所,中間三角地帶集科技與自然為一體的生态花園,甚至包括一條十幾米高的人工瀑布……
一層兩戶,直梯到家。
無與倫比的奢華,和明珠島的純樸是兩個極端的風格。
重家在C座頂層。
到家已近十點半,有重明钰老先生帶隊壓場,時舟受到熱烈歡迎。
簡單的招呼之後,桑玫帶時舟去她的房間。
重霄沒來得及顧她,被重敬先生叫到書房,關上門就是一場‘父親對兒子’、‘領導者與繼承人’外加‘關于我前妻也就是你媽那邊二三個重點’的談話。
重敬講求高效率,體諒兒子舟車勞頓,便将今晚的臨時會話縮減為兩個部分。
前半段,主要交代重霄接下來的工作要點,以及放狠話。
實習和公司兩邊必須顧慮均衡,但凡哪裏達不到他的标準,別怪當老子的不留情面。
超嚴格的。
重霄是被考核的一方,決定接手的時候就做好心理準備,所以他老子怎麽做都不過分。
他照單全收。
父子兩于公迅速達成一致,接着進入後半段。
關于私下生活的部分就很有意思了……
重敬坐在氣派又舒适的大班椅裏,之前刻意嚴肅的氣勢一收,雙手握在扶手上,左右輕搖慢晃着,昂起下巴打量自己的兒子,優哉游哉地:“小子,可以啊,你媽這麽折騰你實習,你還能在過程裏把婚姻大事解決,不錯,很有能耐。”
晚飯前接到重霄那則附帶結婚證照片的短信,說是要回來了,重敬驚訝得少說五分鐘沒做出表情。
前些天他去明珠島的時候就看出兒子跟時舟有點兒什麽,沒想到現在,此刻,我國這位享譽國際的青年女畫家,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兒媳婦。
坦白說,內心有一種撿到寶的喜悅之情在洋溢。
“過獎了。”隔着半月形的辦公桌,重霄坐在被面試的那端,伸展了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心思随着指尖輕輕做的敲擊,一下下的,清晰運轉,“是這樣,雖然我和舟舟領了證,但是短期內,沒有公開的打算。”
“理解。”重敬點頭,批準了。
反正他們重家親戚不多,也沒有熱情好客的煩人特點。
重霄繼續:“住在這裏只是暫時,我在藝術區有套房子,明天找人簡單裝修一下,弄好了,我和舟舟就搬過去住。”
A城有座藝術園區,附近好幾所大學,氛圍沒得說。
想來時舟會喜歡。
重敬對時舟多少有幾分了解,都是聽老爺子說的。
小姑娘年少成名,沒吃過什麽苦頭,一幅畫能在市中心買套房,願意跟着不成器的兒子閃婚,重家祖墳冒青煙的大喜事。
他決計不會刁難。
至于兩個小家夥為什麽突然領證,急匆匆的回來……個中細節,重敬懶得追問。
今天微博上的熱搜,他也可以無視。
兒子打小有主意,既然結了婚,也一副會對人負責到底的模樣,他給足年輕人自由和空間就是。
“可以。”這一點重先生也批準了,但有附加要求:“一個月至少回來吃兩次飯,陪陪老爺子。”
重霄答:“合情合理,可以接受。”
于是來到最後——
父子兩內涵的靜默五秒,眼色裏內涵的往來交流一番。
重霄先問:“這事兒,您沒跟我媽說吧?”
重敬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我跟你媽關系很好麽,幹嘛要把這件事告訴她?等你明天去她公司,她急吼吼的問你為什麽把她心肝寶貝推出去找死,你再告訴她你結婚了,豈不是更愉快?”
“一把年紀了,心胸能不能開闊點。”重霄還指望透過重先生的嘴,把自己的婚事告訴潘女士。
結果,如意算盤沒打出來。
重敬不中招,把兒子那點心思揣摩得透透的,“我只用管好我這邊,實習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明天早上十點以前先去你們學校的附屬醫院報道,下午兩點公司開會的時候我要看見你。至于你什麽時候跟你媽那邊照面,什麽時候找人搗鼓你在藝術園的房子,我不管,更不會給你利用,那種屁颠颠的跑去跟我前妻說,你知道麽,咱們兒子诓了個美得跟仙女似的畫家結婚——這種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此話說到一半,重霄已然沉默的站起來,頗有氣質的向外走去。
剛去到門前,重敬說完了,把他叫住,拉開抽屜掏出一張黑色的卡片扔桌上,“年薪外加壓歲錢,自己省着點兒用,最重要的是給我媳婦兒買顆大鑽戒……那麽大個人了,跟你爹我撒個嬌要錢都不會,你這富二代怎麽做的?差評!”
太子爺原路返回,毫無心理壓力的收下那張似乎沒有限額的卡,咧嘴露出宛如吸血鬼般的森森白牙——
“突然覺得做獨生子還是很好的。”
不管您喜不喜歡,您就我這麽個兒子,好歹受着吧,啊!
重敬先生冷笑。
呸!
重霄走出書房,不再是靠獎學金度日的窮苦學生,更不需要打零工或者販賣自家公司藝人黑料維持生活。
這一刻起,他是重·富二代·超有錢人家的太子爺·霄。
一路帶風去往自己的房間,打開門,視線順勢擡起——
他看到的是剛從浴室走出來的少女,濕潤的長發,婀娜的身體,未着寸縷。
重霄:“……”
時舟:“……”
重·富二代·超有錢人家的太子爺·霄,并不知道如何面對新婚第一夜。
好巧。
他的小妻子也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重霄:這就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