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尹席之前,顏微塵生活兩點一線規律得很,機械、麻木,卻在世俗的标準裏充滿意義——一個兢兢業業的醫生,只要人醒着,時時刻刻都在替病人做打算。
現在生活多了一些可能性,他在天不亮的時候就踩着露水等鼹鼠出現,剪一枝倒挂金鐘在窗檐下風幹,在休息日的中午跟尹席在公園裏野餐,然後無所事事地躺在草坪上玩指縫裏的陽光。
一呼一吸,都是為自己而活。
浪費時間,卻美好。
自從上一次親密接觸,他們就一直睡在一張床上,但是尹席沒有再碰過他。兩人仿佛是從未發生過關系的熱戀期情侶,對各種小事都充滿了探索欲,盡管身體狀态不是如此,顏微塵會把孩子生下來成了這一屋檐下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顏微塵跟科裏報備了情況,值班是實打實地少了,但閑言碎語是真的少不了。有幾次他遠遠地看到幾個同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可是他一靠近,那些人就心虛地閉上了嘴,好像顏微塵身上沾着病毒似的。
社會對弱勢群體的道德要求莫名高,看到未婚先孕的事情,旁人的心态就像對肉條垂涎欲滴的狗,不嚼得稀爛誓不罷休。離奇的是,他們還會把嚼下去的肉糜反刍出來喂給別人,尤其是在當事人沒有表露結婚意願的情況下,表面上他們還是友好相處的同事,私下裏又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嘲笑顏微塵被席輕藍玩了,還心甘情願給人當外室。
不過也有直接不給面子的,他們是想得最遠得那一波。同事一懷孕,他們就想到了産假,一想到産假,那麽本屬于顏微塵的工作會由哪些“幸運鵝”來分擔呢?
于是他們得出結論:omega就是麻煩。
江卓凡還是一如既往表現得雲淡風輕——他非表現得雲淡風輕不可——打顏微塵懷孕的事情公開,他就成了同事間的又一重點觀察對象。他倒是知道尹席,卻不參與同事們的多舌,只是可惜他跟顏微塵的關系都因此變得微妙了起來。
無根的流言或許擾得了別人,卻沒擾得了顏微塵。尹席對他的愛惜如同複雜關系裏的一種彌補,同時也在消磨他的風險意識。
他接受尹席替他還清學貸,接受尹席派司機接送他上下班,接受尹席給他提供的一切物質條件,除此之外,他沒收過尹席一分錢現金。工資成了寬裕的零花錢,他還是沒有積攢下來分毫,一部分給家庭困難的患者墊付了治療費,還有一部分打給了媽媽。
沒有誰願意養吸血鬼,這是他唯一能讓媽媽消停下來的辦法,前提還是媽媽不知道他懷孕了,否則一個月幾千塊錢決計打發不了她。
尹席的工作和社交圈與顏微塵完全割裂,顏微塵不說,他哪裏知道醫院裏的那些彎彎繞繞。他早早地為孩子做起了打算,家裏多了幾本育兒的書,手稿裏也出現了幾張親子裝的設計稿,顏微塵不在家的時候,他還破天荒地跟管家探讨食譜。
而他的心境變化在設計上表現得尤為明顯。
工人罷工那會,設計師、樣衣師和打板師們幾乎被他吹毛求疵的标準折磨瘋,他不說哪裏不滿意,抿着嘴搖搖頭,就算作評價,至于怎麽改,只有他肚子裏的蛔蟲清楚;而這段時間,他又變得極好說話,再蹩腳的設計都能被他看出可取之處,他甚至不介意親自上手做些調整。
還有高定工作室裏的那件婚紗,設計師助理至少看他改了三版。說是高定,但她隐約能感覺到尹席不僅對款式沒有清晰的概念,而且對尺寸也沒有明确的把握。他會抓住轉瞬即逝的靈感說改就改,也可能在幾天之後突然否定之前的設想,這種習慣倒是随了席簡心。
原本她建議尹席把每一個設計都做出來,作為一個完整的系列,但是尹席說他只需要一件。助理不知道這件婚紗的主人是誰,不過從業經驗讓她覺得,那人一定不屬于時尚界或者演藝圈,否則按照尹席一貫的三圍放量,他會叫那人餓瘦了再來定制。
過了一段小日子不錯的CEO生活,Theophil來了幾位保安也不敢拒之門外的不速之客。前臺打不通CEO辦公室的電話,一刻也不敢耽擱,又火急火燎地打給秦池鑒。
“秦助,勞動部門和omega就業協會的人來了。”甜甜的嗓音從手機裏傳來。
巧了,尹席就在秦池鑒旁邊,輪不到秦池鑒開口,他又說出了那句萬人唾罵的經典語錄:“讓他們滾。”
前臺不敢:“啊啊,啊?”
秦池鑒看了眼尹席,知道金主懶得多言,也知道前臺不好辦,給她點撥道:“就說席總忙,請他們去會客室裏等。”
前臺小聲請示,生怕給人聽到:“等多久?”
秦池鑒不屑地笑了一聲:“等到他們下班,或者等到席總下班。”
總而言之,席總不見。
屁股決定腦袋,前臺把勞動部門和omega就業協會的人當大佛,尹席和秦池鑒卻知道,他們是有求而來。
因為Theophil大規模的裁員運動帶來的是一系列社會性問題。
那幾個帶頭鬧事的刺頭是找好下家了,但是跟着造反的小婁婁可沒人給他們兜底。再加上有些人趁工作之便做過些偷雞摸狗的事情,Theophil跟他們的帳還沒算完呢。奢侈品界誰敢收他們?
失了業就只能回歸家庭。
然而omega的社會地位從來不是在家裏掙來的,以前仗着高薪,在家還能耀武揚威,現在家裏誰還看他們臉色,烏七八糟的矛盾不突出才怪。
勞動部門和omega就業協會這時候來找尹席,無非是想在中間調和調和,仗着為Theophil着想的由頭,希望尹席不計前嫌,讓一部分人回到職場裏來。
可惜尹席也不同情他們啊。
罷工潮鬧跌了Theophil的股價,随之而來的是Theophil兩家門店半夜被搶劫,熱搜裏笑他“屋漏偏逢連夜雨,Theophil闊綽開放0元購”的時候,這個部門那個部門的,到現在也沒人給過他說法。
秦池鑒怕小丫頭hold不住勞動部門和omega就業協會派來的那些個老頭條,打算親自去會議室看看,剛到樓角就碰到了端着茶盤的員工。
他把人攔下:“幹嘛呢?”
員工說:“給他們倒茶啊。”
秦池鑒往茶盤裏看了一眼:“倒茶要用骨瓷描金杯啊?去倉庫裏找個帶缺口的。”
員工的反應不比前臺強:“啊?”
秦池鑒說:“‘啊’什麽?”
員工說:“秦助,倉庫裏應該沒有次品。”
“去天橋底下跟流浪漢換一個不會啊?不會你就自己上手磕一個。”秦池鑒嘴角上揚,一臉惡作劇地壞笑,“Theophil今非昔比了啊,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你也得讓他們看到席總的難處不是?”
看到員工屁颠颠地跑去換茶杯,秦池鑒朝會客室的方向白了一眼,重新回到頂樓該幹嘛幹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