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海德堡(上) 變化的心境
曹璐原本對這座著名的旅游城市興趣缺缺, 來這兒的首要目的,是為了參加周日舊導師的喬遷派對,沒想到計劃行程時, 正巧刷到有關海德堡大學學生監.獄的介紹帖子,一下生了興趣, 特意提前一天前來參觀。
方舟先前游覽海德堡皆在公共假日,這一景點都是關門謝客的狀态。
因此下車後, 他們直接去往這棟藏身于老城街巷中的、不起眼的古樸建築。
小樓初建于18世紀,曾是海德堡大學的禁閉室,專門關押犯錯的學生,直到一戰前, 才被正式關閉。
昔日裏離經叛道的學生們, 在建築內的牆面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塗鴉:半身肖像畫、打油詩、俏皮話, 層層疊疊地, 蓋滿了一面又一面斑駁的屋牆,連樓梯間都沒放過。
可舊時充滿年輕創造力的叛逆之所,如今看起來更像是經徹底商業化的紀念品商店。
離開時, 曹璐和方舟都不免有些失望。
時值夏日周末,天氣晴朗, 老城的曲徑幽巷裏擠滿了游客, 熙熙攘攘。
和圖賓根的色彩斑斓相比, 海德堡古城所用的配色更為雅致,中心廣場周圍的建築, 多以白色和紅砂岩的淺橙紅為主色調。
方舟和曹璐手挽着手走在前頭,諾亞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們身後,一言不發,時不時低頭查看手機消息。
三人拐入廣場旁的聖靈大教堂。教堂穹頂橙紅色的骨架, 配以大面積的典雅白牆,清麗聖潔,尖肋拱頂上的花紋圖案極富美感。
曹璐埋頭翻看一旁的活動宣傳冊子,方舟則跟随諾亞的腳步,沿着中央長廊不斷向前,在盡頭的聖壇前停住。
午後的明媚陽光,透過柳葉花窗的玻璃窗格落入室內,原本刺眼的光線彌散開,變成柔和的光暈,籠罩着聖壇,充滿神性。
前來拜訪的人,面對此景,即便本身沒有任何信仰,也會不由地變得虔誠和恭敬。
在聖壇前的諾亞,憶起先前出席過的無數場婚禮,一時間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牽住身邊人的手。
突如其來的觸碰似是吓到了方舟。她慌慌張張地将他的手甩開,嗔怪似地瞪了他一眼,迅速跑開,将他獨自一人留在碩大的十字架前。
諾亞心中的陰霾本就沒消散幹淨,此刻又挨了一記重擊。他想跟她鬧脾氣,奈何還有第三人在場,不好發作,只得暫時憋悶在心裏。
只吃了早午飯的三人皆是饑腸辘辘,在街邊小店買了三份咖喱香腸墊肚子。
在曹璐起身去補買薯條的間隙,諾亞抓起方舟的手,咬走她木叉上插着的一小塊香腸。
方舟斜眼瞅他,“不是同樣的東西麽?難不成我手裏的更香?”
搶食的狗子努努嘴,“确實。”
老城區沿街有不少手工藝品店和雜貨鋪子,售賣雜七雜八各類小物件。不管是布藝、皮具這類的飾品飾物,還是茶餐具、肥皂這類的生活用品,曹璐都樂意進去一瞧。她購入了不少小玩意,作為下周回國休假送人的伴手禮。
諾亞耐心地陪着她們逛店、挑選。
在一家琥珀飾品店裏,方舟在兩副耳環中左右為難,不知該選擇哪一個。
諾亞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左邊那副。”
結果方舟選擇了被他否定掉的那一對。
得了身旁人哀怨的眼神,方舟小聲解釋:“我覺得手裏這副,看起來更像你的眼睛。”
一雙琥珀眼即刻轉嗔為喜,心情亦是由陰轉多雲,隐隐還露了一些陽光。
臨近傍晚,三人逛出老城,緩緩漫步在內卡河畔,遙遙望見橫跨河兩岸的石拱老橋。
老橋橋頭,諸多游客聚集在一只銅像前。
銅像有張醜陋的、肥嘟嘟的大臉,若不經方舟介紹,曹璐壓根猜不到那竟然是只猴子,看起來模樣更像一條肥臉大貓。
曹璐好奇地詢問:“這猴子是什麽來頭,怎麽那麽多人圍着?”
“據說,只要摸了他手裏的那面銅鏡,就會發財。”
愛財可能是全世界人民的通性。鏡子左半邊,已被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摸得锃光瓦亮。
曹璐不假思索地加入了排隊的人群,上手摸了一把。
方舟也象征性地碰了下,回頭問諾亞:“你不摸摸嗎?”
諾亞聳聳肩,不屑一顧,“錢只是數字。”
方舟白他一眼:行吧,知道你不差錢。
銅像左下方的一塊銘牌上,刻有德國作家Martin Zeiler于1632寫下的詩:
“你幹嘛瞪眼看我?
難道你沒瞧見過這海德堡的老猴?
往周圍瞅瞅,
你會發現還有更多我的同類。”(渣翻)
高傲的語氣,配着銅候驕傲的表情,以及高高翹起的尾巴,真真是一只嚣張的猴。
可論臭屁程度,好像還是身邊的這條狗更勝一籌。
諾亞的手伸向銘牌邊上,一橫一豎卧着的兩只迷你銅像,“這是什麽動物?”
方舟扯住他的袖子往回拉,急聲道:“別摸,摸了這兩只老鼠,未來會有很多孩子。”
聞言,諾亞趕忙收回手,“哦,那可不行。”
她的這一舉動,落在諾亞眼中,似乎預示着,她的确有将他納入未來人生版圖的打算。
在這樣的自我攻略下,他的心境瞬間由多雲轉晴。
曹璐笑道:“你們倆倒是挺登對,都不想要孩子,不考慮發展一下麽?”
諾亞不接話,笑眯眯地看着方舟,等待她的回答。
方舟讪笑:“再說吧,他年紀還太小了。”
哼。諾亞別過頭,不搭理她。
臨走,方舟伸手摸了摸銅候向外探出的手指。
諾亞問:“這是什麽寓意?”
“保佑我未來重返海德堡。”
曹璐沒有去碰,諾亞則伸手輕輕摸了下。
他對這座城市沒什麽特別的好感,但只要方舟願意再來,那他就願意陪她回來。
過了上橋處的雙塔拱門,便是一座巨型雕像,屬于這座橋的建造者:Karl Theodor選帝侯。
人早已消逝在悠悠歷史長河中,大橋和石像卻依舊屹立不倒。
三人在橋中央停下腳步,倚靠在寬闊的石砌側牆上,欣賞兩岸的風光。
初來德國時,方舟覺得這兒的景致很是特別,頗覺驚豔。可時間久了,等她浏覽遍了大大小小無數座城市,便覺得這些地方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漸漸有些審美疲勞。
“海德堡基本就是放大版的圖賓根。”曹璐總結道。
确實如此,同樣是隐在山谷裏的中世紀古城,周邊皆被翠綠的山林包繞。同樣一條內卡河橫穿整座城市,只不過,在圖賓根,它尚且是一條狹窄小河,流至此處,已拓寬數倍,搖身一變,成為一條寬廣大江。
夏風輕微,河面寧靜,鮮少有船只過往。
曹璐再度評說:“看來比起走水路,還是旱路更快一些。”
水路?旱路?
小情侶不約而同地擡眼看向彼此,對視一眼後,皆紅了面孔。
方舟拿腳尖輕踢諾亞鞋跟:你能不能正經點?
諾亞偷頂了下她的肩頭:不正經的明明是你!
曹璐似乎并未留意到他們的小動作。她将視線從遠處收回,提議說:“橋那頭就不過去了,我們吃飯去吧。”
說着,啓步往回走。
曹璐剛一轉身,諾亞便在方舟面上貼了一記。
方舟投去一個嗔責的眼神,輕聲啐道:“你收斂點,晚上小心我收拾你。”
諾亞笑眼彎彎,“就等着你收拾吶。”
背着人跟他這樣打情罵俏的,實在不厚道。方舟撇下他,快走幾步,上前挽住學姐的胳膊。
晚餐過後,路過街邊一家法式煎餅鋪子。曹璐買了份香蕉配巧克力醬,扭頭問:“你們要不要來兩份?我回請。”
方才晚餐是諾亞買的單。
方舟脫口而出:“不用了,他不能吃巧克力。”
在曹璐跑去街對面的垃圾桶丢垃圾的間隙,諾亞輕聲說:“你想吃就買吧,不需要為我放棄什麽。”
方舟沖他眨眨眼,趁着學姐還沒回身,擡起頭,重重吮了下他的唇,然後迅速撤開。
路旁街燈很亮,她的雙眸更亮,“吃了就不方便親你了。”
她難得在外有如此主動的時候,簡簡單單一個親吻,就讓諾亞心滿意足地笑了。
夜間,方舟洗漱完畢,走出浴室時,曹璐已經睡下。正當她輕手輕腳收拾好了物件,準備偷跑去跟諾亞短暫會和時,聽到一聲輕輕的抽泣。
方舟回頭一看,只見曹璐側躺在床,肩膀微微地抽動。她遲疑着喊了一聲,“學姐?”
她這一問可不要緊,引出了曹璐更多的眼淚。
方舟不明所以,忙放下手中的包,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安慰。
原來曹璐手上的兩年博士後合同已于上月到期,在此之前,她已經費心找尋了大半年,并沒能找到銜接的新崗位。
留德之路艱難,無論處在哪一階段,都會經歷各種各樣的崩潰時刻。
方舟勉力安慰,待曹璐止住眼淚,已接近晚上十一點。
諾亞倒是安分,始終沒來電話催促。
方舟沒法将學姐獨自撇下,躲到衛生間裏,跟他打電話解釋情況。
得知她今晚不能赴約,電話那頭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
“那……晚安?”
“先別挂,陪我聊一會兒。”諾亞的聲音悶悶的,“你和你學姐是怎麽認識的?”
“前年夏天,她剛來圖賓根的時候,我恰巧有時間,幫她找租房。不過也就幫她那一回,之後還是她關照我更多些,陪我第一次去做麻醉胃鏡,陪我去拔智齒,還幫我做mock interview……”
說着說着,困意泛了上來,方舟輕輕打了一聲哈欠。
諾亞留意到了,于是問:“那明早我來接你?九點可以嗎?”
“八點吧。”
“好,依你的。”
想到今晚把他獨自一人晾酒店裏頭,方舟有些愧疚,“明天你想去哪兒參觀?”
“寶貝,景不重要,人重要。我願意跟你去任何地方,只要你願意帶我去。”
輕輕松松一句話,又撩得方舟心神蕩漾。
她按捺住心動,淡淡回了句:“嗯,明早見。”