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站在覃柒右手邊的位置,從他的角度,并不能看見她的傷口。但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覃柒握着葛寒秋劍刃的手,鮮血淋漓,從她的後背探出的劍尖,完全被鮮血覆蓋。鮮紅色的液體聚集在末端,噼噼啪啪滴在地面上,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相比于疼痛,覃柒感受最強烈的是疑惑,人類的劍,本不該傷到她。對于一個擁有稻草人真身的人來說,普通的刀劍,即便刺穿她的心髒,也斷然不該感到疼痛,更不會流血。
覃柒的目光,從葛寒秋握着的刀柄,漸漸往下移動,她低頭望着劍身隐沒的位置,龍鱗擦着劍刃,裂開了一個缺口。
龍族是上古神獸,有天蔭庇佑,若不使用特定的法術和法器,凡人即便傷其骨血,只要不損其靈元,也不會對它造成很大的傷害,相反,傷龍的人還會因此被反噬。
但于覃柒而言,龍鱗不是骨血,而是靈元,這微小的創傷,足以致命。
龍鱗裂開一個缺口後,倏然發出一道寒光,寒光似一陣疾風,将葛寒秋掀翻在地,他重重跌倒在地面上,口中嘔出鮮血。
葛寒秋不可思議的看着覃柒,滿目不惑。他知道覃柒是高手,只是沒有想到,她的內力竟然高深到如此地步,不用出手便能将他震出數十米。
雲初不曾有絲毫猶豫,朝覃柒飛奔而去,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将她攬入懷中。覃柒傷得快要死去,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關心葛寒秋傷的重不重。
雲初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整個身體近乎麻痹,口中除了覃柒的名字,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緊緊的握着覃柒的手,看着她的臉色漸漸蒼白。
覃柒的血流在雲初的身上,是冷的,沒有一絲溫度。雲初感覺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正在流逝,他害怕失去她。
覃柒的生命力靠龍鱗維持,它裂開後,她便感覺身體中的力量從裂縫中一點點散發出去。覃柒坐在地上,臉貼着雲初的心髒,意識漸漸模糊。
雲初用顫抖的嗓音喊着,“覃柒,覃柒,我……”他本就不愛說話,此時此刻,更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除了抱着她,雲初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當覃柒的心口貼着雲初時,龍鱗滑落出來,接觸到了他的胸膛。突然間,一抹盈盈白光從兩人之間散發出來。
白光出現的同時,覃柒身上開始變得滾燙,更加的痛不欲生,她難耐的喊了出來,臉色鐵青。雲初忙放開她,光線入眼,他這才發現,發光的部位,是自己肩膀上的刺青。
雲初隐隐感覺到,肩膀上的刺青正在發熱,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切的發生,有些無措。
雲初來不及多想,葛寒秋的劍便寄了過來。
葛寒秋也被面前發生的事情驚到,但他眼見覃柒已近昏厥,不想錯過這麽好的機會,于是趁着雲初注意力全在覃柒身上的時候,迅速站起身,仗劍而來。
雲初心中雖然氣憤,但葛寒秋對他有養育之恩,他不能傷他。雲初用刀背擋住葛寒秋的劍,第一次抑制不住情緒的吼道,“義父,住手,不要逼我。”
葛寒秋從來沒有見過雲初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他的眸中,除了仇視,還有深深的痛苦,那種湮滅一切,生死相離的痛苦。
葛寒秋利用了雲初那麽多年,他雖然從來沒有将他當作過兒子,但一直都很同情他。這種同情,和普通人看見路邊的乞丐,還有流浪的貓狗沒有區別。雲初在他眼裏,就是一只可憐的狗。
只是這個狗,既忠心又伶俐,他不想失去而已。
當葛寒秋看見雲初為了覃柒,用這種眼神看自己時,他便知道,雲初再也不可能回到斑翎教,為自己的大業獻力。
雲初冷冷地站在葛寒秋面前,擋住覃柒。葛寒秋沒有收住劍,兩人厮殺在一起。雲初的刀不似之前只守不攻,竟然有了一絲殺意。
覃柒自白光散發之後,渾身便似火燒一般,脖子上的龍鱗更是被灼傷,已經出現脫水狀态,再這樣下去,她的身體很快便難以自持,魂魄将有可能散發出去,現出原形。
覃柒看着遠處湍急的水潭,艱難的站起來,一步步挪了過去。此時此刻,只有水,才能緩解她的痛苦。
覃柒用了所有的力氣,終于站到水潭邊,水潭中的水,朝着懸崖邊奔騰而去,落入萬丈深淵。
覃柒剛朝水面邁出一只腳,全身氣力便系數用盡。她最終力竭,向前倒去。
覃柒倒在冰冷的水裏,水流又猛又急,她就像一片輕盈的樹葉,随水流飄去,很快飄到崖邊。
雲初看到覃柒的時候,她已經倒了下去,他不願再與葛寒秋糾纏,于是冒着重傷葛寒秋的風險,用了所有的功力,很快将葛寒秋打倒在地,然後不顧一切往水潭飛奔。
他此時此刻,心裏唯一的念頭便是,若是救回覃柒,他便用盡一生愛她敬她寵她念她,若是救不回,便随她而去。
是覃柒讓他知道,生命的可貴,她讓他珍視生命,想好好活着。但若沒有了覃柒,生命便沒有了意義。
雲初到達水邊,片刻也沒有停頓,便急速撲倒在水中,水面上被他砸起巨大的水花,像綻放在空中最絢麗的煙花,片刻湮滅。
雲初被冰涼的水包裹着,意識變得越來越清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鋪天蓋地侵襲而來。
為了趕走這些恐懼,雲初用盡氣力放空思維,讓自己的腦海裏一片空白,這樣他便可以什麽也不想,只朝着水中一抹翠衣而去。
覃柒的身體已經來到崖邊,雲初的指尖也已經碰到覃柒的衣角,她卻在下一刻,随水流而下,墜入深淵。
雲初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頓,随着她,跳進深潭。
葛寒秋看着消失在水面中的兩人,懊惱不已。
那日他遇到一只火烈鳥,鳥兒身上有張布條,布條上是姚雪同他所作的交易,她說,只要他殺了覃柒,拿到她身上的一顆珠子,她便會幫他殺了皇甫骥。
沙妖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妖靈存在的事情,但眼下,覃柒若是遠走高飛,她便再也沒有辦法找回,這才不得已冒險,讓葛寒秋幫自己拿到。
自從姚雪幫葛寒秋滅了青銅門,他便很相信她。
只是葛寒秋不明白,姚雪怎麽會連自己的丈夫女兒也不在乎,只為了找到一顆珠子。
雖然好奇,但他的回信裏并沒有提及這個疑問,江湖之人做交易,最忌刨根問底。
然眼下,覃柒和雲初雙雙跌入深淵,怕是已經屍骨無存,姚雪想要尋的那顆珠子,也無處可尋了。
葛寒秋無奈,他不能同姚雪實話相告,否則什麽也得不到。于是思索再三,決定傳信給姚雪,騙她道,“姚夫人所尋之物,老夫已經找到,若先兌現諾言刺殺皇甫,老夫定償你所願。”
拿到信的沙妖,萬分激動。
為了隐藏身份,她已經太久沒有吸過精氣,身體也越來越差,為了保住這張皮,她必須冒着被發現的危險,跑到極遠極遠的地方,吸食孤苦無依之人,之後再把屍體藏起來。
這樣擔驚受怕而又煩碌的生活,讓她厭惡。
可現在,她的妖靈已經找到,從這具惱人的軀體中解脫出來也指日可待。經歷過無數次失望和挫折之後,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妖靈,以後不必再受這般苦楚,怎叫她不激動。
她狠狠的将布條握于掌心,心中做好打算。得到妖靈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讓妖靈吸食掉餘鎮所有人的精元。她在漠北被打斷的事情,還要繼續。
月黑風高之夜,秋風連綿,扶桑花敗的季節,氤氲在空氣中的花香,是孤寂。
姚雪袖中藏着匕首,敲開了皇甫骥的房門。片刻後,皇甫骥房中所有的丫鬟侍衛全被支走。
尉遲烱看着姚雪走進皇甫骥的房間,又看到房中只剩他們孤男寡女,頓時怒不可遏。
他看見這一切,并不是巧合,他一直在想辦法刺殺皇甫骥,所以一直監視着他的房間。
皇甫骥看着一言不發的姚雪,淡淡道,“姚夫人,這個時間,你該陪在尉門主身邊才是,卻來找我,似乎有些于理不合。”
姚雪沒有言語,她一直盯着皇甫骥的胸膛,心中不住的催促自己,“只要一刀,只要狠心刺下去,妖靈便能回到手裏,快刺下去。”
只是,她的狠心,在見到皇甫骥的那一刻,漸漸瓦解。
姚雪的手,已經伸到了衣袖裏,卻怎麽也不能将刀抽出來。她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千萬不要這樣做。一股強烈的恻隐之心湧上心頭,讓她怎麽也下不去手。
皇甫骥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不管她怎麽騙他,他都願意相信她,維護她,這讓她莫名感動。
在和皇甫骥在一起的時間裏,她第一次感覺到被珍重。
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好像失去的那段記憶裏,也曾有一個這樣的人,視她為珍為寶。
皇甫骥看到姚雪眼神有些閃爍,心中暗念,她一定出了事,才來找自己,頓時為自己稍顯冷漠的态度懊惱。
他拂了拂袖,走上前,看着她的臉,關切道,“怎麽了?是不是出事了?”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從姚雪的袖口中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