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兒科長廊上的粉筆畫,隔天清早就被打掃衛生的阿姨清理得幹幹淨淨。
如常上班實習的重霄站在那片本該有着‘迪斯尼專題’的青灰色地板前,盯着望了半響,腦中循環播放前夜時舟那句詭谪卻又呆萌可愛的——可是我不會放過你的唷。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變得疑神疑鬼。
總覺某個疏于防備的時刻,中二少女會突然現身,試圖以出其不意的吓唬、面無表情的賣萌和腦洞大開的威逼以及利誘——攻略他。
尤其中午在食堂遇到闫一寧。
雖然兩人只有一個照面上的眼神交流,距離也很遠,但對方笑容內涵得不要不要的。
那‘我們家舟舟有恒心有毅力你早點屈服算了’的暗示意味相當明顯。
重霄不敢掉以輕心,打起十二分精神備戰。
然而。
這一天從天光微曦到夜幕降臨,時舟壓根沒出現。
宛如人間蒸發。
即便重霄很清楚,便利店花臂少女已經給時舟安排了今天的外出活動——給一個叫‘琛哥’的朋友的女朋友買生日禮物。
而今天的室外溫度一度飙過歷史高溫,明珠島的官博連發數條內容:請游客主意避暑,若有不适及時到指定地點領取避暑藥物,照顧好老人和小孩。
這樣的天氣,料想在島上長大的時舟也不會整日的在外面溜達。
所以除了買生日禮物,她應該會呆在家裏。
重霄把一切都算得精密仔細,運籌帷幄、大局在控的自信!
與此同時,心裏隐隐覺着不大對勁……
具體哪裏不對,一時間說不清楚。
直到下班回家,經過病房聽到裏面幾個小鬼叽叽喳喳——
“好無聊啊,想看舟舟畫畫。”
“對啊,要是小胖沒出院就好了,他知道舟舟家住在哪裏,還有舟舟的微信呢!”
“好羨慕……”
“我想舟舟了。”
我想舟舟了。
我想舟舟了?
我想……時舟了?
重霄:“……”
終于反應過來。
什麽叫做無攻自破?
對于時舟,到底是過分在意了些。
當晚。
重霄坐在老平房的前院,吹着潮悶的海風,邊抽煙邊檢讨自己。
誠然,他遇到了一個以前從未遇到過的類型:
清純是真的,漂亮也是真的,還自帶任憑誰挖空心思也掌握不到精髓的神秘感。
格外吸引。
表情不多甚至可以稱之為‘匮乏’,但內心活動無疑很豐富。
超出想象的騷話連篇,這點頗為有趣。
單純的性格放到大城市裏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活過三天,于是,被她吸引的人總會不自覺為她.操心。
但,這些跟重霄都沒有太大關系。
不是說時舟看中了他的皮相、想畫他,他就要逐一滿足,并對她的人生負責。
她從裏到外的單純不谙世事,更不是他對她放不下心的理由。
在他沒有來到島上之前的二十一年,時舟一樣活得無憂無慮。
他自認不可能給她平靜安寧的生活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或者別的什麽。
也沒有那樣的打算。
當然,重霄承認,以前從沒遇過這一型,冷不防遇到了,未免多花些心思去琢磨。
這就跟在街上迎面走來一個各方面出挑的姑娘,多看兩眼實屬正常。
實在過目難忘的還會反複回味,直至遺忘。
他不是來明珠島談戀愛搞對象的。
實習環境已經夠糟糕了,沒有一場接一場的手術經驗支撐,一年後他這個專攻心外科的臨床醫學系高材生必然報廢。
想辦法回新海市第一醫院才是關鍵。
地上的煙頭累積到一定程度。
重霄在靠坐的花臺邊順手摁熄了今夜的最後一支,站起來,随意的向臨近海灘邊那棟豪華別墅的方向眺了一眼,靜止的黑瞳如同冰封般無波無瀾。
旋即,收回視線,轉身鑽進屋裏。
可以到此為止了。
第二天是周五,重霄連班,從早7點到晚10點,結束之後正好輪休。
經過昨晚的梳理,他的情緒狀态平穩了很多。
畢竟在島上都沒待足一個星期,跟時舟的交集屈指可數,計較下來至多是‘還算有趣的經歷’,離刻骨銘心什麽的還差一大截。
到了傍晚時分,重霄照常去食堂解決晚飯。
他琢磨着明早坐就近一般輪渡回新海市區,買臺大功率的空調,冰箱也需要一個,不然這一天賽過一天的高溫實在沒法兒好好的過下去。
路過‘回’字型主樓那一小片花園時,擡首間,望見斜前方的一行人。
重霄下意識止步。
那一行統共八人:剛下班的闫一寧、便利店花臂少女,另外還有臉生的三男兩女,最後是站在他們之中的時舟。
這是要組隊去給‘琛哥’的女朋友過生日了吧。
八個人年紀差不多,嘻嘻哈哈的朝着醫院外走去,不用猜都知道他們關系很好。
今天的時舟保持了一貫的衣着素養。
穿一襲姜黃色的連衣長裙,裙擺上有黑色的椰子樹印花,那沒過了腳踝、幾乎快把雪白的腳丫子藏起來的長度,愣是拉長了她的身量,把她不超過165的身高穿出簡潔大氣的超模效果。
她又挽起了蓬松的長發,很随意的挽法,随意綁上一根和長裙相同色系的寬發帶,有點兒美式複古的味道。
最後,腦袋上架起一副翠綠的雷朋太陽鏡作為點睛之筆。
就,怎麽說?
重霄忽然很想撥通他那位童星出道的發小,讓她到島上學學這位中二少女的穿搭。
是的,他也是有發小的人,總共三男一女,個頂個的經典款。
随便單拎一個出來都能興風作浪——于此方面,他也曾不遑多讓。
所以此刻形單影只的他,并沒有因為偶遇時舟和她龐大的發小團而被吓到。
另一邊,時舟他們也注意到了他,整齊止步,齊刷刷的向他望來。
同時被那麽多人行注目禮,重霄不太舒适的蹙起眉。
但他沒在虛的,站着任看,冷着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擴大視線回視他們所有人。
聚焦的目光卻不自覺只落在一個人身上。
時舟看上去很想過來跟他打招呼,不知道在顧慮什麽,忍了又忍,遲遲不行動。
分明前天晚上還放過狠話。
一根筋的天然呆也會有舉棋不定的時候?
真是,稀奇了。
重霄跟這幫人隔空對視數秒,發現自己又做多餘的事了,正準備做個若無其事的樣子去食堂覓食,就在這時,站在時舟身旁那個看長相就十分精明靈俏的姑娘側首對小夥伴們說了句什麽,完了,筆直的朝他走了過來——
“你好,我叫于思潔。”于思潔來到男人面前,笑盈盈的做自我介紹。
重霄敷衍的點了個頭,淡漠地回了一句:“你好。”
自我介紹就不必了。
這幫人算不上對他了如指掌,但掌握的那點信息對于達成目的而言,已經夠用。
于思潔很有禮貌:“突然過來跟你搭話,是我唐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重霄不想跟她這兒浪費時間,“有話請直說。”
“嗯。”于思潔點頭,眉眼帶笑,“就想跟你解釋一下,舟舟在碼頭上看見你的那天,我私自做主偷拍下你的照片,發在群裏請大家調查你的信息,這件事是我做的,跟舟舟無關——給你造成困擾,很抱歉。”
她話剛說完,闫一寧也走上前來,無縫銜接道:“是我讓舟舟和你保持距離,不要打擾你的生活,雖然她還想争取,但你已經清楚的拒絕做她的畫室模特,大家同事一場,我想我有義務做點兒什麽——給你造成困擾,很抱歉。”
重霄聽罷,暗暗磨着後槽牙,繃緊的面皮綻出一抹不走心的、惡劣的笑:“謝謝關照啊。”
猝不及防的偶遇,氣得太子爺晚飯都沒吃幾口!
發小之間相互維護的事情,在他的發小圈中也發生過。
但像闫一寧他們那樣對時舟颠倒黑白的百般寵愛,還真是第一次見識!
查他底細是那個叫做于思潔的小姑娘幹的,闫一寧是最大幫兇。
而讓時舟和自己保持距離,是闫醫生出于對保護發小和對新同事關照的——顧全大局的好意。
時舟就這麽被摘了出去,只留下一個‘我想畫你’的單純目的。
你還嫌她煩?
還給她臉色看,傷害弱小無助的她?
身為醫生就沒有一點兒為藝術奉獻的精神?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晚九點,重霄站在醫院小花園沒有光的角落裏,抽煙解悶……咽不下這口氣。
知道這夥人跟他玩兒激将法呢。
就算他這次不理會,也還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畢竟沒把話說滿,畢竟‘她還想争取’。
重霄都能想象出闫一寧和于思潔一起撺掇時舟的嘴臉。
與其一直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手機閃進一則信息,是阿東。
【阿東:重爺下班了嗎?今天我咖啡館的合夥人給女朋友過生日,海灘篝火派對,完了一會兒放煙花,您老感興趣否?】
合夥人的女朋友過生日?
重霄捏着手機想了一下,慢悠悠的打字回複——
【重霄:臨時不知道上哪兒準備禮物,對了,你合夥人叫什麽名字?】
【阿東:嗨呀不用禮物!哥們叫唐琛,早就對您久仰大名了!】
手機屏幕散發出的熒光把重霄的臉容照得慘白慘白的滲人。
送上門的逆風翻盤局?
那就玩兒呗。
反正明天又不上班。
作者有話要說: 晚九點的重霄發小群——
秦識:聽說你被欺負了?
應亦丞:還有人能欺負你?
喬昕:叫爸爸,幫你把場子找回來。
唐景珩:不太合适吧,一下子多四個爹
重霄:都他媽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