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家 一人向往、一人規避
周六上午, 方舟睡了個回籠覺,迷迷糊糊間做了個夢,夢見有人闖進她的卧室, 親吻她的額頭。她猛地驚醒,摘下耳塞, 恍惚間,竟聽見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另兩個有她住處鑰匙的人, 一個剛回國過暑假,另一個要到周日晚間才結束海外旅行。
方舟登時清醒,蹑手蹑腳地走到浴室門口,推開一道門縫, 警惕地朝裏張望。待看清了裏頭的人, 不禁喜出望外。
幾個小時前, 在視頻電話裏, 被她撩得羞澀不已的男友,此刻竟空降至家中。
方舟掩住內心的雀躍,走上前, 敲了敲淋浴間的玻璃門,“怎麽提前回來了?”
聽到聲響, 諾亞轉回身, 關上水龍頭, 笑盈盈地推開門,将她一把扯進來, 緊緊擁住,“我的周末只屬于我的女朋友。”
“好好的大草原不玩,回來過一個重複的周末,你呆不呆呀?”方舟轉念一想, 他興沖沖地跑回來,結果被她淋一頭冷水,實在無情,于是柔下聲提醒,“你偶爾也該有屬于自己的周末。”
諾亞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埋頭啄吻她的唇,“反正以後還能再去,留些景觀,等明年跟你一起看。”
方舟張口咬他一記,笑問:“我什麽時候答應過你,要跟你去啦?”
狗子擡起頭,耷拉着眼角,發出一聲委屈的哼哼,“都賴你,一通電話就把我撩得七葷八素的沒了方向。”他含住她的耳垂輕.吮,“我好想你,寶貝。你有沒有想我?”
耳垂是她的敏感處,方舟一下被弄得暈暈乎乎,整個人軟在他臂彎裏,嘴卻依舊硬着:“不想。”
“真的不想嗎?”方舟耳邊響起一聲輕笑,“那你怎麽抱着我的枕頭睡?”
昨晚那通視頻電話前,方舟剛得知家中近來發生的一樁糟心事,夜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格外想念他身上的安定氣味,于是上樓取了他的枕頭,抱在懷裏。
被捉了包的方舟,略顯局促地掙開他的雙臂,嘟嘟囔囔地抱怨:“你瞧你,渾身濕漉漉的,都把我給弄濕了。”
聽得最後幾個字,諾亞眼中的笑意甚濃。
同樣領會到話語中的另一層意味,方舟有些窘,趕在再一次被禁锢住前,推門離開。
可數日沒啃到肉骨頭的小狗,哪裏會放任到口的吃食跑路?他沒做任何猶豫,即刻追了上來。
方舟憶起,年初自己生日那天,他也以同樣的姿勢,将她抵在這洗手臺上。不過今日略有不同,礙事的阻隔已被心急火燎的狗子扯下,榫頭和卯眼得以牢牢扣在一起。
浸在一片熟悉潤.澤之中的諾亞長舒一口氣,并沒急着繼續動作,而是擡手撫她的頭發,似在享受停留在她屋中的溫暖與安寧。
方舟亦沒有動彈,閉上眼,沉醉在他緊實的擁抱中。身上唯一一處被迫頻繁鍛煉的肌肉,随着耳畔感受到的呼吸,配合着他輕微的、無法自控的顫動,緩緩地一收一放。
感受實在舒适,諾亞不由輕嘆:“回家真好。”
方舟撫過他背上起伏的肌肉線條,笑問:“你把我這兒當成家了?”
“你就是我的家。被你包裹住的感覺尤其舒心,像是回到了家。”
家?這陌生又抽象的概念,令方舟忽覺怔忪。不同于她的冷感,狗子似乎對于家,對于同居生活,懷有美好的憧憬。
可她真能給他想要的麽?
思及此,方舟收回手,抵住他的肩。
察覺到她的姿态有些抗拒,諾亞開口問:“是不是坐大理石上太冷了?”說着擡抱起她,将手邊的毛巾塞到她身下墊好。
此刻的他越是周到溫柔,方舟心中的不安和愧疚越甚。思緒翻飛間,她感到燥熱的身體迅速冷卻,想即刻完成游戲的心思也淡了。
她不動聲色地将他推離出屋,“你先好好洗澡,頭上的泡沫還沒沖幹淨吶。”
諾亞似沒在意她突如其來的冷淡,匆匆收拾完畢後,興致勃勃地給她展示帶回來的紀念品:一個手工木雕面具。
面具的五官比例極其誇張,配色也相當怪異,黝黑的面,上白下紅的巨大眼睑,表情看上去有些瘆人。
方舟拿在手裏端詳,一臉嫌棄地問:“你帶這個回來做什麽?給我辟邪驅鬼麽?”
“不是你自己說我樣貌猙獰麽?就選了一個最駭人的送給你。”
方舟莞爾:這死狗可真記仇。
她看了眼時間,“原本打算周末和學姐一起去海德堡。你回來都不提前知會我,要是再晚上兩小時,你就見不着我了。”
“那你還打算去麽?”諾亞歪着腦袋,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頗感為難,既不想将提前結束非洲旅行的男友獨自晾在家裏,更不願推掉和曹璐約定好的旅行。
諾亞照例乖巧地做出讓步,“我能跟你們一塊兒去麽?”見她眼珠轉悠,便猜到了她的顧慮,又說,“放心,我不說我和你的關系。”
“我得先打電話問問,人家說不定不願意帶一個小弟弟一起玩。”
小弟弟?諾亞有些不悅,努着嘴,叉着手,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等她打電話。
好在曹璐并未介意。
方舟将預定的酒店名字發給諾亞,“今晚我和學姐住這兒,之前就定好的房間,我和她的薪水都不高,只住得起這一類的酒店。你自己單獨定吧。”
得知今晚依舊要獨自一人過夜,諾亞苦着張臉,像極了愁容滿面的拉布拉多。
方舟撂下他,自顧自前去浴室收拾洗漱用品。
諾亞快步跟來,從背後一手攬住腰,一手環住肩,唇抵着她的後頸,急聲求道:“我要提前預支今晚的活動。”
方舟扭着身,試圖掙開他,“哎呀,別鬧,要遲到了。”
圈住她的手臂不見半點松動的意思,身上的肩帶也被狗牙迫不及待地叼住,“我很快的。”
“請問你什麽時候快過了?”話出口,方舟面上暈出一點紅,她舔舔唇,掩飾住局促,又拿手中的牙刷刷柄輕敲狗腦袋,“真來不及了,你正經點成嗎?到晚上我去找你。”
不經意的誇贊讓諾亞心情大好,轉頭給助理打電話訂房。
二人趕到火車站時,曹璐尚未現身。諾亞等得有些無趣,抓着方舟的手,藏到身後,捏在手裏把玩。
方舟姑且由着他鬧,只小聲提醒:“一會兒當着別人的面,可不許這樣。”
諾亞無奈地“哦”了一聲。
待曹璐露了面,方舟拿出準備好的話術介紹:“這位是我樓上的鄰居,諾亞。”
曹璐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之前你生日的時候見過一回,我有印象。”
那時的他們就已在暧昧,如今大半年過去,依舊只是鄰居?曹璐自然不信,可方舟沒主動說,她也很有邊界感地不去刻意詢問。
上車後,三人尋了一處兩兩相對的四人座,怕兩位女士犯暈,諾亞主動在逆行的方向坐下。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話題轉到了近期的國內新聞。
曹璐忽然問:“你們聽說過方禾醫療嗎?”
方舟微怔,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和杜依都沒公開她們各自的家庭背景。
她不願撒謊,也不想坦白,只點頭說:“是家國産醫療器械上市公司。”
“之前在醫院工作的時候,有個關系還不錯的醫藥銷售,最近跳槽去了這家公司。今早她跟我聊天八卦,說他們創始人的兩個兒子都在米國念書,互不待見,大兒子不知中了什麽邪,竟然去找人幹掉了老爺子最寶貝的小兒子,結果事後敗露了,被捉進去了。”
聽聞這一噩耗,諾亞一臉詫異地看向方舟,見她神色未變,事不關己似地聽着,便知她應該早已得知此事。
他未作評論,暗地裏發消息給助理,叫他幫忙了解詳情。
過了片刻,趁曹璐去廁所的間隙,諾亞急聲問:“家裏發生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告訴我?”
自從來到德國,方舟已有數年未和父親取得過聯系,有關兩位繼弟的消息還是從杜依口中得知。眼下兩位惡棍弟弟一個走了,一個被關了,她心中沒有太多心痛同情,維覺唏噓。
她本可以好好解釋一番,卻只是冷聲說:“那是他們的事,我覺得沒必要告訴你。”
“如果是在米國出的事,我可以幫忙……”
“他們會處理,不需要外人介入。”
諾亞面色一暗,“對你來說,我只是外人嗎?”
方舟話鋒一轉,“你不也沒告訴我Paul已經去世了麽?”
諾亞微怔,“Paul的死還沒調查清楚,不想讓你挂心擔憂,況且那根本不會影響我們關系的發展,可你家的事,難道不會左右我們未來的走向嗎?”
“不會。”
“你父親沒要求你回國嗎?”
方舟面露不悅,“他哪裏記得我的存在?”
“所以,只要他向你抛出橄榄枝,你就會回去,是這樣嗎?”
被追問得有些惱,方舟冷冷回:“放心,他不會這麽做。好了,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諾亞重重地嘆息,“你為什麽不能信賴我一些呢?找工作的時候,杜依生病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有什麽事從不找我商議,我就這麽不值得你倚靠嗎?”
“我不習慣倚靠別人。”
如果依賴他,最後發現根本倚靠不住,那她會跌得很慘。
父親、母親、前任,一個個都讓她曾有過的希望落空,她不想再度失望,索性不再對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方舟扭頭望向火車窗外倏忽而過的一棟棟鄉間小屋,一言不發,假裝沒留意到,對面人落在她面上的幽怨目光。
原本信心滿滿的諾亞,此刻不禁開始懷疑,自己不懈的熱忱是否真能感化眼前的她。她始終若即若離,好不容易似是親近了些,下一刻又變得冷漠疏離。
就像方才在浴室裏,明明還在無間無隙地親昵,不知為何,陡然變得冷淡,将他拒之門外。
而此刻,即便她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諾亞仍覺得她似乎遙不可及。他深感不安,想伸手攬她入懷,可曹璐回來了。
落座後,曹璐明顯感覺到了二人之間的低氣壓,對方舟耳語:“你們吵架了?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方舟佯裝不覺,抿唇笑笑,“哦?有嗎?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有些困了。”
她沒想到自己的情緒會表露得如此明顯,有些過意不去。下車前,她刻意慢了半步,停在階梯前,轉頭輕聲對諾亞說:“我很抱歉。”
諾亞寬容地笑,“好好的為什麽要道歉?”
“我不該把對別人的情緒,發洩在你身上。”
諾亞眉毛微揚,略顯驚訝,顯然沒料到她會主動低頭,“沒事。”
他輕推她的腰,小聲催促:“走吧,別堵到後面下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