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V]
“早期的《貴妃醉酒》中有一些楊貴妃和宦官們狎昵調笑的情節,因為有損風化,現如今已經不再演出了。但我想如果是梅沁為日本軍官表演的,自然不會是多高雅的戲曲,這狎昵的情節多多少少是要安排一些,即便只做個暗示。”
奚禾明白了:“倒是個不錯的想法……只是這群演,我一時半會兒難湊齊。”
卓詩岚早料到了這點:“我在學戲時有幾個師兄,如果導演不嫌棄,倒是可以合作一二,因為是我提議的,他們的人情費用就記我這邊,不勞導演費心。”
“那真是最好。”奚禾心下一喜,随即記下了時間,“那這場戲我們先往後排一排,好在時間還很寬裕。”
随後,他讓助理去通知了孟瑗,下一場戲改為她和卓詩岚的對手戲——演薛琦雲和梅沁的初見。
孟瑗剛準備休息,就聽說改了場次,她一開始以為聽錯了,反複确認之後才确定她和卓詩岚對手戲的場次的确是提前了。
“為什麽會突然提前?”
她本有別的安排,現在全然被打亂了。按她的咖位和導演的資歷,照理來說不至于有這般無措的局面。
導演助理跟她原原本本解釋了前因後果,孟瑗越聽越覺得不喜,只是在外人面前還保持着不錯的涵養,這才忍住了皺眉。
“這場戲本就是今天要拍的,稍稍提前些拍完孟老師也好早些休息。”導演助理也覺得突然改場次有些許草率,想了想勸慰了孟瑗幾句,“奚導畢竟年輕,經事不稠,還需孟老師多擔待。”
沉吟片刻,她好聲好氣地笑着送走了單眼助理:“原是導演為了作品考慮,那是我格局小了。請代我轉告奚導一聲,我稍稍補個妝,随後就到。”
導演助理走後,孟瑗憋着氣,一時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利落。所幸管皎就在她身側,将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見孟瑗不爽快,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次也算是卓詩岚師出有名,我們讓讓就讓讓了。”
孟瑗仍有些不滿:“她哪次搞事情不是師出有名的?康弘是好脾氣的?顧楷安是好相與的?她怎麽就能說改戲就改戲了呢?這次也是,她要改劇本我們随她改去了,怎麽連排好的順序都能變?還賣了個人情給導演,難不成大家在圈裏混的就她有人脈,我們就都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不成,個把個人都不認識,要被她踩在腳底下?就得她做好人,我們都是冷心冷肺的石頭人?”
在圈裏混了這麽多年,孟瑗依舊是潑辣的性子,自然是由于她有演技傍身,也因為她背後大有人情在。只是近兩年風水輪轉,孟瑗背後的人力有不逮,才讓她漸露頹勢。
只是真性情人設都打出去了,跋扈也跋扈了那麽多年,就跟潑出去的水似的,收都收不回來,現在伏低做小只會讓人笑話,誰知道來了個這麽在小處做人的卓詩岚,一下子就擊中了她的軟肋。
這個道理孟瑗自然懂,只是她心有不甘。管皎心裏也跟明鏡似的,但知道孟瑗正在氣頭上,愣是跟她掰扯道理只會是火上澆油,便好聲好氣地勸慰道:“那這不正好說明卓詩岚只是個有些許關系的小角色嗎?你想咱背後那位人物,豈是随随便便輕易動得了的?要是你今天向他提了要早些拍自己的戲份、安排幾個熟識的演員進去,他會怎麽說?”
“我哪裏敢提這種要求。”孟瑗嘟着嘴,“他肯定嫌我不懂事,這麽點小事都搞不定。”
“對咯。”管皎趁勢勸下去,“我們背後的人,那是做大事的,是給你砸代言、搞獎項的,是出錢給我們安排卓詩岚做背景板的,哪裏管得了這些小矛盾?你換個角度想想,卓詩岚要是背後有人,能有這耐性陪她玩改戲、改場次、加人進去小游戲?早就給她量身定做劇本捧她了吧?按我推測,她一直不紅,最近有了點資源,估計是抱上了哪個小開的大腿,伺候得好,年輕人又愛玩花活,陪她整這些花不了幾個錢的戀愛游戲,除了能讓她拍戲的心裏舒服些,能有什麽幫助?”
孟瑗這會兒已經冷靜得差不多了,加上管皎的好言相勸,思路也打開了不少:“也是,她目前也就只能整這些小處讓我們難受,确實不該跟她計較。不過……就這樣放任她蹦跶我心裏不痛快,擔心壓着這麽件事影響發揮。在這戲裏我們還是和諧的關系,也不能接機生事。”
“急什麽。”管皎早就替她想好了,“今天她的戲提前了,晚上結束得也就早,你找個機會看看她,看看能不能搞個類似‘深夜劇本’的緋聞出來,到時候我們配合澄清,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我們說實話不怕人扒,倒是她名聲就毀了,以後這緋聞可要跟着她多年了,說不定她背後的人也會因為這猜忌她,你看她還紅不紅得起來。”
“深夜劇本”是圈內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據說是個背景薄但異軍突起的某小花礙了對家大花的眼,給安排了個小花與大花丈夫深夜看劇本的緋聞,一時鬧得沸沸揚揚,雖然事後發了澄清說明,但不信者甚衆。時隔七八年,每逢小花有營銷,總免不了好事者出來講一遭“深夜劇本”這茬。巧的是近日當事的大花與丈夫離婚了,雖然兩人聲明發得漂亮,可越漂亮就越此地無銀三百兩,小花徹底洗不清,一連丢了好幾個代言,至今仍未恢複元氣。
至于小花與大花丈夫究竟清白與否,其實并不重要。退一萬步講,就算清清白白,這瓜田李下,也不可能洗清。
名利場如戰場,誰動了誰了財路,就是殺人父母,來不得半點心慈手軟,都是真刀真槍上的。眼下這卓詩岚如此不懂事,就算真給她安排了場緋聞,那也是在教她做人。如此輕描淡寫的教訓,換了別人還要感謝孟瑗的菩薩心腸。
也別怪孟瑗心狠,早已是這染缸将她的心染成了黑色,從此見狠毒為教育,見陰險為溫柔,見寬厚為懦弱,見慈悲為無能。
等到片場時,她早已換上一副良善的模樣,熱情地與卓詩岚打招呼:“詩岚,你第一次拍周播劇可有不習慣的地方?等到有空的時候我們好好聊聊,交流交流感情。”
卓詩岚還沒答話,奚導先開了口:“這是雙女主劇,你們間的默契配合極為重要,能私下多交流倒是再好不過。”
孟瑗聽後,更是得意,看向卓詩岚的目光裏也帶了幾分說一不二的強勢。
卓詩岚向來從善如流:“那真是再好不過,可方便告訴一下大致時間?我也好安排日程。”
“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些時候可方便?”
卓詩岚點頭:“我晚上都在房裏,不礙事。”
見此時談妥,孟瑗在另一邊的位置上坐下,卓詩岚則喚來助理:“今晚孟瑗要過來與我談事,你将我帶來的紅茶備好,再準備些茶點,大概要三四個人份的。”
助理有些不解:“不是孟老師來找您嗎?準備兩人份不可以嗎?”
卓詩岚想了想:“如果管皎跟她一起來的話,我們就必然要喊上宋姐了,這樣豈不需要四份?”
“那我們要提前告訴一聲宋姐嗎?”
“知會一聲她有這麽件事吧,至于要不要請她來看孟瑗那邊是怎麽安排的。”
助理應下了,匆匆離開去準備。
卓詩岚瞥了眼坐不遠處的孟瑗,只見對方正在看劇本,目光專注而銳利,讓她想起孟瑗剛才看她眼神,有種看獵物的味道。
對方千方百計為她設下的陷阱,她不縱身躍入豈不是對他人最大不敬。
奚導還看不懂她倆之間的暗流湧動,只安排卓詩岚盡快上場。
這次的場景是在醫院裏。卓詩岚戴着白色的口罩,坐在醫院破舊的長椅上,離其他人遠遠的,細細看看來,同樣是病患,其他人看向她的表情裏多的是幾分不屑。她施了厚厚的粉,眉毛也細細修飾過,就連發型也是仔細梳了的,可那些許青絲泛着毛糙,像是貼着頭皮的稻草般,哪哪兒都不對勁。
卓詩岚已經入了戲,此時的她就是梅沁。
經過整完的演出,她已十分疲憊,後續一名日本軍官看中了她,要她陪着喝茶,結果一關門便是那腌臜事。她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毫無反抗之意,就連眼神的半點波動也無,死魚一般望着天花板,一夜也未曾睡去,整整望了一夜。
等到日本軍官走了,她才爬起來擦臉時才發現頰上不知何時生出了些紅點。她曾在同行的姐妹臉上見過,媽媽告訴她們叫花柳病,她早知自己總會有那麽一日,此時發現害了病,反倒如心裏石頭落了地一般,甚至有幾分快意。
想着要是能傳染給那日本兵就更是好了。
但也不能就這麽放任紅點長下去,太過明顯就騙不了人了。她一面恨着日本兵的行徑,一面又對自己的人生感到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